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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5175
宋 炜

  宋 炜

  我曾经对诗歌极其狂热,快到要把自己蒸发掉的地步了,轻飘飘的,处处无从着落。那样一种缥缈的乐趣显然不能持久。于是我沉溺下来,低于生活,把自己局限在一只酒杯中。

  只是这个过程颇不轻松。那段时间,我反复陷入同一个象征性梦境,直到它突然有一天自动通关了,才暂告一个段落。这个梦被我记在一篇叫《向下飞》的文字里。

  在我离开不求满盈的沐川,离开莫须有的下南道,进而从无所用心的成都到了大而无当的北京后,我堕落了—当然,堕落得还不够。

  所以,有段时间,我在北四环一幢丑陋之极的板楼里,反复做一个纠缠不休的梦,就是为了要让堕落更彻底。像通常那样,我安排自己在一道横跨险峻深峡的独木桥上行走,到了中间,无一例外地跌了下去。每次我都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这次肯定完了,你狗日的死定了,却又总是猛醒过来,一下子不知这样究竟是好还是坏。很显然,好的方面是我可以继续苟活,但坏的方面则至少在那些天抵消了一大半苟活的残余乐趣:我已持续近一个月,每晚被这个总是不能了断的噩梦所轻薄。我表面上并不声张,暗地里却希求它给我来个痛快的,无论结果如何。不几日,那个时刻到了。黑暗中,我再一次往下跌,再一次想,死了吧,死了吧,但毫无用处。我等了许久,根据经验,醒来的时刻早该到了,但那一次似乎将会被无限期推迟。于是我第一次放弃了这种但求一死的想法,转而留心掠过耳边的风声,这才发现它并不急,不是最初那种鬼哭般的叫嚣(跟隳突于北京恶心的板楼群中的冬风一样),而是缓慢的、沙沙作响的轻风(更像北京三月天时运送着满城扬絮的过敏性春风)。我心知有异—我竟然在那一刻不再紧张兮兮地但求速死了,反而睁开了眼睛,并逐渐适应了从上下周遭浸透了我的深不可测的黑暗。没有光,但我看见了。黑暗自身的隐秘形象透过那些峭壁、树木、洞穴朝我一显露,并且,其速度之慢,足以让我看清这些掠过眼前的似乎拥有温度的形象是如何涌现和湮灭的。我脑子里跳出了“慢动作”三个字,并尝试控制我的堕落:放慢速度,改变方向,最后,天哪,我张开了双臂。是的,没有翅膀,但我确实在飞翔。我一头往下扎,想看看下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毫无希望:我差不多花了一个梦中所能拥有的所有时间(比如这一生和下一世),都无法探底,我不得不认为,它本来就是无底的。最终,我一怒之下,朝相反的方向往上猛冲,只一瞬间,就看见了头顶的天光—这次我是真的睁开了眼睛,北京早晨充满旱灾味道的阳光一下子瓦解了我那个秘密深渊中的无底黑暗。

  噩梦从此不再。我的堕落真正开始了,或者说,我开始向下飞了。

  后来,在另一首诗中,我也谈到过这个梦:

  我在峰顶观天下,自视甚高;

  普天之下,我不作第二人想;

  日出只在我眼中,别无他人看到;

  日落也是我一人的:

  我走出身体,向下飞,

  什么也触不到。

  我才是世上第一个死去的人。

  但即使这样又如何?无论我对诗歌的狂热是消散了还是换一个向度重新凝聚了,对一个一再面临穷途的人而言,真正的问题始终是“下一步”:他能像阮藉一样返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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