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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滩往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6720
创作谈

  无锡,观韩启东作书。但见他捉笔,饱蘸浓墨,复把笔尖插入水盂,作蜻蜓点水,再提起来,在砚台上空垂一垂,滴去几滴洋溢的墨汁,然后疾速落纸,一径写去,中间不再舔墨,写到后来,笔枯毫散,水份尽失,在我,早就写不下去了,他还是继续驰骋,凭手腕的力道和娴熟的使转,在纸上硬擦出一束束形枯神不枯的心灵火花。

  又观韩启东作画。这次,他在砚台边搁了一张废纸,蘸好墨,先把笔尖在废纸上皴一皴,控制其浓淡,或者使劲摁一摁,把顶端的毫毛打散。

  继而想到作文(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自小学唐宋八大家,讲究文中有诗,诗中有画,讲究笔笔中锋,神完气足。可是,苍天作证,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在写作中用枯笔,用侧毫,用散锋,用飞白……今日观韩君书画,得触类旁通,茅塞顿开矣。

  王宗仁,1939年5月出生,陕西扶风县人。1958年入伍在格尔木驻扎七年,百余次穿越青藏高原。历任汽车驾驶员、副班长、文化教员、组织干事。1965年调总后勤部宣传部任新闻干事、创作人员、总后创作室主任。一级作家,出版作品42部,散文集《藏地兵书》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有《夜明星》、《藏羚羊跪拜》等4篇散文选入中小学课本。

  没有到过昆仑山的人,也许永远也想象不出,在这座峰峦沟壑交错、奇峰怪石相拥的群山里,怎么会从天而降地冒出一块一马平川的平滩!多大?青藏公路的里程碑告诉司机是18公里。这是其长,宽呢?大概也不会小于这个数。平川的南侧是终年积雪不化的玉珠峰,人称秀女玉冠;北侧的凸凹山体赤裸着桀骜不羁的冷脸,那是昆仑山神威严的面容。自然也有让人惬意的风光,这便是逍遥自在地流淌在这块平川中间的山间小河,那是昆仑山积雪消融后汇合而成的雪水河。有山有水,却缺少人气。人们记忆犹新的是,就在雪水河拐那个胳膊肘大弯的地方,常年有一顶黑乎乎的牦牛绳编织的帐房,住着一位藏族阿妈,她带着女儿,孤独却不寂寞地打发着漫长的岁月。老阿妈不知道远方在哪里,但是只想知道远方是什么样儿!

  那是后来的事了,好久好久的后来了。那年初冬,随着从北方南归的斑头雁悠长的鸣叫,这块平川里立马变得和风细雨,草长莺飞,牛羊满坡。这时青藏公路通车了。阿妈久盼的心愿可以实现了。她要挑选明媚芳香的春天,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个地方就叫西大滩。

  西大滩是在1954年修筑青藏公路中诞生的一个地名。当时筑路总指挥慕生忠将军的帐篷就落脚在玉珠峰下。这段山川对修路人员最致命的威胁不是复杂的地形,而是铁锹洋镐也挖不透铲不走的瘴气。当时叫瘴气,后来高原人才知道,其实就是缺少氧气的二氧化碳等有害气体。人们呼吸困难,憋胸,严重时致人以死地。老阿妈是西大滩惟一的长住户,她练就了与瘴气做斗争的体力,而且也有对付瘴气的灵丹妙药。在修路大军拼战西大滩的那些日子,她和女儿用从昆仑山采来的包括灵芝草在内的中草药,熬成汤药,慰问亲人。百十号人的修路队伍,硬是凭着手中的简单的修路工具铁锹和十字镐,奋战了20多天,一寸一寸地挖,一尺一尺地前进,终于打通了这段峡谷地段。此时,将军帐篷旁隆起了三个坟堆——那是包括阿妈在内的筑路人付出的生命代价。86岁的阿妈因年老体弱走到了生命尽头。将军给这三个坟堆起名“西大滩烈士墓”。西大滩这个地名就这样留传了下来。筑路队伍告别阿妈的女儿,翻越昆仑山继续前进。将军没有拆他的帐篷,还留下两名民工将此地作为驿站,负责前运后转修路物资,接待来往人员。他还特别嘱咐两个民工:“你们就是阿妈女儿的亲密邻居!”半年后,青藏公路通车,这个临时驿站就变成了养路道班。最初只有那两个民工,加上阿妈的女儿,三个人。后来逐年增加人员,3人,5人……阿妈的女儿一直在道班当养路工,阿妈的力量变成了女儿的力量。

  下面呈现于读者面前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西大滩养路道班。具体地说,就是德吉达娃和一个汉族姑娘之间的故事。德吉达娃就是阿妈的女儿,她已经成长为一个20岁的大姑娘了……

  姑娘长得像妈妈一样高了,心里就悄悄地揣上了心事。心房有多大心事就有多大,私密有多深思念就有多深。德吉达娃的心不大也不小,正好能装下次仁罗布。哦,那是他的老公。她虽然在头年就牵着同村的青年次仁罗布走进了婚房,可是蜜月一度完,她仍然像单身女孩一样独处道班。这怪不得她,也怨不得老公次仁罗布。在青藏公路上跑长途运输的汽车司机,哪个不是日行千里早别昆仑雪,夜走八百投宿长江源?次仁罗布从甘肃柳园火车站装一车物资运到拉萨或日喀则,总得让车轮旋转20多个日出日落。如果遇到大雪封山封路,把一个来月的时间搭进去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她在西大滩道班上班,是丈夫开车时的必经之地,每趟任务总能见上他一面。匆匆落脚,忙忙起程,他们就是过着这样的夫妻生活。好像鹊桥相会,久别相逢胜新婚,依依惜别相送难。

  鹊桥相会?这一回走上鹊桥的却不是她和次仁罗布,而是一对汉族年轻夫妻。此刻,次仁罗布车上坐的这位叫杨凤美的姑娘是要去西藏某边防站探望丈夫的。别忙,是媳妇还是姑娘?没错,凤美还是个姑娘,又没怀上崽娃,在她的老家河南扶沟乡村,女孩出嫁在婆家生活的时间不超过半年仍然称其为姑娘。凤美一路跋涉,步行、坐木轮车、汽车、火车,好不容易来到柳园火车站,手里攥着丈夫的信找到战友牵线,才坐上了次仁罗布的汽车。边防站在哪里?是什么样?杨凤美一概不知。司机就是她的向导,他会把她领到目的地交到丈夫手里的。到时他说一声,嫂子,到了你想到的地方啦,你看谁来了!凤美抬头一看,丈夫已经小跑着冲她而来,人还没到跟前,两只胳膊就像翅膀一样张开了。她忙说,别,别!让你的战友看见多不好意思……

  这些全是凤美想象出来的场面。怎能不想呢,新房里的被窝刚暖热,丈夫身上的男人气味还没闻够,一封加急电报就催他提前归了队。她心里虽不悦,嘴里却没有吐半个要拖住他的字,只是没有让含在眼里的那颗泪珠流出来罢了,她忍控着把他送到村口的大车上后,才放声哭着跑回家……

  谁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嫁给这个大兵呢。既然把心都贴到了他的身上,苦涩就得咽下才是应该的。如有抱怨也只能让其在自己的胸部起伏,说啥也不能在脸上露出一丝半毫。世上有些事,你是抵抗不了的,也解释不了,躲避不了。也许这才叫爱情呢!

  晨露降下来的时候,她又开始了一天的赶路。车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一阵紧一阵慢,有一种音乐的节奏感。这是西北大地上特有的大自然的语言,凤美很愿意让这语言走进自己的心里,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哦,她好像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汗香味,真的,好亲切!她静静地陶醉在享受之中。这时汽车颠了一下,她从遐想中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一株古老的树像一把伞,随着汽车的速度走动着撒下一道流动着的绿色网。绿网的外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褐色荒野,也在跟着汽车跑动。次仁罗布告诉凤美,到了阳关啦。他特别提示了一句,有一首唐诗就是写的这个地方。凤美自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唐诗,但是她很想知道,就问:唐诗里是怎么写的?次仁罗布随口就背诵出来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四句诗,次仁罗布连着背诵了两遍。看不出他是喜欢,似乎有点忧怨的表情。凤美呢,听了也不大懂,但是她记住了最后一句诗:西出阳关无故人。可不是吗,自从汽车出了敦煌城以后,公路就渐渐变得好像漫长了。路倒是宽了,车辆行人一少,路就显得宽了,空旷了。

  边防站的那个年轻军人,你就是杨凤美的天涯,是她的自言自语。你是一棵树,在西藏生长。她是另一棵树,在中原生长。你们都能让对方听到自己开枝的声音。哪怕六月雪落满青藏公路,你们总有握手的一天。

  这天中午,汽车驶进了昆仑山。从进山的那刻起,杨凤美就明显地感到走进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车窗外面起伏的山峦,走马灯似的呈现着五花八门的形状,像一只秃鹫,似一峰野驼,竟然还有一队荷枪的士兵……汽车先是在一条曲里弯拐的盘山道上旋转,然后公路急转下山,一下子挤进了两边是陡直陡直的峡谷。那条本来跟着汽车很温柔地流淌着的昆仑河,也猛然间变得狂跳怒吼起来。路边的塄坎上是天然的呲牙咧嘴的各种怪石,在这些石头中间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丛一丛也许该叫沙棘或骆驼草的顽强的植被。对所有的景物凤美已经没有心思欣赏了。也就在这时候她的头开始发闷发疼,只那么一瞬间,就疼得有点难以忍受了。她不得不支楞起身子,将头仰躺在靠背上。

  她一直担心的、极不愿意过早面对的高山反应,就这样在意料之中缠上了她。

  她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不能叫开车的次仁罗布分心。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把她情绪哪怕些微的异常变化都收进了眼底。一年四季在高原上跑车,他没有少看到可恶的高山反应欺侮第一次上高原的人。要强的,就挺着腰杆顶过来了。弱势点,就被折磨得半死不活。见得多了,他也就积累了一些对付高山反应的办法。聊天,对,和嫂子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许能减少她此刻的痛苦。于是,他开始没话找话地问些家长里短的事。

  “嫂子,你不是头疼吗,把腿伸直点,让高山反应往脚尖上溜哒。人的脚是走路的,能踏死高山反应。”

  这本是玩笑话,凤美也照着做了,两条腿直直的,蹬着前面的坐垫。次仁罗布笑了,继续聊天:

  “我说嫂子,你的老公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他竟然能放心地让你一个人闯高原。几千里路,又是雪山又是冰河,还要受高山反应的折磨。你说,他会知道你一路上受的这些罪吗?”

  激将法。果然显灵。她赶紧为老公辩解:“他怎能不知道我在路上要受罪呢,他心里亮清着呢!是我不听他的劝告,要死要活地来西藏!”

  他趁热打铁,忙插话:老公怎么劝告,你为什么不听劝?

  她却答非所问:他对我的好,只有我在心里藏着,别人是掏不走的!

  他揪住刚才的话题不放:老公到底是怎么劝你不要来西藏?

  她终于露底牌了:“他原打算上个月休假探亲,到时我俩到三亚旅游。没想到部队临时有了任务,他只好推迟了休假。我等不得了,就上了高原。再说我倒要看看,这个青藏高原到底咋个艰苦,高山反应真的那么让人害怕吗?不亲身体验一下,他和战友们吃苦受累,我心里没数呀!”

  凤美对老公这样体贴,理解,真是个好媳妇。次仁罗布真感动,他踩了一脚刹车,车速慢下来,换了个低速档。他不得不赞扬她:“嫂子,你真好,通情达理!”“快别夸我了,和你们相比,哪有我受赞扬的份!我不就跑一趟高原吗,你们是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在这个地方工作呢!嫂子佩服你们,包括你的大哥我的老公在内,嫂子向你们学习!”

  嫂子真是个痛快人,棒!

  这时,她不等次仁罗布发问,又自找话题,说:“两地分居有什么不好。我和你大哥,一个在西藏,一个在河南,见不着面就写信,十天半月一封信,有时等不得了三天两头就写上一封。写信,就跟面对面说话一样,心里咋想就写在纸上。不,有时见面不好意思说的藏在心底的话,写信时却可以写出来。你说对不对呀……”

  次仁罗布被这位军嫂从心窝里流出来的夫妻深情深深打动了。你瞧她,说得眉开眼笑,有滋有味,似乎此刻幸福已经来敲驾驶室的门了!

  次仁罗布确实被嫂子的深情感化了,不知不觉中他将车停在路边,静静地听嫂子讲她和老公的故事。凤美也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了,仍然顺着她的思路讲着。那颗爱丈夫爱高原的火热的心,在风雪青藏公路上悄悄地萌发着嫩芽。她哪里还像个有高山反应的人!爱情的力量果真这般神奇!

  汽车继续西行。两道辙印深深地压在结着一层薄冰的公路上。杨凤美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不过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你高山反应能把我怎么样!走在风雪里的人,彼此携手。我挺着,你还能压着我低头不成?

  次仁罗布当然看出了嫂子的忍耐,他的心里盛满无助和叹息,他知道嫂子的心是晴的,就不会有雨季。不要看她那样若无其事地坐着,军嫂们都是忍受着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和苦涩!

  两人久久无语。昆仑山赤褐色的峰峦挤满了挡风玻璃,忽儿由小变大,忽儿又由大变小。

  当夜,他们投宿在山中纳赤台运输站。杨凤美的高山反应没有加重,也似乎没有减轻。令人不安的是她偶尔发出的干咳声,好像又预示着什么不祥。次仁罗布问她是否感冒了?她摇头否认。

  次日黎明,他们上路,继续西行。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这天傍晚就可以到达长江源头兵站。那里的环境比站上的条件好些,估计凤美的高山反应会减轻一些。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糟糕。车子一驶进西大滩,凤美的感冒就加重,发烧,咳嗽。尤其是那个无法止住的咳嗽,一声接一声,用她的话说把肺都震得要移位了。次仁罗布显然很清楚,如果继续带着嫂子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奔跑太冒险。他似乎临时想到了一个好主张,便对凤美说,你坚持一会儿,到了一个地方我停车,把你留下来养病。待身体好些了,到时再设法接你。凤美一听慌了,她一把拽住次仁罗布的衣襟,央求道:好大哥,我要跟着你到边防站见我老公!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把我撇下咋办?次仁罗布不听她的唠叨,只是说:“我真的是为你着想,留下你保住了命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人生地不熟嘛,请你放心,会有人用自己热乎乎的胸膛呵护你。”说着,他笑笑,又说:“这个人就是我媳妇德吉达娃,她是道班的养路工人。不是夸海口,我交待的任务,她会完成得很漂亮。她是绝对听老公的,就像你老公绝对听你的一样。放心吧,嫂子!”杨凤美还在犹豫,这倒不是对次仁罗布的媳妇不放心,而是自己真的不能再随车往前走了,有那么严重吗?这时次仁罗布给她背诵了一首在青藏地区流传很广的顺口溜:早上得感冒,晚上转肺炎。来日肺水肿,赶快写遗言。他不是吓呼嫂子,只是要她留下,等身体稍有适应再上西藏。也就三两天时间。迟早会见到老公,不在乎停留这点时间。

  凤美听了这顺口溜,身上一软几乎要瘫了。要命的高山反应!

  说话间,汽车就停在了道班房的门前。次仁罗布拿出手机拨电话。少许,一位身段苗条、容貌可人的藏族女孩,从屋里笑盈盈地走出来。她给次仁罗布招招手,径直走到凤美跟前,用一口很流利的汉话问好。次仁罗布给凤美介绍:“这就是我的媳妇,我把你交给她了!”德吉达娃说:“好阿姐,放心地跟我走吧!”她扶着凤美进了道班房。

  次仁罗布继续驾车赶路,杨凤美就这样留在了西大滩养路道班。

  德吉达娃先让凤美阿姐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休息。她说:

  “凤美阿姐,这儿就是你的家,吃的住的你都不用发愁。我们还有兼职卫生员给你治病。”她还对凤美说,我老公临走前,再三嘱咐我和道班的同志,一定要照管好你这位军嫂。他还会把你得病的事告诉边防站你的丈夫的。

  凤美听罢心里烫乎乎的像放了个手炉,不过她心里还一直有个疑团,便说:“次仁罗布念的那首顺口溜可吓唬我了!”德吉达娃笑了笑,说:“那有什么不好呢?他是在提醒你千万别小看高山反应后得的感冒,在高原上得了感冒如果不及时治疗,会要人命的。他不吓唬你,你怎么会留在这里?”

  凤美带着十分感激的心情说:“司机大哥是个热心肠人,你真有福气找了个好老公!”德吉达娃说:藏家的男子汉都是外粗内秀,他们对汉家的姑娘格外喜欢,表现得很殷勤。你看,这是我老公特地让我转给你的“礼物”。她说着,把一对松耳石手镯递给凤美。凤美还真不习惯接受这样的礼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德吉达娃把手镯塞在凤美手里。

  德吉达娃所说的兼职卫生员其实就是她自己。她药箱里的公费药大多是一些人们非常熟悉的治疗伤风感冒之类病的常见药,稍微能上“档次”的贵重药则多是她自己掏腰包托来往司机从西宁、拉萨买来的。自然劳驾她老公的时候是最多了。这时,她先给凤美注射了一针退烧药,然后拿出一瓶包装得十分精致的川贝止咳糖浆,说:“这是老公从日喀则捎来的。那天他咬着我的耳根悄悄地说,这是专门让你吃的药。今天我要尊贵的凤美阿姐吃这药。老公一定高兴我这样做的,你放心!”

  随着药液下肚,凤美顿觉病情仿佛减去了大半,心里也像熨斗熨过似的好舒爽。好司机,好阿妹,一路好人,看它高山反应还不低头!真的,人的精神作用常常就是这般神奇!

  晚饭,凤美喝的是德吉达娃做的酥油茶,香喷喷的酥油茶渗进了她的每一个毛细孔。德吉达娃说:“凤美阿姐,多喝点,酥油茶能当饭吃又能解渴,我特地给你多做了些。你不是感冒了吗?身上的毛细孔都堵了,酥油茶像钻头,会钻通毛细孔,让身上的邪气、冷气跑掉,你的病很快就好了!”

  几天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凤美,还真喝了三铜碗酥油茶,舒服极了!

  夜里,一藏一汉两个女性滚在一个被窝里,亲亲热热地互相搂抱着,话儿多多无睡意。昆仑月静静地卧在山丫口,偷听她们的悄悄话——

  “阿姐,这会儿想老公吗?”

  “傻妹子,怎么能不想呢!你呢?”

  “像你一样也想得要命。你看,他今天来到道班连句亲热的体贴话都顾不上说就又跑车去了!”

  “好妹子,快生个孩子,有了娃娃就很容易把男人的心拴住了!”

  “这不单单决定于我,还要依着他。一厢情愿养不成娃儿的!”

  “你俩商量过没有?我不相信他就不着急,女人怀上孩子后,肚子饱乎乎的,看着就动心,那是到嘴的肥肉,馋死他了!”

  “看你说的,他才不是那种人呢。不过,我俩一致的意见是晚一点要孩子。我们都很年轻,晚几年抱孩子,就会干好多工作的。干工作,家庭拖累太多不行,其实两个人利利索索地生活也是一种动力。”

  “妹妹,你真会说话,我好羡慕你。我不像你那样想,我盼着能和老公生活在一起,我希望我们早一点抱上孩子,三口幸福之家。让老公专心专意地只爱我一个人!”

  “军人能有你这样的妻子实在太幸福了!”

  “你真是个好妹妹,我住在西大滩道班,你给姐治好病,还和我聊天。让我大开眼界。我要感谢你!”

  “我这个‘二百五医生能治好你的病,还不是你配合的好?因为你心里装着爱你的老公,高山反应就没地方呆了,退了。哈哈,这就叫爱情的力量!”

  ……

  夜深,月儿打盹。俩姐妹进入了酣酣的梦乡。

  半夜,德吉达娃没有忘记起来给凤美打针、服药。凤美说:我身上轻快多了,谢谢妹妹妙手回春。

  住进道班的第七日,凤美睡醒睁开眼睛一看,屋里白亮亮的恍眼。噢,下雪了!好大的六月雪。她只觉得脑子清爽,身上轻松。高山反应退去了,感冒也好转了。德吉达娃已经做好了酥油茶,等着凤美用茶呢。凤美很高兴地告诉德吉达娃:“妹妹,天刚亮我就接到了老公打来的电话,他已经乘坐次仁罗布的汽车下山接我来了!”

  德吉达娃说:阿姐,我老公也来电话了,真为你高兴。这样吧,咱们先吃饭,肚子饱了才好赶路!

  “妹妹,干脆今天的这顿饭推迟,等我老公和你老公来了,咱们四个人一起吃。两家合一家人,团圆饭!”

  “太好了!藏汉两家亲!”

  太阳已经升起好高了,晴空万里,今天是个好日子。玉珠峰在蓝天下展现着美丽的山脊。德吉达娃和杨凤美站在西大滩道班门前,如饥似渴地望着远方的公路尽头,望得更深一点,更远一点,总有一朵花儿为自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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