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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场岛

时间:2023/11/9 作者: 昆嵛 热度: 21506
严格地说,林场岛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岛,它只是一片集体林场,被一条细流环绕的圆形田地。我之所以称它为岛,是因为这里的“岛”字,就如“安全岛”一样,不一定是个水域中间的陆地,而是用来躲避一些危险、寻求安全的地方。林场岛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就是回避冲击、暂时存放灵魂的地方。某些书上说去过西藏的人,回来后失了魂,因为灵魂存在了离天最近的地方。大脑里也有一个岛叫“脑岛”,这个区域是人类抵制外来诱惑、坚持自我的关键,所以对于我的灵魂储蓄所,我一定要称它为岛,这样,才能让它与四周隔绝起来,不受周边任何环境的影响。

  父亲是林场的一名技术员兼场长,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学习果树嫁接技术,去过山东威海、河北砀山等地拜师学艺。回乡后带领承包果园的乡亲们开展人工授粉,使得果树丰收,积累了他人生第一桶金。他在林场工作的四五年间,妈妈只要忙活不过来,就让他工作时把我带到林场里撒欢。

  果树林、大坑、地窖,林场里的所有角落都有我零零散散的回忆。进入林场的通道只有一个拱桥,与拱桥近在咫尺的就是看门章大爷的小屋。他臃肿的身材总是穿得鼓鼓囊囊,不管春夏秋冬,腰间总是系着一条布带,布带上挂着一个油渍发亮的烟袋和一杆烟枪。他养了一群羊,每次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驶进林场的大门,都看见他坐在一个马扎上低着头搓烟叶,臂弯里永远放着赶羊用的皮鞭。父亲怕我在果树林里划伤,总把我丢在章大爷那里,章大爷磕了磕烟枪里的烟灰,大声说:“喂……又来了一只羊,一只小羊羔!”

  章大爷说,姓杨的这个小羊羔是个假小子,爬树,掏鸟窝,在杉树林里上蹿下跳,不像他的其他羊除了在大坑里吃草喝水不时咩咩两声基本不会有别的动静,而这只羊,让他很不省心。他没有办法,只好用食物来吸引,变戏法似的从他那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屋里拿出各种动物的腌肉,有野猪肉、野鸡肉、野兔子肉……不管什么肉,他做出来都是一个味:咸。又很硬。等父亲忙完带我回家,我就像从沙漠里刚出来的人一样冲向厨房的茶壶,狂饮一番,都没有工夫理会母亲在一旁惊诧的眼神。

  长大些,我不想老和羊群一起跑来跑去了,就跟在父亲身后进入果树林。果树林的世界简直美轮美奂,抽芽时每个嫩芽像是裹着蜡烛包的婴儿,开花时繁花烂漫,香气袭人,到处是嗡嗡忙着采蜜的蜜蜂。我最喜欢的阶段是落花时节,幼年的我还没走上文艺的不归路,不会伤春悲秋,不会葬花苦吟,却极其贪恋落英缤纷后地上软软的花毯,我像脱缰的野马,赤着脚在果树行中间的小道狂奔。如果不小心摔跤,那就正合心意,赶紧趁忙碌的大人不注意,在地上来回打几个滚,最后干脆躺在落花之间——因为这个,母亲剪了我留的头发,给我剃了个比男孩还短的发型。秋天里最大的乐趣就是逃到大梧桐树下的地窖里去,平常地窖不让进去的,只有收获的一段时间,章大爷会把地窖的门打开。我像寻宝一样,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在地窖里探索:我遇到过一窝蛇,它们住在地窖松动的红砖里;还有一种大蜘蛛,是普通蜘蛛体型的好几倍,它织的网也比常见的蜘蛛网复杂很多,甚至能黏住比它身体大几倍的飞蛾。

  渐渐地我能帮忙劳作了,父母亲带着我和弟弟都在果园,我多了一个玩伴,不用再和羊做朋友了,感觉不再那么孤独。父母给弟弟起的乳名就叫“羔子”,哈,章大爷又说了:“又多一个羊羔子……”

  我和羔子在果树林里玩耍,我比他大四岁,有时候会有代沟,经常不屑他玩的那些在我看来都很幼稚的游戏,我对世界的探索已经不止于表面了,开始思索一些深层面的问题。苹果树和梨树分别位于一条小道两侧,小道的边上各有一条河沟,河沟上种植着用来嫁接用的海棠。看着父亲拿着果剪精心地给其他果树修剪,或者给其他果树除虫涂药,却对河沟两边的海棠视而不见,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照顾这些海棠树。他说,这些海棠树结的果子苦涩不能食用,种植它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嫁接用,就像人,有用的人干出大事情,没用的人只能给有用的人打杂帮忙。父亲学历不高,没有晦涩难懂的大道理,他对我教授的人生课程,都是通过林场工作的点点滴滴进行。

  父亲刚学会人工授粉嫁接的那年,家里兴师动众,七大姑八大姨都从四面八方来帮忙授粉,把一部分花蕊摘下后经过一系列处理然后涂抹在树上的花蕊中。其他和父亲一起外出学习的承包户,看到别的产地用人工授粉的方法收效显著,就把自己的果树全部都实施人工授粉,而谨慎的父母亲却只选择了给三分之一的果树授粉。到了成果阶段,那些承包户看见满树挂满了果实,高兴得乐开了花。父亲提醒他们必须要择果,摘除大部分果实,将营养留给一部分成果。可是这些承包户们手揣在口袋里整天围着自己家的果树转啊转,看看这个果子长得漂亮,看看那个果子好像马上就能换钱,硬是没摘下几个。后来果树不堪重负,好多都累折了,他们就弄来好多树枝加固支撑。果不其然,到了收获的季节,那些人家的果树亩产是提高了,只是产的都是一些苹果和梨的侏儒,根本卖不上好价钱。父亲通过第一年的摸索,对于授粉比例和择果比例有了把握,第二年就帮助其他承包户扭亏为盈。他通过亲身实践又给我在果树林上了一课。

  我长到可以拿着杆子爬上树够到最高的果子时,父母让我帮忙管理果园,每天像一个“果警”一样,拿着一端有个网兜的杆子在果树林里巡逻。“果警”这个词是我自己发明的,意思是果树警察,专门收拾那些坏果子,是非黑白如瞳孔眼白般分明的孩童,他们的眼睛除了好就只有坏。父亲让我把看到虫眼或者有黑斑的果子摘下来,扔到大坑周围去,因为这种都会传染其他的果实。他说,娟娟,你看,一个果子坏了,不及时拯救,一树果子都会坏,一树果子坏了不管理,一个园里的果子都会坏。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果树过了盛果期,产量逐年减少。再后来,内膛枝逐渐干枯腐烂,就如耄耋之年的老人,等我上初中时,就被全部砍除了,门口的章大爷也没活过果树……

  杨志慧,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喜爱文学和写作,已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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