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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之六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6849
郭华悦 福建晋江市

  年之六记

  郭华悦 福建晋江市

闹与静

乡间的年,在吆喝声中,徐徐拉开了帷幕。

  麦芽糖首先登场。一根扁担,两个小铁桶,在强健有力的臂膀上,划破了乡间宁静的空气。一声“麦芽糖”,首音嘹亮,尾音悠长。不管身在何处,一听到这声音,孩子们便立刻扔下手头的事儿,一溜烟冲了出来。

  乡间用来迎接卖糖人的阵容,颇为壮观。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跟在后头,保持一段距离,却又舍不得让麦芽糖离得太远。有心急的,一边跟着,一边喊着家里头的大人,还带着点急促的哭腔,生怕大人们动作一慢,卖糖人就消失无踪。

  一年中,这样的机会也没几次。大人们不忍心让孩子失望,有的掏点零钱,有的干脆拿点粮食,和卖糖人交换。卖糖人的吆喝,把宁静的乡村搅动起来。直至卖糖人走远,那欢闹而热烈的气息,仍隐隐约约飘荡在乡间的空气中。

  紧随其后的,各类吆喝声渐次在村里响起,捏糖人的,卖年货的,以及各种各样的商品,在担子里,颤悠悠地在村里亮相。那个年头,村子偏僻,交通不便,很多过年必需的物资,都是在这样的吆喝声中,渐渐采购齐全。

  而平日里,这样的吆喝声是难得响起的。

  村里人家,大多简朴度日。平日里,多是自给自足,吃用无不是从家里那点田地中抠出。偶有挑着担子的货郎从村里走过。吆喝声声,回响在村里,却如小石子入海,除了那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涟漪,什么回应都没有。

  平日里的静,过年时的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小时候,在乡间度过的一个又一个的年。如今,交通便利,乡间之年也再难有吆喝声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就此成了记忆里乡村过年的旧时风光。

快与慢

如今,年是越过越快了。

  感觉上,似乎还没进入状态,年就噌的一声从耳边飞驰而过。还没来得及体验过年的快乐,还没有好好和年来一番拥抱,就已经过完了年。

  似乎,年和交通一样,也进入了“高铁”时代。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词儿:没意思。

  过年没意思,这是如今走到哪儿都能听到的一句话。不这么抱怨两句,似乎就落后了潮流,跟不上时代。与年的速度成反比的,是急速缩减的快乐。

  再想想以前,过一回年,得多慢呀?

  进入腊月,离过年还有着一个月的时间,家家户户就忙开了。一到腊月,各种传统节日一个接一个,令人手忙脚乱。腊八,得准备熬粥;祭灶,得提前做糖稀。还有各种年货,无不让人忙得团团转。

  不便利的年代,什么都得靠一双手。于是,双手忙乱,在笑声中送走了一个个重要的日子,迎来了姗姗来迟的年。这样的年,过得挺慢,但却充实。

  而这样的充实,才是滋生快乐的土壤。

  如今过年,自然是方便得多了。很多习俗,年轻人嫌麻烦,能免则免。免不了,就去买现成的。以往,要花上三五天才能做出来的应节美食,如今只要一分钟,就能让人送货上门。这样的年,省了时间,却也少了快乐。

  你不曾将心思慢慢倾注在一件事上,来匆匆,去匆匆,多了忙碌,少了闲话家长的悠然;你甚至都没有静下心来,去呼吸过年温暖的空气。如今的年,对你来说,只是一道快餐。既然疏于耕耘,又怎能指望获得丰收的快乐?

  别再抱怨年的无趣了。有时,不妨想想,是不是自己步伐太快,错过了太多的快乐?放慢脚步,让年成为时光里的小酌,也许才能体会其中的快乐。

远与近

有几年的时间,总觉得年是很遥远的事儿。

  那时,单身一人在异乡工作。此时的母亲,同姐姐一起住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过年时,母亲电话不断,说的都是过年的事儿。听着电话那一头传来的鞭炮声和孩子嬉闹声,突然惊觉“年”这个字儿,离我很远,很远。

  有时,一个人觉得闷了,到街上走走。街上熙熙攘攘,都是准备过年的人。大大小小的商铺,忙着贴春联,招呼顾客;采购年货的人潮,将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但行走在这一片热闹中,却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似乎,过年都是别人的事儿。

  那些年的我,很怕过年。怕身处别人的热闹中,自己的孤独和冷清,更是无处可藏。更有甚者,怕同事不打招呼就上门,一进来,冷清的空气,冷锅冷灶,哪有点过年的影子?那种时刻,总令我窘迫不已。

  这种情况的改变,还是几年后的事儿。

  后来,母亲不放心,说我一个人在外,诸事不便。恰巧,姐姐因工作调动,迁居到了外省。于是,母亲就搬来与我同住。还记得在异乡和母亲过的第一个春节。房子虽小,但母亲一会儿炸果子,一会儿打米果,一会儿采办年货,把家里弄得挺热闹。一样是身处异乡,一样是小小的房子,但因为有了母亲,竟然就多了不少过年的气氛。

  有母亲的年,让我觉得曾经远去的年又渐渐回到了身边。看着母亲贴春联,看着母亲忙前忙后,“年”这个曾经很陌生的字儿,又让我倍感亲切。我总能感觉到,年就在身边,在母亲的笑容里,在那火红的春联里,在那飘着米香的空气里。

  这下,年变得触手可及了。原来,不管人在何方,有家人相伴,就有年味。

冷与热

早些年,我并不喜欢过年。

  那会儿,总觉得过年是一种负担,而非乐事。各种人情的应酬往来,拥挤不堪的交通,都让人疲于奔命。于是,还没到过年,心里头就直发怵;过完年,总算长长松一口气,但想到年年如此,心里头又颇感无奈。

  外头闹哄哄,心里头冷清清,是那会儿过年的真实写照。

  后来,因为一个人,一段情,而有了改变。

  因为分隔两地,两个人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平日里,尽管也互有往来,但两人的工作都忙,常常是一边有空,另一边却忙得昏天暗地。于是,过年这样的时候,更显珍贵。

  尽管离得不远,但对于异地恋来说,每次见面总得有一些理由。而我们两人,更是如此。因为平日里忙,若要忙里抽闲,难免得找一些理由,用来说服自己。而过年期间,能促成两人见面的“理由”,自然更是充沛。

  有时,对方说年近了,做了点年糕,要送过来;有时,我这边买了点年货,也送点过去。隔三差五,两人就能找到见面的理由。对于同样有着“工作狂”外号的两人来说,想找到一个放松自己的理由,过年期间是最容易的。

  因为有了这些“理由”,这年过起来,也特别充实。

  和以前比起来,一样是人情往来,但因为有了情,心里头便有了发自内心的快乐;一样是奔波于两地之间,在拥挤的车上忍受着煎熬,但因为煎熬过后,就是甜蜜的会面,于是这本该难受的时刻,也有了丝丝缕缕的甜蜜。

  一样的年,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说到底,年的好与不好,全在一个“情”。有情之年,不管情的另一端,令你牵挂的是亲情、友情或是爱情,都能让这年过得甘之如饴。反之,没有了情,物质再丰盛,终究也只是走过场,味同嚼蜡。

浓与淡

以往,总觉得过年,就得够“浓”。

  何谓浓?走家串户,礼尚往来;饭局不断,聚会连连,觥筹交错。在这样浓烈的气氛中,才能感受到过年的热闹。

  可这样的年过得多了,却渐渐觉得味同嚼蜡。

  每回,过完年,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喝了多少酒,送了多少礼,都已经记不得。脑子里,和年有关的,只有那一片片开开合合的嘴唇,一张张面不由心的笑脸,还有一杯杯旋即见底的酒。

  年年如此,千篇一律,于是过年对我来说,成了固定不变的走过场。

  直至那次,因为身体原因,没有留在城里,而是回老家过年。其他人都忙,各有各的事儿,所以那年的春节,老家只有我和母亲两人。

  日子,一下子变得清静起来。

  早上,跟着母亲,到老宅那边,洗洗刷刷,照料花草。老宅子已经没人住,但整洁异常,显然是母亲经常打扫的功劳。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有时啥也不做,就坐在小时候常坐的石凳上,聊聊天,唠唠家常,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老宅子旁,年轻人都搬走了,但老邻居们还在。多年老邻居,客套与寒暄都是多余的。两手空空走进去,迎接你的是一张张真诚而不夸张的笑脸。没有礼尚往来,没有互相吹捧,有的只是在岁月里沉淀下来的人情味儿。

  就连过年那几天,也是波澜不惊。

  只有两人,能省则省,一切从简。年夜饭,菜是白天刚收上来的,鸡蛋是邻居们自家养的老母鸡下的,还蒸了一条鱼,这就是饭桌上的全部。但那顿饭,却是我那么多年来,最温馨的一顿年夜饭。比城里那些热闹的聚会,更暖心暖胃。

  也是从那以后,每年我都选择回家。

  我也终于明白,有些年,看似浓烈,却犹如被吹大膨胀的棉花糖,内里空虚;有些年,看似平淡,却有着灯火阑珊处的朴实,更能触动人内心的柔软处。

加与减

在很多人看来,要过好年,就得会加减法。

  首先,得会减法。逢人减岁,这是必须的。每回过年,难免会碰到一些多年未见的熟或不熟的人。与人寒暄可是个技术活儿。若要说点私事,难免会令人忌讳,且交情不够;可若要打哈哈,也不知从何谈起。

  于是,年龄这个话题往往就首先登场。什么上次一别,已是数年前,如今一见,怎么好像穿越时光,越活越年轻?什么明明是多少岁的人了,看起来却还像是小年轻……这样的话,水分多少,不管是说的还是听的,都心知肚明。可尽管如此,还是能令人心大快。

  其次,光会做减法,不够;想皆大欢喜,还得会加法。

  何谓加法?见物添价,这也是讨人欢心的不二法门。多年未见了,不管男人女人,总有些新变化。女人之间,包包和衣服是必聊的话题;而男人们,话不离车子房子。每逢过年聚会,总有买了名牌衣物或者买房购车的,想和众人“分享”喜悦。

  此时,问题就来了。若是炫耀得太直白,惹人嫌弃不说,自己也嫌丢人。若是不说,如珠玉内藏,又不甘心。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问题:你猜猜多少钱?

  可别真以为,对方想听你的看法。通常,以这句开头的,潜台词都是一样,无非是作为炫富显摆的过渡句。你若是真的照着内心的想法如实相告,可能会引来对方的不快;若情商够,便该明白,使劲往上猜,才是对方所想。

  当然,这样的聚会,加法与减法无处不在。不管对方还是自己,说起那点小成绩,往往不自觉地用点加法,往夸张了说;至于这一年中生活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谁都难免有一些,但此时又得做点减法,大化小,小化了。

  这么一来,一个春节过下来,总结起来就一个字:虚。

  别人不是别人,自己也不是自己,见着不真实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过完了一个年,看了什么,听了什么,脑子里什么也记不住。下一年,又是如此。

  年的意义,从来都不在加法与减法中。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有那么一些人,能让人将加法与减法摒弃在外,那个地方叫“故乡”,那些人叫“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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