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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偏西的太阳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5653
唐 欣

  一个成名已久的诗人,在中年以后,该怎样写作?这是一个问题。事实上,这是一个一点也不比哈姆雷特的“活着还是死去”轻松的问题。如果是为了利益,众所周知,写诗本就是回报率最低的营生,得不偿失;如果是为了虚名,那或多或少,也总算有一些了吧,再加一点能怎样呢;如果要就这样混下去,那毕竟半辈子的经验、手艺甚至惯性都可以带着你继续滑行,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实际上构成了四五十岁左右的资深诗人们面临的最大考验。

  诗人秦巴子在中国诗坛至少活跃了二十多年了,曾经有过这样略带调侃的说法,有井水处即有柳永词,有文学杂志里面就有秦巴子诗。很多读者印象中的秦巴子,是《中药房》,“烘、炮、炒、洗,蒸、煮、泡、漂/医治和救助使事物纯净,贮藏/使心性趋向平和。生活简化为吃药/人就能从尘土中看到真相”;是《劈柴:从动词到名词的转换》:“从动词到名词,从热血到冷血/樵夫躺在国家的发间/政治家坐在紧锁的眉头”;是《雪夜凿冰取水》:“却意外地得到一尾红鲤/似乎整条冰河都是我喂养/幸福太巨大了/让我不能接受”;是《枪手归来》:“从秘密战线撤进阳光地带/回到家具和未婚妻之间…….枪手是老手了,他知道/每个人手上都有一笔旧账/每个人腰间都有几颗哑弹”。他创造的有着鲜明个人特征、有时候甚至是险峻的意象令人难忘,他营造的独有的、特别的、充满生命体悟的意境在中国诗歌版图上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但是,岁月催人成熟,年龄也催人奋进。近年来,秦巴子的诗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穿云层破雾霾像是遭遇交通拥堵而迟到/我可以把这叫做中年偏西的太阳吗/如同突然划燃的火柴/燎着我推迟的午睡中的眼皮”。中年偏西的太阳,这是诗人的自况吗?人到中年,日过中天,他有怎样的光芒和热度,他以何种的路程和速度运行,这是需要考虑的。在一首名为《非晚境》的诗里,秦巴子这样写道:“在收割干净的旷野里/扶着锈迹斑斑的旅行手杖/独自歌唱//尽管你认为自己手里/摇晃着的是话筒支架/但是怎么演都没有高潮”。有些苍凉,有些洒脱,有些无所谓,更有些不在乎。在自己的年度诗歌关键词里,秦巴子引用了杜甫的名句,“老去诗篇浑漫与”,他说,“享受诗歌探索与欣赏的快乐是诗人的本质性存在”。如其所言,他也确实进入了一个“抛弃流派,打通诗性,融会技艺,张开触角,从心所欲,率性而诗”的新境界。在明显是向老杜致敬的《太白行·秋兴八首》里,“天气骤然凉了/风穿过衣服/像水渗入泥土//此时,我的身体/能够感觉到/大地的骨头在收缩/它像我一样/内心紧张地张望远方/并且悄然竖起了衣领//在下一阵风来之前/我得把内心里封存的/去年的火炉/清理干净”。看起来,很多事情确实不一样了,很多感觉似乎也不一样了。与同龄人通常的迟钝和麻木不同,诗人在这个新的时段反而更敏感也更清醒了:“一阵冷风吹来/令我悚然止步/其实也不怨风/熟悉的景色/久不光顾/是脚底下的路/已经不认识我的脚了”。“我看见一些事/在宣纸上慢慢洇开/渐渐看不清楚/我以为其中有诗意//我看见一首诗/从电脑屏幕上/突然消失,太快了/我无法将其留住”。忠于自己的境遇和感受,也忠于自己的内心,这当然是连血带肉的真实的写作。“我的灵魂里/有一架/每天每时/变幻着形状的/乌有之琴/我不断的/调整姿势/在弹/直到它有形/我的身体/直到我的骨架/现出琴形”。诗歌已经长进了身体和血脉,已经成了自己的生命和命运:“我在田野里/我在大街上/在草原牧场/酒吧,山林,饭馆,医院/失眠、痛苦、爱、生死和时间/这是我的原料/这是我的厨房/词语白刀子进去/诗句红刀子出来/感情的神经经受蒸煮煎炒”。所以他写《难兄难弟》,他写《冷场》,他写《极度失眠》,他写《焦虑症》,他写《颈椎哀歌》,他写《特护病房实录》,这是带有体温和气息的诗歌,也是充满奥秘和滋味的诗歌,有重量和力量的诗歌。这就是秦巴子所谓“活出来的诗”,他知道,“经验和技术常常并不能成就好诗,甚至是靠不住的。所谓活出来的诗,是活出来的境界、态度、视野和精气神儿,最终是对世界的个人态度、包容性认识和独特体验,而不是娴熟的技术”。那么,我们在此看到的,也不仅是诗艺,是文本,而是他的年轮和智慧,是他的境界和风度,更是诗人本身。黑格尔说过,同样的话,由青年人和成年人分别说出,会有所不同。与此相仿,“庾信文章老更成”,言说世界和人生,恐怕也还是炉火纯青的老诗人的诗歌更耐咀嚼,也更值得信赖。

  秦巴子近作最引人瞩目的,也许是他诗歌语言的调整和突破。他指出:“意象是诗歌天然携带的技术性因子,诗歌的口语化趋势是对意象过度繁复晦涩以至于不知所云的矫枉过正,但是对意象的反对显然理由欠充分。把明晰的意象与适度的口语有机融合完成清晰的诗意在我看来不仅是诗歌技术上的一种探索,更是诗歌接受美学在现时代的一个内在要求”。这是诗人对新世纪以来聚讼纷纭的诗学争论的回答,“我所做的建设性的选择是在意象与口语之间达成一种融会并完成清晰的诗意”。的确,我们不应该忘记,在杜甫的“老去诗篇浑漫与”之后,紧接着的一句是“春来花鸟莫深愁”,好像是由狂草又变回了楷书。同理,熟练的意象诗人需要放松,需要随意,要有一点漫不经心,甚至要有些浑不吝,但是,谨严的法度仍然保存在心中,依然体现在手里,这样的平衡才更可靠,这样的张力也才更迷人。“你不要因为穿着连帽衫/就装得像没有发芽一样/你不用继续玩深沉了/春天到了/小小子的牛牛都发芽了”。坦然,好玩,像朋友一样有趣。“这个春天的风是小的/风吹开的花是小的/像米粒一样的香气是小的/香气里的歌者是小的/歌者的声音是小的/声音飘过的教堂是小的/教堂里的灵魂是小的/灵魂的哀怨是小的……我打开一本书读到深夜/书上的字也越来越小/小到快要看不见了/一灯如豆像心的小跳/春夜之思如此之小/爱也如此之小/让我吃惊/在这个春天,是地震/太大了”。这似乎也是诗人的“小春天”,沧桑化作天真,沉重变得轻盈,关键是,他充分意识到还有更大的存在,在这无限的背景和永恒的艺术尺度面前,口语或者意象的诗歌语言的分类还重要吗?

  作为一个同时还是小说家和散文家的、从来不乏自省和思考的诗人,秦巴子曾写下了这样的铭文:“更低更慢更俭”,“过完五十岁生日之后我对自己说: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你可以臻于这样的境界了”。诗人是在自省和自警,我们也不妨把它理解为一种感恩,而我们作为幸运的读者,则收获了这样的惊喜:“我听到的/雪落在雪上/是绣花针/掉进泥淖/一万颗绣花针/在泥地上/茸毛般闪耀”。“下雪那天,我把老杜的绝句/一次写了四幅,排列在一起/于是有了/八只黄鹂,四行白鹭/在雪上高飞”。领受了诗人这样的礼物,我们的心灵,怎能不高高飞翔呢,而这,也恰是诗歌给我们的美好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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