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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成仙

时间:2023/11/9 作者: 昆嵛 热度: 19795
从蒙山到昆嵛山的距离

  羊年的夏天,我在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的蒙山脚下写完了万字散文《羊本纪》,脱身春秋战国纷乱的孙膑、庞涓和他们的师傅王禅老祖的师徒纠葛,带着夫子耳提面命的一身儒气,拨开纷纷扰扰的溽热,坐上大巴,一路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经过“登泰山而小天下”的五岳之尊,趟过滚热的岱崮地貌,出鲁国,进齐国,横穿过大半个山东,一直到了胶东半岛。

  一脚踩上昆嵛山的热土,惊得我一个趔趄。两山相距不足千里,却是林木有别,气息迥异。鲁国的蒙山,与泰山一个脉系,皆敦厚沉稳,巉岩高耸,叠石悬坠,沟壑之间,多以裸石呈现,显得干硬,冷峭,挺拔,阳亢……涉足其上,一股苍劲之气盎然扑面。自古及今,帝王将相纷至沓来,李白杜甫歌之咏之,乱石之上,多有题跋,或赞其超拔之志,曰“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或咏其巍峨荣尊,“蒙山向日鲁衿喉,翠黛长连紫气浮。铁锁万年悬鸟道,石梁千仞惹猿愁”……但说的都是人间凡事,写的都是金戈铁马,记载的都是扑朔迷离的历史典故、枕戈待旦的征战杀伐,乃至到了现代,巍巍孟良崮上,炮火纷飞,全歼74师、击毙张灵甫,书写的仍旧是一部熊熊的烈火革命史。我生活在蒙山脚下,吃沂河水,采蒙山果,登蒙山石,读的是二十四史,写的是正史文章,仿佛除了如此,便不配做一个儒家弟子。

  所以,自古以来,泰山、蒙山,更多显示出的是一座政治之山,人世间的烟火之山,儒家思想的发源之山,它寄托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政治思想,是历代统治者为巩固统治、江山永久而盘踞的思想之基,它满身是烟火气、乖戾气和“有为”之气。

  但到了昆嵛山,却见众山连绵,峰峦叠翠;巍峨耸立,万仞钻天;林深谷幽,古木高峙。山上墨松覆盖,松风过耳;山下碧波荡漾,清可数石;举头遥望,沧海蓝天之间,袅袅仙气扶摇而上。有隔世之美,有幻境之妙。让人的旅途劳顿一下子消失殆尽,心境也一下子清澈澄明起来。

  昆嵛山,自古便称仙山。它是烟台境内最高的山脉,历来有“仙山之祖”美誉。据说早在战国后期,秦始皇嬴政便多次由秦入齐,先后三次东巡昆嵛山区,寻长生不老药。到了西汉武帝时,武帝也步其后尘,入昆嵛山腹地,觅不老之术。泰山蒙山,帝王驾临,多是登山封禅、焚香祈雨,沟通的是天人之伦,显摆的是天子威严。他们通过登临高山雄峰,试图向臣民们彰显天子尊严神圣不可侵犯,是驭民之术,是权谋,是向外的宣传仪式。而两代帝王登临昆嵛山,寻找仙草灵药,祈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表现出的却是真真的恐惧与敬畏,恐惧生之将尽,敬畏山野自然和神仙。

  到了东汉时期,据传麻姑在此修道成仙,也更增加了昆嵛山的传奇色彩。善良的麻姑,体恤民情,终至惹来杀身之祸,危难之际,王母娘娘伸手相助,移其至昆嵛山,终于修炼成仙。北魏史学家崔鸿也在《十六国春秋》里称昆嵛山为“海上诸山之祖”,亦即“仙山之祖”。

  最为著名的,这里是全真教的发祥地,王重阳与其弟子北七真在此创教布道。如果说麻姑的传说是一则神仙传奇,全真七子则是在历史上实有其人,实有其事。全真教,全球道教主流教派,开宗于辅极帝君王重阳。所谓全真,即金元时期,陕西道士王重阳,将“儒释道”三教精粹合一,创立此教。全真教以“三教合一”“全黄老之真”和“苦己利人”为宗旨,去鬼道而归老庄,并逐渐包容合并了太一道、真大道和金丹南宗,开启了道教浓墨重彩的新篇章。

  全真开宗者王嚞,道号重阳子,即王重阳祖师。他早年曾应武举为状元,入仕,后辞官归隐。正隆四年(1159),在甘河镇遇仙,为汉钟离和吕洞宾,得授金丹口诀。遂隐居终南山,修道三年。大定年间出关赴山东传教。招收马钰、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七大弟子,世称全真七子。后来,七子中最小的丘处机真人以74岁高龄,自昆嵛山西游35000里,在中亚遇成吉思汗,成就了“一言止杀”的历史性创举与汉蒙佳话,获得崇奉而呼之为“神仙”,拜之为“国师”,掌管天下宗教,为全真道教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牟平巨富马钰,被王重阳高深的学识所折服,终皈依此道,被王重阳收为大弟子,号为“丹阳”,人称“丹阳子”。后来,马丹阳之妻孙不二弃家别子赶来入道,成为第六大弟子,人称“孙仙姑”。夫妻二人共同成为全真七子。王重阳带领全真弟子在昆嵛山烟霞洞修炼,后将全真教发扬光大。

  登上昆嵛山,我们谒临神清观,神清观的观主龚道长热情接待了我们。他一身道袍,黑须飘然,走起路来仙风道骨,飘摇生姿,远远看去,仙气萦绕,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大为不同。龚道长眉清目秀,说话慢声细语,他带我们参观神清观,向我们介绍了此观的落成和发展情况。接下来,我们随他进入西院,一处僻静的道室和道士们打坐休息之地。西院僻静,位于巨峰之下,举头西山巍峨,巨石悬坠,青峰便如在眼前。龚道长为我们洗了仙桃,亲手为我们斟了金骏眉红茶,我们一行凡夫俗子,恭敬地双手接过来,啜茗在口,只觉得味甘醇绵,又清冽余香,果然与别处的茶味大有不同,这可能与昆嵛山的仙泉水有关,也可能与道长侍盏造成的心理清净有关。同行的散文家鲍尔吉·原野先生,对此茶此地赞不绝口,连饮了数杯,说,回去再写文章也会多了仙气灵气。

  坐在道观小院的藤椅上,高山清朗,林木幽壑,阳光清澈,山风微凉,眼前的龚道长年纪与我相仿,却清瘦而神朗,眉宇间是一股平和之气,眼睛里闪烁着一道世外之神,举手投足,谈吐儒雅,让我这一个体态肥硕、脑满肠肥、满身烟火气的鲁国儒生顿时相形见绌。

  我坐在那里,仿若入定,一时只觉得心内澄明、清净,如脱离了凡胎俗世。举目远看,昆嵛山顶上,几朵白云悠然飘过,我仿佛也跃身飞上云端,微笑合目,通身轻松。

  从蒙山到昆嵛山,一千余里的距离;从蒙山到昆嵛山,是春秋战国到宋元王朝的距离;从蒙山到昆嵛山,也是儒家孔子到全真仙家的距离……一杯红茶,打通了历史的距离、时光的距离、灵魂的距离,让我飘飘欲仙,几欲飞升,我找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妙之感。

  养马岛之恋

  作为长期生活在内陆的山里人,对海岛始终抱有一种极大的向往。当接到受邀参加牟平区在养马岛举行的读书节的消息时,这个炎热的夏天突然变得不那么炎热,“养马岛”“读书”这两个词,瞬间变得那么美妙,那么令人期待。

  先说“岛”。对岛的怀想,成为一个山里人的梦想。我所生活的沂蒙山,群山连绵几百里,出门走路,需要翻一座山,再翻一座山,翻过了还要再过七十二崮。群山环绕,把脚走疼了,脚还踩在山路上。人人都说攀登之乐,但不是山里人不知道“攀”需要的是力气,“登”需要的是汗水啊。见多了山,就容易想象水,天马行空地幻想,想那烟波浩渺的蓝色大海,碧波荡漾,把一座小岛环抱,四周的海岸线曲折绵延,海岛上树木葱郁,海岛上的居民夜晚织网、白日坐船出海,劳累了便任船飘荡,闲如白云;炎热了便翻身入海,一洗疲乏;饥饿了顺手捞起海参鲍鱼,生而食之……那该是多么美妙的生活!记得有一首诗,这样描写海岛——

  云的海/云的山/你在云海之间/虹的桥/虹的弯/彩虹连着岸边

  云雾/梳洗你的发卷/你的发卷浪漫/朝霞/抹红你的笑脸/你的笑脸灿烂/微波/皱褶你的裙/你的裙温婉/细水/挽着你的腰环/沐浴在碧水里面

  ……

  我爱看带有海岛风情的电影。《007》系列电影《夏威夷风情》中,那绝美的镜头下,高高的椰子树,清可透底的海水,起伏的礁石,身穿比基尼的美女,沙滩,船只,海鲜……养马岛位于胶东半岛东侧黄海内,虽不至于像夏威夷和太平洋群岛一样,四海茫茫,但是作为一个岛,已经够了。踏上养马岛的那天,汽车载着我跨过养马岛大桥,沿着海岸线几乎环绕看了一圈。金黄的沙滩,紫黑的滩涂,清澈的海水,还有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的小木船,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电影里看到的。海风从开着的车窗外吹进来,咸咸的,鲜鲜的,带着海鲜的气味。我在后海驻足,倚在跨栏上,向东眺望,只见一派碧波,茫茫海面上,是蓝蓝的天空,飞翔的海鸟,再远处隐约可见几艘悠然航行的渔船……海的尽头是哪里?

  夕阳落下来的时候,我漫步在海边的水泥路上,两侧是海边生植物。一种平静、宁静和心灵的满足感,让我感觉到一种“诗意栖居”的美感。我在海岛上住了三个晚上,夜半起来,推窗观海,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道是不是渔火。从山间到海岛,不仅仅是山与海的差距,还是心灵的一次冥想,是可以享受的被海水包围的孤独、宁谧和开阔,以及那“岛”字带给我的许多许多蓝色的梦想。

  再说“马”。在我所见过的动物中,我最喜欢的是马。它的身体是最美的骨与肉的组合,通体枣红或雪白的颜色,粗短而繁密的绒毛,矫健的四肢,黑黑的鬃毛,尖尖的双耳,温存的眼睛,以及脸上鼓起的血管……那是上帝的宠儿,女娲造人比之也应该相形见绌。我曾在之前的文字中无数次写到这种动物,在《爷爷的白美人》中写的是一匹即将退役的白马,在《乡村火枪手》中写的是一匹枣红马儿,在《苹果熟了》中写的是一匹灰斑马……我还曾经专门写过一篇《马赋》,讴歌一匹在我家生活十三年的老马。这一切,都源于我自小与马一起生活的感情。在我的老家鲁西南平原的村庄里,几乎家家都饲养着一匹或两匹这样的马儿,它是家庭不可或缺的成员之一,就像一只狗,一群鸡,没有了它们,这个家庭就少了许多烟火味儿和温情味儿。这些马拴在每一家的马圈里,每当春耕和秋播时节,主人就会赶着它去耕作、劳动,平日里则成为我们少年骑行的坐骑。我经历过的两匹马,和我都有深厚的感情。乃至成年之后,两匹老马死亡之后,我还常常念起它们,成为我追忆故乡的重要标志。而我们从小读书,在浩如烟海的诗文中,古今中外又有多少描写骏马的诗文和画卷啊?

  所以,养马岛,既是岛,又与马有关,对我的诱惑可想而知。何为养马岛?据传,秦始皇爱宝马,东巡至宁海州(即今天的牟平区),带领三匹御马,东临岛上,以观沧海,只见大海茫茫,远天帆影,仙气袅绕,恍若人间仙境。始皇帝非常高兴,命驻扎此地,休憩养神。突然一天,马官来报,三匹御马垂首、委顿,生了怪病。始皇大怒,命人好生伺候,可是三匹御马还是气息奄奄,眼看亡命。实在无奈,始皇站在海边,极目东望,长吁短叹。突然看到,渺远之际,一岛耸立,岛上树木葱郁,水草丰美,似乎传来阵阵嘶鸣之声。问之,名曰象岛。秦始皇便命令将此三匹御马送到岛上,好生饲养,如果不能康复,便葬于此地。后来始皇帝又一次东巡至此,极目远眺,看到象岛之上,骏马奔驰,祥云袅袅。有人来报,当年留下的三匹御马已全部康复,不仅如此,又得二匹良驹,共计五匹宝马。始皇大笑,仰天叹曰:天助我也!

  宝马者,在古代寓意为土地、政权、良将。秦始皇遂为此岛更名为养马岛。自此之后,这里就成为皇家马苑,皇室宝马皆由此地饲养。再后来,朝朝代代,养马岛声名大振。皇家每年在此举行赛马会,群马振奋,良将驰骋,宝马良将,济济一堂,养马岛的赛马会一直绵延至今。

  机缘巧合,这次读书节,全国参会的作家文人,一并宿在养马岛赛马场宾馆。会议间隙,茶余饭后,站在宾馆的落地玻璃窗前,极目远眺,远处是蔚蓝的大海,近处是平坦的马场。一匹匹骏马或悠闲吃草,或奔驰于马场,真真再现了赛马场的昔日繁华。

  三天的活动结束了,我还久久不愿离去。在养马岛的每一天、每一夜,在养马岛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呼吸着大海的气息,享受着大海的蔚蓝,倾听着海岛的微风,眷恋着骏马的风姿。

  千百年前,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一鼓作气,统一天下,是何等的气魄?他爱惜宝马良驹,不顾劳顿,连续东巡至养马岛,这是何等的爱马之心?

  秦始皇他害怕死亡,不惜多次驾临此地寻找仙药以求长生不老,他派徐福远涉大海,寻求仙境仙药以永享福禄;他害怕他一手建立的大秦王朝会短命而亡,或落入他人之手。

  但是,事与愿违。恍惚间,秦王朝分崩离析,二世而亡,这是如何令人扼腕叹息?

  我想,他若有一颗惜才如爱马之心,诚而下士,历史会不会改写呢?千百年后,对今天的当政者是不是也有一点启示呢?

  离别养马岛之际,突然听到海上飘来隐约的歌声,细听,正是刘欢的《我欲成仙》——

  我欲成仙快乐齐天

  变幻出神话在风中流传

  真心走过每个瞬间

  再来对孩子款款笑谈

  我欲成仙快乐齐天

  让自己对得起美丽寓言

  天降我在天地之间

  总有故事让后人看

  ……

  乔洪涛,男,山东梁山人,1980年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文学港》《山东文学》《长城》《作品》《百花洲》《散文》《散文选刊》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100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奖,有作品被转载和收录到多种选本。蒙阴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临沂市青年作协副主席,山东省首届、七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首届“齐鲁文化之星”。曾获天涯社区2007年“全国80后作家人气榜”提名,入围2007年腾讯网评选的“山东十大青年作家”,入围“鲁彦周文学奖”,获得首届沂蒙文艺奖, 2010年山东青年作家创作会代表。2015年首届《昆嵛》非虚构散文大赛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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