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此生没有你
◎ 李爱玲
三年前的夏天,我休假十天,在老家处理完妈妈的后事回来上班。同事问我:“休了这么久,去哪儿旅行了?”
我无法告诉他,我先后去了医院、殡仪馆和墓地。这几个地方,让我的人生加速成长了几十年。
妈妈从病发到离世,前前后后只有五天。这五天,我从一个进医院都吓到两腿发软的胆小鬼,变成了一个面对ICU里浑身插满管子的病人毫不惧怕、在引流手术和病危通知上镇静签字、去寿衣店高效地选择殡葬用品、进太平间理性地给逝者化妆的人。
火化次日,我和爸爸紧急赶回老家。爸爸在客厅接待亲戚朋友。我在卧室通知妈妈生前的姐妹。她们闻讯赶来,有人一进门就抱住我大哭。其实我根本顾不上与她们悲悲凄凄相拥而泣,因为有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办,无人代劳,也无人依靠。
后面两天,我完全不像一个承受着丧母之痛的女儿,更像一场大型活动的组织方和领导者。我要做计划,定日程,安排车辆、调配人员……种种流程和分工,详尽完善,面面俱到。我的管理经验和统筹能力,竟在这时候,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发挥。
葬礼结束后的最后一晚,亲戚朋友散去,只剩空荡荡的家。电视柜上摆满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衣橱里有半柜子妈妈没舍得穿的新衣服,抽屉里还有她计划这次回来送给老闺密的拔火罐……
爸爸坐在沙发上落泪。我不敢哭,也不敢睡。我怕徒增他的悲伤,更担心他的心脏。那一晚,我真正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
在我自己当妈之前,我和妈妈关系都不算好。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用极其苛刻的要求管束我,我用所有的本能抗拒她,我们几乎从没有过母女之间应有的亲昵。她总是用批评来表达对我的关心,我永远用冷漠回击对她。
15岁的我在日记里写道:我只要爸爸就够了。
妈妈去世后,我梦见过她很多次。每次梦里出现的,都是她40岁的样子,没有更老也没有更年轻,一直是她中年的模样,穿一件红上衣,笑吟吟地看着我。对这些梦,我很长时间都不解。突然有一天我顿悟了—她40岁左右,正是我十几岁的时候,正是我们母女关系最紧张的阶段。在我的潜意识里,那也是我最渴望与她亲密的时候。而这个遗憾,她与我,只能在梦里得到圆满。
她住院初期,周末我陪床,我不许她下床上厕所,她不听。我把她一通训斥,就像儿时她训我一样。她笑着埋怨:“看你小时候那样,简直就是个软蛋。谁承想现在,活像个母夜叉。”我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被爸爸赶回家睡觉。我尚不知道,那是她在这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次日上午,我接到紧急电话赶去医院。妈妈已被插上呼吸机,陷入深度昏迷。转至ICU病房,我在里面陪她,给她放最爱的京剧,握着她的手聊从前的事。我们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单独相处的静谧时光。
她最终没有醒。从此我把我的眼泪当珍珠。
去年妈妈忌日,我去拍了一组照片。穿起她曾经的衣服,做着她当年的动作。三十年时光流转,她曾是个那么美丽的姑娘,我远远不及。
妈妈,你留给我最好的爱,就是让我长成了你的样子。而我给你最好的回报,就是把此生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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