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混乱的视野
惟有过时的竖琴的寂静是珍贵的
在上个世纪的被强行掐断的诗歌岁月里,女诗人潇潇的诗歌透越了世纪性的牢笼,潜行下来,她的诗歌里的“外省的大雪”和我们心脏里的大雪是一样的多,一样的令江山改变了颜色。我第一次听她的朗诵会,是在一个纷乱的演员俱乐部,所有的人都在喧嚣,交谈,诗人的朗读完全被淹没了,几乎听不到她的朗诵,但是当我回到我自己的住宅里,在安静的夜里打开收音机的时候,我的耳朵却重现了女诗人的朗读,但那不是她从一个小窗口递上探视证明,定期赶往一个地点的时刻,而是她开着越野车在北京的街头错过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过时的茨维塔耶娃主义者的一次。那些年她很少的几次和我们吃饭,那是一个多么混乱的时代啊。
但是岁月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冒犯缪斯女神,2000年左右,潇潇开着车来过我的家,给我送来了录象机,让我看我们借来的从俄罗斯带回来的阿赫玛托娃的和茨维塔耶娃的诗歌朗诵录象带。几天后她又来拿走了那2盘录象带和录象机,我记得很清楚她穿着黑裙子,粗呢的,在诗歌面前更多的寂静收回了他们纷杂的小提琴,也收回了记忆。但我现在还记得这2盘录象带还在潇潇的手里,作为诗歌集权的还是幸存的证据。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令中国诗人完全听不懂的俄语朗诵,完全和中国诗人们的朗诵是两个样子,我们自己的朗诵是如何地冒犯缪斯呢?幸好我从来不朗诵,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而言,她是否有着比我更多的“朗诵的贫困”呢?豪华的贫困。写出来的全部是猜测,那2盘俄罗斯诗歌的录象带,恰好有俄罗斯最伟大的2位女诗人“说话的傲慢”,但是给了我们在之中找被遮掩的缪斯女神“小圣像”的过时的线索。
潇潇的诗歌特别是其中一个时期的诗歌总是让我想起圣女贞德,这不只是一个有点古怪的诗歌形象的联想。但是,贞德面对的是火刑,而潇潇所要对抗的是“凛冽的外省的大雪”,在北京生活多年,但诗歌意义上的潇潇从来就没有融入北京平庸的诗歌地址,哪怕她的朗诵是多么地受欢迎。她的诗歌世界里的“外省的大雪的心脏”,在守望着,在此一地点却还在徒劳地守望着此一地点的“被烧焦了的焦点”。中国诗歌有不少优秀的女诗人,但是因此,潇潇的诗歌却是最冷的,有着时代之痛的“外省的大雪”。
我毫不奇怪这个女人多年来突然毫无预兆地结束了她的“外省的写作”,因为眺望,和缪斯直接对视是需要不能分心的。重要的是,当你在和这个世纪再次错肩而过的时候,当年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子,还会第2次被缪斯命名吗?当她经过了太多的诗歌的朗诵,她是否也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失语病的加速,“我们还没有灯塔,但持有贫困”—这个就是活下来的许可证。
诗人们所谨慎地回避的地址恰恰是他们的精神的地理,在诗歌里有更一重诡异的气质,这样的诡异会延展到童年,地点在诗歌里总是很清晰的吗?比如这个女人写在成都、重庆、上海或者北京的诗歌,有什么样的乡愁的变化量?和我不一样的是,潇潇的诗歌并没有那么多的俄国诗歌的“凛冽的寒冷”,那么她的词里面的大雪的地址来自于什么地点呢?她后来的诗歌大多是写于新的地点—北京。这些诗歌不再是以前那些写在树下的女人的诗歌或者月亮,而是丢失了故乡的“苦月亮”。高贵的抒情性被敏锐的世纪性的疼痛感所代替,一个女人所被许可眺望的新的地点(只有徒劳的眺望者才有监狱,眺望所形成的巨大的国度性的监狱或许会耗费掉一个人的一生,也正因为此,夜莺的歌唱是困难的,夜莺的歌声在这个时代有的时候也会被迫丢掉诗歌,成为粗鲁的厨娘、送饭婆或者在灯下烧日记的人—),这是在北方,在首都而不是在南方的外省,骤雪所预兆的新未来,足以让一个人停止写作达半个世纪之远。和她的诗歌里的疼痛所交相辉照的是,是新的厌倦,这使缪斯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更尖利,像早上的哨子催促一个在路上的人停下来而不是继续启程。
我注意到这个“次要的缪斯”所深深怀疑的“疼痛的急行军”。在当代诗歌史上,她的诗歌声音着于一个声部,但她的声音同时又函盖着整个乐队的大提琴声部、中提琴声部和小提琴声部,这样的急促的诗歌机器的运转,并不在乎时间的喧嚣,而固执地使用一个永远过时了的地址,使用着高贵的已经成为了禁忌的某一微弱的语言—女人的语言。另外,在诗歌的上个不可琢磨的世纪里,女性诗歌强调了“黑夜意识”,比黑夜更黑的女性意识,铁的裙子展开的是更浩淼的星斗的铅灰色波浪。但或许只有一个人—就是我们说起的这个女人,在她的诗歌文本里抵挡着这一“黑夜”。的确,在潇潇的诗歌世界里看不到“黑夜”,她的黑夜表达为白色的火焰,有着头晕病的时间。潇潇的外省的大雪有着强烈的侵犯性,在这样凛冽的极冷的气候里,那让我们想起的是曼德尔斯塔姆的一个句子“铅在河流的冰层下继续变黑”—是有这样的冷的气候,诗学时间和天光。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诗人们可以戴着手套用冻僵的手指头来弹钢琴,但是在潇潇诗歌里的“白夜”里,那些在河层下面顽固地潜行的大雪之夜,只有开动祈祷的信仰般荒谬的鱼雷艇,只有用自己朗诵出来的“全日制的浩淼的天空”来应答远方的读者。也就是说,她几乎是唯一的在自己的诗歌里“取消了黑夜”的女诗人—在她的那个诗歌时代里。因为最后,不管是睡眠的还是大地的最野蛮的琴弦,总要收割掉这悲恸的眺望的一幕。我们灵魂的姐妹们,不关注于黑夜,也不关注于星空,而是把变态的、集权的朗诵的刺目的光芒投向那因为大地的凛冽而白夜般的“没有时间的时间”。或许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你才可以容忍/理解潇潇诗歌里初读起来看似的瑕疵和再读之后那“比冰下的铅还要不可索解的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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