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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只沉默,不寂寞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2.0 热度: 18067
◎李曼路

  哈尔滨:只沉默,不寂寞

  ◎李曼路

  

  

  我的户籍在哈尔滨,尽管从未到过那里,但上一辈人讲起旧事时,这座城市就会在他们的微笑和叹息之间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悠长却孤独的铁路线,重达十斤的厚棉袄,挨饿受冻的贫穷日子以及后来“东方小巴黎”的短暂繁荣。个人的命运在城市的呼吸里跌宕起伏。

  除了根植于内心的亲近,催我动身的还有朋友Y。

  Y在上海的同济大学念本科,后来跑到哈工大读研。他说从上海约到哈尔滨,你再不来我就毕业了。那一刻我非常想念他,当即买了周末的车票,乘车北上。

  作为北方人,对铁路沿线的大平原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临近黑龙江省,仍忍不住惊异于这片土地的广袤。列车奔出去很远也不见人,十里麦田裹挟着零零散散的人家,坦荡荡地向远方延展。隔着车窗,落日的余晖和夏天的风在麦田里拱起碧翠的波浪,我仿佛能闻到窗外属于植物和泥土的味道。

  这次的出行很任性,我没带行李也没做攻略,下了火车任凭司机把我从车站拉到大名鼎鼎的索菲亚教堂。

  出乎意料的是,索菲亚教堂坐落在闹市,个头没有名头大:远远看到教堂露个脸,又立刻被商场和涌动的人群挡住,只剩下马路上的人声嘈杂。仿佛是满头大汗的大妈在菜市场冲你招招手,又瞬间淹没在人海里。憨傻、接地气,这是我对哈尔滨的第一感觉。

  可是,从踏入教堂开始,我就被某种复杂的情绪萦绕了。

  教堂的墙壁被时光一层一层涂刷,涂到色旧,涂到棱角里露出灰白的水泥和红色的砖块。唱诗班缥缈的歌声早已远去,从此弥散在她灵魂里的是相机的闪光灯,是天南地北不同口音的呢喃,是皮鞋凉鞋运动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蹦跶的欢快。

  新科技打印的图片贴在墙壁上,看上去并不和谐,像是教堂膝盖以下长出的癣;偶尔有三五张老照片和老简报泛黄发脆,颤颤巍巍地守在墙上,倒是和民国美人无瑕的侧颜更般配。

  这座教堂不是大妈,她是失落的女皇。她穿着旧日的鲸骨裙在现代化的闹市里沉默着,绚丽的水晶吊灯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在不同的手机电脑里,人们来了又走,用几秒钟的时间唏嘘她的典雅,或者失望地感慨“什么也没有嘛”。

  我在教堂里站了好久,终于分辨出,始终萦绕我的感觉,是寂寞。

  后来我到中央大街转悠,精巧的石板路衬着百年前的欧式建筑,一切美好优雅得仿佛另一个次元。

  夏天不是哈尔滨的旅游季节,但中央大街仍然很热闹。旅行者一面操着南腔北调把哈尔滨红肠和俄罗斯大列巴揣回去,一面把那些优雅的建筑摄入相机里,不惜把身子扭成麻花。孩子和老外坐在绿荫下大口地吞马迭尔冰棍,五颜六色的套娃站在橱窗里笑。

  始终觉得,即使全国的城市在现代化左右下趋于一致,但城市的灵魂依然存在,只是大多被重重地扣在光鲜的外壳里。

  在哈尔滨,被扣住的大概是一位大个子的公主,善良憨厚,高贵优雅。如同寂寞的索菲亚教堂,如同中央大街所有指向苍穹的塔尖,它们被阳光映得金光闪闪,辉煌又清冷。

  孕育萧红的大概也是这种气质,这片广袤的土地质朴与优雅共存,所以萧红被生活的车辙反复碾压拖拽,落笔依然是镇定又天真的。我把这种感觉分享给Y,Y刚从导师手里逃出来陪我遛弯。他说,赶紧选地儿吃饭,我要饿死了!

  Y是我高中同学,高我一届,聪明骄傲,在省重点里从来没掉出过年级红榜。他本科时没少打游戏、旅游、谈恋爱,竟然还能在同济顶级的专业拿一等奖学金。获得直博名额之后,他拒绝了,非要跑到哈工大读研。

  我特俗气,说,读博多好,年薪十万。Y说,我本科毕业就可以达到啊。我了解Y,这个人就是优秀到哪怕陈述事实,不熟的人也会觉得他在炫耀。

  吃过饭后,我们一路遛到松花江边。在中央大街看到穿着小礼服演奏古典音乐的乐队,松花江边有人搭台子唱二人转,胖哥戴着墨镜,胖嫂花枝招展,清亮的嗓子吼破天际,引来路人围观叫好。

  那种自由随性会让人彻底放松对生活的警惕。Y心情大好,买了一支玫瑰送给我。玫瑰彻底打破结界,拉扯出早已泛滥的情绪。

  和Y相识是在一场学习交流会上,吊儿郎当的Y也被派来指导学弟学妹。Y不大说话,但是开口就逗得大家大笑。早先就听说过Y,见他真人一副和气又搞笑的样子,所以当Y坐在石阶上玩手机的时候,我颠颠儿地凑过去搭讪。

  后来我们错过的比交叉的多,可聊起天来话题永远不落地——音乐、文学、美术以及生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灵魂共鸣。

  在哈尔滨晃荡的一路说尽了共同朋友的近况,我们开始在夜风里吐槽自己。Y讲起要求他在上海全款买房的前女友,讲他身边高才生们刚毕业遭遇的一切,讲宏图大志和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与期待。我讲自己死水一般的稳固生活,讲小城市人民的幸福和拘束。

  松花江水映着江边的明灯,在脚下潺潺流淌,奏着无眠的歌。我们大笑、唏嘘、合影,像是出自一个图案的两块拼图,经过时间的打磨之后再拼回一起。只可惜,此刻我假期的余额已经为零,我必须回去,并在周一早晨8点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办公室。

  哈尔滨的街道特别宽阔,司机师傅喜欢把出租车当作赛车开,尤其是晚上。东北静谧的夜晚,我开着车窗,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路灯和霓虹迷蒙成片,仿佛一群独角兽错身而过,溅起大片流斓。

  Y在送我去车站的路上突然说,要不我回D市吧。我还没来得及说话,Y像喝醉一样补充,你点头,我就不去北京了,我可以回D市的研究院。D市是我们共同的省会城市,发展却并不好,也不适合Y的专业。

  那一刻我非常讨厌和羡慕Y身上属于天之骄子的任性,好比你追在男神后面问他阅读理解怎么提高分数,压轴大题拿不到分怎么办,自主招生报哪个学校,而男神突然回头,问你敢不敢跨过重重困难和他在一起。

  跨过关于异地恋、发展前途等一切现实问题,他完全不照脚本念台词,随随便便地就想要改变两个人的生活轨道。

  我条件反射地躲闪,你就逗我吧,在前女友那儿受伤害了?Y那么聪明,一定识破了我的伎俩。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像是疑问又像是陈述,他说,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

  那时我给不出答案,直到现在也给不出。但我知道,往常出门旅行,一定要翻看纪录片,把目标城市的人文历史摸个遍。唯有哈尔滨,我直愣愣地就赶来了,攻略不做,行李不带,看哪儿都落寞,细想想,无非是放不下一个人。

  世间的情感有千百万种,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足以概括的,而“喜欢”也不等同于“可以在一起”。

  那天回程的火车上,Y发了一张照片给我。照片上我正在自拍,笑得脸变了形,在Y的镜头里却有一种天真和憨傻。Y说趁年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火车窗外辽阔的大平原在月光里无比荒芜和寂寞—这次是真的寂寞。可我只能告别这麦田、江水、博物馆与教堂,让传奇和喧嚣都归于平淡。

  只是,每当我想起这座北方以北的城市,都会想起Y,哪怕Y已经身在帝都继续参与上亿的项目。我开始觉得旅行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游山玩水,你在感受这座城市的同时,城市也见证了你。她沉默地映衬你的心境,围观你的莽撞、遗憾与胆怯,见证你在浪荡青春里走过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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