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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离“现实”有多远

时间:2023/11/9 作者: 百花洲 热度: 18976
王 松 黄桂元

  王松,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现供职于天津作协。

  黄桂元,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文学自由谈》副主编。

  黄:“现实”对于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这本来是个不言而喻的问题。然而,不少作家在谈论、梳理自己创作脉络的时候,已经不习惯,也不喜欢使用“现实”、“现实主义”这样的文学语词了,他们却更愿意用“现代”、“后现代”来指代自己的思潮背景和书写路数,谈起创作多围绕诸如想象力、虚构、记忆、经验等层面展开,描述文坛现状也往往用“当下”这样的时尚概念。如此而来,“现实”就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搁置在创作之外了。你认为是这样吗?

  王:我也有同感。不过我觉得,“现代”、“后现代”也好,“当下”也好,都还不能完全替代“现实”这一概念,尽管“现代”、“后现代”指称的是一种思潮背景,而“当下”则往往形容一种现在进行时段,但我感觉还是属于形而上的说法,难免有空泛之嫌;更有甚之,一些原本鲜活生动的东西一旦“现代”或“后现代”了,也就变成了抽象干瘪的符号。“现实”则不然,它更具生活质感,内容也更具体、丰富。“现实”本身是一个哲学概念,它不仅包含现在进行时态,更确切地说,也是指一种即存的状态,这种即存状态既有当下的,也有过去已经发生并对今天仍产生着影响的。所以,从一个小说家的立场看,我认为“现实”这一概念所包含的内容应该更为广泛。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不可替代的。

  黄:当今文坛,有你这样清醒认识的作家并不多。更多的人不愿意或不屑于与现实靠近贴紧,在他们看来,现实总是即时性的、过渡性的、阶段性的,具有过客和插曲的性质,如果不拉开一段时间距离,不经过岁月的沉淀、过滤和发酵,作品难以拥有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人文深度和美学价值,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我发现你近期的一系列小说创作,比如“三红”(《红汞》《红风筝》和《红梅花儿开》)和《血疑》,还有“后知青”系列,是不是也基于这样一种创作认识?我觉得这些小说更多的是调动了你的遥远记忆和潜在经验。当然,也许这并不是你的一种有意识的自觉行为。

  王:不,当然是有意识的。“距离”在审美过程中的作用至关重要,这应该是一个常识。我们无论观察什么,不仅要有物理距离,也应有时间上的距离。刚出锅的馒头虽然白白嫩嫩热气腾腾,但并不是它的本来面目,只有放凉了,甚至放硬了,虽然不像刚出锅时那样诱人,从温度到形态直到内部结构才更接近它应有的实质。我是学数学出身,借用一个数学上的概念,虽然现实是一种即存状态,但也应将它视为一个“变量”,而沉淀的过程就是它的“函数”,作家的作品正是力图要表现这样一种函数关系。因此,我们对真相往往只能逼近,却不可以达到,也不可能达到。你在上面提到的我那三部作品,也包括“后知青”系列,我努力要做的就是要建立这样一种函数关系。

  黄:建立这种函数关系的前提是介入现实融入现实,这对于作家并非没有难度。个体生命既有很强的吸纳功能,往往也会有自身的排斥性和即时的局限性。描写正在发生过程中的生活和事件,确实是在冒作品有可能速朽的风险。那么需要追问的是:什么是作家需要的现实?或者说,作家需要什么样的现实?

  王:这个问题要从两方面看。首先,作家所看到的现实是受作家自身的精神特质和审美取向决定的,一个真正的作家不可能将生活中的碎片直接拿来当做创作素材。正如莫泊桑说的:“愚忠于现实是多么的天真,因为我们每个人的思想和身体里面都怀有一个自己的现实。”其次,作家所看到的现实与现实本身也会有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从某种层面上说,也正是作家与现实的距离。我曾经说过,在我记忆中的现实是浑然一体的,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这也就是说,现实之于我已不再是现实本身。我为我记忆中的现实着迷,也为这个“距离”而着迷。

  黄:作家需要什么样的现实?不可一概而论。显而易见,文学的现实,既有以宏大社会为背景的公共现实,也有纯粹意义上的私人现实;既有大现实,也有小现实;既有客观现实,也有主观现实。特别是到了今天,现实的疆域、维度已经被前所未有地拓宽,无论从广度还是深度上,过去都不可与之同日而语。比如,既有心理的现实、身体的现实、感觉的现实、欲望的现实、批判的现实、伦理的现实、日常的现实、病相的现实,还包括语境的现实、文本意义的现实等等,不一而足。

  王:在哲学意义上,“现实”是与“理想”相对应的,理想是尚未实现的现实,而现实是客观的即存状态。它是已经发生的,因此具有不可改动性。同时它又是即存的,所以包括现在和过去。你所说的无论哪一种现实,应该都包含在这个现实之中。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囊括一切的现实应该是无限大的,从时间意义上,甚至比我们置身的这个世界还要大。就是再伟大的天才作家,他的认识也是有限的,他的思想和视角都毋庸置疑地有着一定的局限性,这也就决定,他所感知的现实仅仅是现实真相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可以说,在这个层面上也体现出作家与现实的一种距离。作家只能努力缩小这个距离,而注定不可能消灭它。同时,这个距离也最好不要仅仅体现在社会学的层面上。我不知这个意思表达清楚了没有。

  黄:缩短而不是消灭这个距离,你的表述准确而巧妙。生活有表征层面的喧嚣,也有隐喻层面的意味,作家所要做的是置身现实又要超越现实,就必须对生活永远充满好奇的想象和探究的兴趣。现实与作家之间,正如你说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物理距离,也不单纯是心理层面的,而是对冲的、交汇的、融合的。

  王:尽管作家感受的现实只是客观现实的一小部分,但每一个作家所感受的层面和区域,也是由他的思想特质和精神特质所决定的。举个例子,前不久中国作协组织部分作家搞了一次“重访长征路,讴歌新时代”的采风活动,一共分为三个团,将当年红军走过的长征路分为三段。我参加的是第三团,路径是从四川的成都出发,走阿坝地区,然后到甘肃,至陕西,最后到达陕北。活动结束后,我立刻写出了一部中篇小说《达达的长征》。当然,这篇作品写得并不完美。但我之所以这样快就写出来,并不是因为我在采访活动中发现了可以直接书写的东西——当然,这也不太可能,而是我突然发现了一种让我非常感动的情感。作家的感动也是一种生命特质,它是与生俱来的,对于创作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我觉得这种感动无法用语言直接表述,于是就有了这篇小说。说心里话,从我一走进川西北的藏羌地区,走进那个桃坪羌寨,看到了那个93岁的羌族老奶奶,我就决定要写这个故事了。这种具体感受,就是由我的特质所决定的。

  黄:每个作家都会有局限性,能不断挑战现实的边界应被视为作家的一种特殊能力。生命的有限性和生活的无限性是一对永恒的矛盾。尽管作家的特殊经历和气质决定了他有自己的创作敏感区,但这个敏感区不是无限的,也不会一劳永逸,因此高尔基才会说,作家要“尽力用美丽的虚构来丰富令人苦恼的贫困生活”。

  王:我很同意“敏感区”这个说法。每个作家的敏感区是由他的独特气质和精神取向决定的。这种气质和取向越具体,敏感区域也就越小,反之则会很大。我们所看到的作家,都有自己熟悉的生活,或者说有属于自己的创作领域,他们宁肯在这个领域里重复自己,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但还有一种作家,他们几乎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哪怕是他并没有直接经验的生活领域,凭借间接经验也能写得很精彩,给人的感觉他几乎就像一只鹰似的在现实的上空自由翱翔。这样的作家,他的精神特质和取向与现实的距离是很值得探究的。其实现实为作家提供的领域是一样大的,关键是距离。调整好这个距离与否往往跟区域大小有直接关系。注意,我这里指的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距离。

  黄:一位作家,必须要用敏感的心灵现实去融合纷纭多变的生活现实,并透过生活现实解释、描述其背后隐喻的东西,才值得令人期待。写作永远是个体生命活动的结果,这也意味着作家自身的心灵建设不能忽视。

  王:你提到心灵现实。我刚才之所以特意强调“物理距离”,就是这个意思。作家自身的精神建设的确很必要,否则现实中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你是没有能力感受到的。毛泽东同志曾经说过一句名言:“透过现象看本质。”但这个本质也不是谁都能轻易看到的,关键是自身是否具有这种洞察力。而这种洞察力的提高,也与作家的心灵建设有直接关系。正如你所说,我们大家都没有悬置在真空地带,每个人都曾经也正在经历着实实在在的生活,这是对于我们每一个作家来说,应该是最起码的现实。因此,它也必然会成为作家在精神层面的极有价值的资源。但资源是需要开采的,这就要用现实激活它。由此看来,“物理距离”也很关键。

  责任编辑 许 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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