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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兴安岭的皱褶里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原 热度: 15781
任 翔

  牧人

  牧人面对的是什么?

  草原的粗犷,蓝天的高远,河流的沧桑,还有逐渐成长着的敖包。

  当然,还有他们视作生命的畜群。

  古老的勿布林草地上的蒙古族之后七十三见到现代的猎豹车,第一个动作是双手举起来,嘴里的蒙古母语仿佛变成了长调,旋律是极婉转和欢畅的。

  他比他身后的那条牧羊犬还要活跃,抱脖子搂腰的,将我手中的烟酒尽失魔力。他迫不及待地从羊群中拽出一只正长肥的一岁羔羊,让全部的友善与热烈让羔羊在痛苦的呼唤中完成。

  他非常耐心和细致地不怕时光流逝拾掇着羊下水,似乎那杂碎的东西是上古草原流传下来的风俗精华,必须由他全身心地去梳理。

  当牛粪在燃炽中散发干草焦灼味的时候,夕阳下的牧包同羊汤一道滚开了。大块的羊肉从锅里捞出来,虽然,锋利的蒙古刀拉下去之后,血沫还不断从羊肉的纹理中冒出来,这个时候原野上纯正的蒙古风情就像科尔沁草地上的女人熟了。

  七十三双目注视着我们的表情,看到我们贪婪的咀嚼着手把肉满嘴流淌着羊油,他蒙古榆一般枯黄的脸有了阳光雕刻般的笑容。

  蓦然间,我读懂了七十三举起双手敞开怀抱的最终意思,那是一种祈盼的表达,他需要与人为伍,与人为善。

  哦,牧人。

  我可怜而遥远蒙古高原的古老民族之后七十三,你原来和我一样恐惧的是孤独哟。这个时候我得出一个结论:狼可以成为孤独的狼,人却不能。

  旱海子

  旱海子就是苍凉的王爷庙。

  王爷庙就是斑驳的乌兰浩特。

  这个向大兴安岭进发的第一个驿站,凸凹不平中显现出小城的历史印痕。当然,也显现出小城人性情的纯厚。

  这里的老人弄不懂小城在久远之时发生了什么惊鬼泣神的事件,他们对脚下无数枚河卵石痴迷到编织了一个美丽、悲壮、民族主义的故事。

  说是远古时一位放羊的牧童在海边牧羊的时候,捡到了一块扔到水里能让水飞溅而干涸的宝石。不知怎么这块宝石的神奇让远在东欧的海盗们知道后,开来大船载来美酒、骏马无数,要换取这块宝石。栖息在这里的蒙古人认为,这块宝石是上苍赐予草原和牧人的吉祥之物,怎么能跑到东欧的海盗手里。于是,海盗们又抢又夺,最终把怀揣宝石的牧童抱上大船。谁知刚烈的牧童一口把宝石吞进肚里,海盗们觉得牧童的做法十分可笑,对于他们来说剖开一个人的肚子就像掏空一只肥羊的腹腔一般简单。哪成想这个牧童趁海盗不备,一头扎进苍茫的大海之中。瞬间,海水腾空而起,犹若万马奔腾一般向东滚滚而去,留下了以乌兰浩特为中心的八百里旱海子。

  无论这个故事在草原上是怎样悲壮地产生和凄美的流传,按上苍有灵之说,这块人杰之地应给予风调雨顺。

  然而,谁告诉你世界是公平的!

  要不这般英雄之地和善良之民众,怎会生活在山不长木,河不流淌,十年九旱的不毛之地?

  都说,鸟是灵性的动物,它知道迁徙,迁徙的欲望是向往温暖和美食,当然还有繁衍。而人呢?故土难离之说,是人类惰性的最完美的诠释。

  这个诠释不知误了多少代后人。

  放蜂人

  有个作家说,放蜂人是赶花人,这是多么的诗意呵!那些南方人从阳春三月的如画水乡,赶着毛毛雨一般的蜂儿追花逐蜜,一直追赶到了大兴安岭的深处——伊尔施。

  放蜂人熟知花源要的是新鲜纯净,伊尔施的名字有些历史的伤痛之外,一切都是赤裸新鲜的,就像兴安岭上晨露中盛开的萨日朗鲜花一般。

  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是放蜂人似水流年的全部。茫茫草原、大山深处、边陲小镇是他们追逐的花源。守老田园不是放蜂人所能理解的诗行。他们崇尚夸父那种直至生命休止的追赶。

  生命中追赶真实与新鲜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们人类得以延续和发展的蜜源,这种真实与创新的追赶是甜蜜的酿造和享受的全过程。我想养蜂人追赶的花源与蜂儿酿的蜜其实就是我们追忆岁月的精华了。

  索伦街

  索伦街在浩浩瀚瀚的林海中像一棵只结酸涩野果的树,没有人愿意等待这棵树上果子的成熟。然而索伦街又像林海中的一个小小驿站,承接着山外的疲惫和深山里好奇的欲望。

  索伦街是有过壮烈流过血的。

  “砰”的一声枪响,工作团抗日老战士唐水祚被土匪头子唐罗锅一枪放倒,就有了索伦惨案几十年的传说。后来王海山率内蒙古骑兵一师像山风一般涌入索伦街,叛匪武科甲和乌云毕力格,土匪头子唐罗锅的黑血祭奠了英烈。

  多少年山风吹过来吹过去,已不知道轮回到哪阵风了。

  今天,红血还是黑血都不重要了,总之索伦街是流过血的。问题是索伦街的后人对血腥味不敏感了。

  那个卖蘑菇的青年人告诉我他不喜欢巴掌大的索伦,他对红血与黑血的颜色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己未来生活的颜色。他抱怨他的爷爷当年闯关东一定是迷了路,怎么会钻到大兴安岭的皱褶里。从他的父辈开始,他们一次次杀向山外,又一次次被山外的残酷现实赶回山里。他说,邪啦,世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上帝说话了,连自己祖先都能忘却的人,我怎么放心让你走出大山,有一天你迷失了灵魂,怎么办?

  我去了英烈的墓地,墓地荒芜,野兔出没,过去的硝烟和忠诚已被和平的岁月浸泡和冲刷的干净如许,所以我倒同情起那个上帝不让出远门的小伙子,因为忘却祖先血的颜色并非他一个人。

  森警小王

  十九岁的脸上写满了四十九岁的沧桑,这就是森警战士小王。

  小王在家里是“国王”,因为是独生子女,祖宗三代靠他传递香火。

  当了森警,大兴安岭遮天蔽日的大火他都遭遇了,脸被火舌舔起了水泡刻下了疤痕,他不敢告诉他的母亲,尤其是他的祖母。她们知道自己受伤,祖宗三代就会轰隆隆地带着大包小袋的滋补品开到部队。他毕竟是战士,他知道战士就会在战场上倒下成为枯骨,他宁可去做万骨枯中的一骨,却不想丢这个面子。小王躲在森林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他像林黛玉葬花一样在泪水中埋葬了自己白皙的皮肤和稚嫩的幻想。大兴安岭的熊熊大火把小王灼烤得脱了骨,他开始像一个成熟的爷们儿为成片成片的森林被烧毁而心痛。

  森林是有灵魂的,这种灵性表现在小王巡火归来的时候,她们轻歌曼舞,如诉的吟唱与之交流,小王心为之怦然,身与之相拥。

  阿尔山

  远古的时候这里一定有过天崩地裂,要么好端端的山顶之上怎么会有深不可测的鬼气之湖。

  远古的时候这里一定是女娲炼石之地,要么平平整整的沟谷里怎么冒出来76眼神泉。

  这是一个有些故事的小城,虽精致、风雅和鲜活,但深居简出鲜为人知,极像陶渊明理想之中的桃源呵桃源。

  她的大美和大悲被高高的大兴安岭遮蔽了不知多少年,极像十八岁还在柠萝山下被忽略了的浣纱女。

  那天我品尝了从小城边缓缓流淌了千年之久哈拉哈河里捞上来的哲鲤鱼,鱼肉呈蒜瓣状,白腻和滑嫩。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谁细细的品尝过这个鲜活小城的一生呢?

  森林小站

  这个小站小得实在不能再小下去了,老得也不能再老下去了。说是个站又没有站台,从站长到调度从巡道工到售票员总共俩人,师傅和徒弟。他们一年四季聆听森林喜怒哀乐之声。说到热闹,就是轰隆隆的火车到来的片刻,车上的司机狠命拉着气笛,他也被大山的寂寞憋的透不过气来。热闹的瞬息过后,寂寞和孤独像荡开去的水波纹又围合上来。

  师徒俩人懒的说话,因为师傅一抬腿徒弟就知道师傅去那儿,徒弟打一个喷嚏,师傅知道徒弟那根筋出了毛病。语言在俩人中间成了多余甚至有点讨厌的东西。

  寂寞和无聊成了师徒俩身边最忠实也最挥之不去的两条狗。就这样年年、月月、日日,无声无息地追随着他们。

  然而,小站极像一串珍珠项链上的其中一粒小珍珠,失落了,它整串就不美,剪掉它,一串的珍珠就会散落。

  勿布林

  大兴安岭南麓的勿布林草原是原始、苍凉和伤感的。

  鲁迅美术学院的教授们说,进入勿布林草原的那一刻起,全部的感官开放着,每一根活跃着的神经已收到了勿布林传递给我们的每一种信息,其实勿布林传递给艺术家的美不是刻意的;天是水洗之后的纯蓝,云不是那种急速游走显得有些浮躁的带状,而是那种厚重、凝固的让你从各个视角产生美感的浮雕。山是水洗之后的纯绿,草原不是那种零散的板块,极像大海中大起大落无际无涯的辽阔。广袤之处有一棵孤独的蒙古榆擎着华盖般的绿荫,绿荫之下是蒙古马、牧人、牧羊狗,这大概是一幅油画了,画面的人和物有些古老,色彩有些苍凉。远距离的羊群是从山坡的树林里流淌出来,这种感觉不是个体的,艺术家们最后把它确立为饱满莹莹的白色珍珠在绿色的翡翠盘中有声有色地律动着。

  这一静一动勿布林草原的典型场景把几个多愁善感的艺术家们折磨的心若大潮、如痴又狂,积累已久的情感在苍茫茫的勿布林草原上找到了爆发点。

  勿布林苏木的斯琴领着我们走了几个牧点,每个牧点都是崭新的画面了。艺术家们在梦境里追寻的东西却没有了。斯琴说,很多艺术家到勿布林草原上来寻找的那种居无定所的原始游牧,孤独的毡房、牧羊姑娘和古老的勒勒车队已没有了,美丽的牧羊姑娘都上城里去了。

  为什么我们非要踏破铁鞋在勿布林草原上寻找原始和伤感的东西呢?难道只有落后与残缺的东西才是美吗?

  〔责任编辑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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