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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5155
鲁顺民

  卷首

  鲁顺民

  今天,是史铁生先生去世后的头七,让我来祭奠他。

  真是宿命。按照我们乡下人的算法,史铁生1951年出生,到2010年12月31日,刚好活过60岁。年根的最后一天走掉,满过60岁,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多待。一个花甲,过得圆满。

  而在我们乡下,在我们乡下多少年前,有一个风俗,人满60岁,要在土崖上为自己挖一个阳厝,据说,得道的人,自己会在阳厝里头坐化掉。史先生在虚60岁的那一年坐化了(是那一年,七天前的那一年)。

  史铁生来过山西的,对于山西而言,对于山西的读者而言,他绝不是匆匆过客。不说当年插队回京要经过山西。1988年,《黄河》杂志社组织笔会,一行三十多位作家到五台山,结果回程之时乘了一辆破车,走到半道车闸失灵,车子突然沿陡峭的山路冲下去,幸好撞上一棵树,否则,中国的当代文学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车上的人十有七伤。当年同车的程德培先生告诉我说,在五台山庙里胡说八道的某人撞得最厉害,哪儿也不伤,偏偏伤到他的嘴,当下肿得跟一头猪一样。但只有史铁生,连人带轮椅被摔出车外,然后款款落下,人在轮椅上,轮椅在平地上,毫发无伤,好像他撑着轮椅从哪里闻讯赶过来救大家的。

  史铁生有佛性,佛不伤他。

  这是一位注定让我怀念的作家。读到他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应该是在大学时候,当时没有意识到,这篇作品对于作家而言,已经是对生命,对生死思考的开始,仅仅呆头呆脑简单地划归为知青文学的转型,因为这不久之后,就读到朱晓平的《好男好女》,一样写北京知青陕北插队的生活。后来,读到黑明兄关于陕北插队知青的摄影纪实作品,才意识到现实真实与虚构表达之间有多么大的距离。知青生活,给史铁生造成了终身残疾,也开始对生命进行思考。生存,生命,生死,这是以后作品无法绕过去的话题。

  《我与地坛》,印象中是在《新华文摘》读到的,其时我在中学教书,读完之后,将正在讲的课停下来,给学生们朗读。一教室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瞪着眼睛听我在台上读,一教室角角落落都回荡着我的声音,我的声音在传送着注定要成为白话文学经典的《我与地坛》。

  而我最喜欢和最感念的,应该是他的小说《命若琴弦》。两个瞎子,一个老瞎子,一个小瞎子,年复一年走在陕北高原之上,走乡串寨,卖唱为生。老瞎子对小瞎子说,当你弹断一千根弦的时候,三弦琴筒里有一个药方,会治好你的瞎眼病。小瞎子终于弹断了第一千根弦,一夜激动,他从三弦琴筒里取出一张纸条,背着师傅跑到镇子上找人看,谁知道,那却是一张白纸。小瞎子非常绝望,回来质问师傅,师傅说:应该是一千二百根,你刚弹断一千根啊!当年,我也是将师傅的话记错了,结果得到一张白纸。

  无疑,老瞎子是在撒谎,老瞎子用谎言支撑着生命的理由,他们的命就是琴弦本身。

  读这个小说,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太多了,任何解说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个时候,我刚刚毕业教书,在一个小说选本上才读到,也许与心境有关,这篇小说对我的触动非常之大,好长时间都记着小说的结尾: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结尾,也实际上是开头。在这个结尾开头,是一句“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始”。始终一致,无始无终。史铁生那样来说生与死,把生与死说给我们。“死亡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而是一个必定会降临的节日”。其间的人生呢?谁都会想许多许多。

  头七,史铁生的魂灵儿还没离开人间,地坛,陕北,清平湾,还有山西,他还会光顾一次的。我这样的来祭奠他。

  2011年1月6日于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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