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喜乐
◎黄妍莲
曾与春同去原野,一路昏昏欲睡。春御风而行,所到之处,春意丛生,一扫残冬的衰败与凋零。
但见满目春光浩荡,四围嘉木繁荫,百花喧妍:山脚下桃花始夭,灼灼其华;篱落旁蓝蓟挑兮挞兮,烨然秾丽;小溪边蓬藟素雅端静,贤淑婉仪;阡陌上蛇莓纤秀烂漫,花容粲然,令人目不暇接,仿佛饮了陈年窖藏的酒,不由得微微醺然起来,恍兮惚兮,醉眼迷离。却又疑心自己是在梦里,被花草香气牵引着,一步步行来,至草木深处,忘了归路。
忘便忘了,索性在坡头竹林下坐了一回,身边清静,并无鸟语,亦无虫声,唯听得竹叶簌簌地落,地上堆了厚厚一层,也不见谁持了笤帚来扫,谁科头跣足弹琴复长啸。
我仰起头看着纷披的竹叶和作了留白的天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宁静清和之感,无虚无妄,无贪无执,无离恨,无嗔痴,无来,无去,缄默如迷。
竹根下捡得被风劈落的香椿树枝,枝条细细的,黑褐色,上面挂着成熟的种子,二三十粒,粒粒轻巧,外壳五裂,张开,微微有些上翘,内悬一胆,枸杞子一般大小,色白,有棱,似老旧屋檐下的吊灯,灯罩蒙了薄薄一层灰,灯胆亦有了岁月侵袭的痕迹,细细微微,轻易看不出来。也像风铃,轻轻晃一晃,就发出“沙啦沙啦”的响音,听来格外质朴纯粹,有山家风味。
我拿在手里,异常欢喜,仿佛捡来的不是没有一点娇艳颜色的枯枝,而是尘世不可多得的宝贝。寻思着带回去,或找半截竹筒插上,摆在案头,伴我读书写字发呆,日日月月,月月年年。或以白墙为纸,将香椿树枝贴在墙上,七分简约三分枯涩,比水墨淋漓的画作又是不同韵味。何况它又不像鲜花,离了枝头,捱过几日便形容憔悴、香消玉殒,白白惹人惋惜。香椿树枝本已枯干,也就无所谓老去,且放得时间愈长,便愈加沉寂幽独,清欢有味,如秋天经了霜采来的莲蓬一般。
往前转去,忽见一小径,两边绣了草,又垒上茶褐色棱角分明的石,乍然一见,只觉得乡野之极,蓬头粗服,坦荡荡的样子,颇有几分率真可爱。
沿路而行,遇一小园,围了竹篱编的门,可窥见门内一间小屋,小屋左侧一棵苦楝,攲侧横天,发了新芽;右侧一垅竹子,清清瘦瘦,风骨简静;屋后一屏青山,黛色如染;屋前天色阒然,云流欲散。
好一个清幽居处!
抬手叩门,欲向小园主人讨一杯热茶,只是无人应答,却想起叶绍翁的一首诗来,“应怜屐齿映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惠风和畅,游园不值,罢了,得一枝红杏莞尔相见,便已称心,可乘兴而返矣。而我,虽未见篱墙外探出一枝红杏,但得遇此境,已属清平岁月里可遇不可求的小小喜乐,心满意足。
又想到刘禹锡之陋室,“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便觉得分外幽雅起来,可谓是“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在天地间,若无大欲求,则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矣。朝则起,夜则眠,晴时耕耘,雨天读书,闲来莳花弄草,返璞归真,自给自足,自得其乐。
若能沿袭时光之河,溯洄从之,退到那个月白风清书香袅袅的年代,当与刘禹锡为邻。
寄情山水草木,安于淡泊平凡,守心自静,不羡他处富丽荣华,清平喜乐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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