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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时光

时间:2023/11/9 作者: 百花洲 热度: 18690
王 春

  在社区的医院打点滴,小小的观察室里三张床,我躺在中间,左边是一位六十余岁的阿姨,有点哮喘,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坐着,呼吸不畅,所以很不舒服,但她倒是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歉意地用眼光示意左右。我一直听着她嘶嘶的呼吸声,心里有点紧张有点难受。我开始体会自己顺畅的根本无意识的呼吸是多么舒适,是多么需要赞美。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几日频繁的关注力都在耳朵上,耳朵从来没有受到如此隆重的殊荣。真是那句话,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哪个部位了,那个部位就病了。

  右边后来来了一位清癯的老太太,儿子说是母亲八十五了,儿子看着也是华发满头了。老母亲有点气质,说话非常刚强,思维清晰,因为伤风咳嗽来打针。我的左右都是老人,都是呼吸不畅,我的耳朵本身难受,又听着不悦耳的声音,心里很不放松。我想千万别老啊,老了就没有样子了,左边老阿姨腰身臃胖,右边老奶奶清瘦干瘪,唯有她们的眼神是饱满的。哪个女人能逃过岁月的雕刻呢,我不想,我想象不来自己老了什么样子,那时候日子里也许就没有女人这个角色的词汇了,有的只是老人这个词,年轻时男人女人是鲜明的,老到一定程度,男人女人都只是老人了。我夹在两张床之间,两个老人之间,突然觉得局促,生命本质中的不安让我有点慌乱,慌乱什么,岁月在眼前还不会那么快,老去的光景还在遥远的未来,我需要照顾的就是眼前这瓶药水而已,以及快点把耳朵治好,可以早点舒服一点吃喝玩乐。我看着女的老人们,我深知岁月的飞速,我三十几年的时光越过越快,我知道六十也就需要再一个三十年而已,很快,而且,人生的第二个三十年永远比第一个三十年快出几倍去。我记得看过的一个国外幽默短片,不到一分钟时间,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以一个抛物线的轨迹,快速飞过,在飞的过程中迅速变成少年青年和中年老年,最后抛物线下落,直接砸进一口棺材,人躺了进去。时间不到一分钟,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似乎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分钟一样短暂。在这一分钟时间里,诞生和消失,轮回和交替都发生了,唯一控制不住的是速度,所有的高潮和细节全部失去意义,因为这样的人生轨迹多得比比皆是。

  我在心里默默采访着八十五岁的临床奶奶,她一定会眯着眼回答,这八十五年就是一眯眼的工夫。

  在老奶奶打针期间,穿梭来往了三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孙女,一个重孙女。大家都很孝顺,看起来是一个以老奶奶为最高中心的和睦大家庭,我替他们高兴。特别的是那个五岁的重孙女,粉雕玉琢的,站在太奶奶的床边,一脸沉静,指点着太奶奶的药瓶,关切地研究药水的轨迹和老奶奶的床号。我看奶奶的眼神是疼爱无比。这是一脉相传的人,一个八十五岁,一个五岁。什么时候五岁会变成八十五岁,八十五岁的那个在多久以前是五岁?五岁的这个鲜嫩水灵,生命刚刚开始蓬勃成长;八十五岁的这个干瘪起皱,生命的水分早已随着岁月蒸发。一个在抛物线的起始,一个在抛物线的下降处,五岁的那个迟早会八十五岁的,八十五岁的想没想到自己的小水滴一样的童年呢。两个人在一起的情景让中间局促不安的我很感慨,鲜嫩和衰老的对比非常强烈。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可阻挡,其实日子都一样,只不过前后的时差让人产生惊心的对照。

  其实,老奶奶应该还会说她很满足,因为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的承受度和到那个年龄才知道的感觉,我以我的年龄来度测未来,当然会慌乱。只要是岁月给予的,比如年龄,比如皱纹,都应该是给予奖赏的吧。老奶奶看着后面的这些子孙,还会有的未来的后代,一代一代,她一定很满足。

  站在她面前的五岁的小娇女,她看着她,爱怜地,一眯眼,八十年时光就过去了。

  ■必然遭遇的尖锐

  对于列侬和小野洋子,我的惊艳来自一张照片。大约在十多年前,记不清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在怎样的一本画册里猛然吸引了我的视线。我只记住了那个猛然的瞬间,我因为这张照片透露出的个性,不确定的暧昧的迷蒙脆弱,坚定的存在的理由,一个与众不同的爱情场景,它里面含着的不俗不羁,在那时的我看来是非常非常超绝的。

  这张照片是一个叫安妮·利博维茨的摄影师拍摄的。刊登在1981年1月出版的《滚石》杂志的封面。在照片中小野洋子黑色的头发散成一片柔美的温暖,和她黑色的上衣深色的牛仔裤一起是一组协调的近乎黑白的色彩。在这其上,她的眼睛微睁,目光在照片内没有落下的注视点,在那个眼神里,读到一个遥远而自我的内心世界。列侬却全身赤裸,紧紧用他的胳膊、腿,环绕在小野洋子的身旁。他的眼睛闭着,他的体温散发在周围,像一个婴儿的依恋,又是一个男人强劲地拥有着他的女人。两个人的身体、神情,都是一种有魅惑的交流,列侬向观众开启了身体,闭合了心灵;小野洋子却开启着内心,隐没了皮肤的光泽。这不是普通人的照片,只能是属于他们的,列侬的左腿绕上来,碰到洋子裤子冰凉硬涩的拉链,尖锐地滑动了一下,又温暖地贴住洋子的胸腹。

  这张照片在前不久美国杂志协会评选的四十年来最佳封面排行榜上位居榜首。

  而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必然遭遇的尖锐。这不是常态的爱情。列侬曾说:我和小野洋子的关系就是:一杯用爱情、性欲和忘却兑成的怪味鸡尾酒。他在1967年看到在台上表演著名的行为艺术《切片》的洋子,她散着黑色长发,目光清澈,丰润独特,他被击中。这位“披头士”乐队的灵魂人物,惊讶于这个充满东方情调但内心和行为惊世骇俗的女人,他说: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他还说:我有强烈的接近她的冲动,但我没有很好的理由和机会。

  洋子强大的磁场让这位先锋摇滚的不羁男子收敛了他的锋芒,抓住了爱情的柔软光芒。

  我曾看过一张两个人的大头合影,惊讶于他们之间神情的惊人相似,特别是都有着薄而自由的笑容,尖尖的下巴,清亮的大眼。两个人一同笑,或是一同不笑,神情都笼在一种版本上。一个英俊的西方男子,一个脱俗的东方女人,我只能想他们在前生是兄妹或姐弟的关系,他们同父异母,他们长大后见面,他们先爱上才知道,他们受到惩罚。这一生的再次遭遇是补偿。

  终于遇上。洋子说:我所熟悉的列侬并不是你们通过传媒所认识的约翰·列侬。我要对你们说,那是我一个人的约翰·列侬。他是辉煌的,是快乐的,是愤怒的,也是忧伤的,他还是个敬业努力的天才。

  他是她的列侬。她早就知道了他,也等到了他。这个补偿只有十多年的时光,大概是要让他们共处精华的年月,必须有一个人早逝,属于他们的就永远了。认识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是充满创作力的天才,然后一起投入争取和平的世界大潮,一起创作,一起激愤,一起困顿,一起找寻内心。列侬和洋子在一起的最大转变,应该就是他开始直面自己的痛苦,找寻自我。他后来曾说:我不再相信上帝,不再相信甲壳虫,我只相信自己。但在他们都寻求到各自更为舒适和激情的方式时,列侬灌了唱片,名为《生活从四十岁开始》,这成了结束的序曲,他早期写下的歌《幸福是一杆暖枪》终于成为谶语。当那个凶手大卫·查普曼的子弹射入列侬的身体,小野洋子说这天晚上她的一半身体都随着他飞走了。

  小野洋子如今是一个仍旧非常激情的现代艺术家,她这些年的魅力,似乎是留下来证明他们的爱情丝毫没有逝去,就像列侬的记忆永存在纪念他的歌迷心中。七十一岁的小野洋子目光坚定温和,她在2004年四十六届葛莱美颁奖仪式上深情地说:请记住列侬,音乐使我们在一起,有音乐你就不会寂寞。

  和列侬的第一任妻子辛西亚出卖生活隐私来取得高额版税,媒体们也利用杀手的猛料采访来娱乐观众相比,小野洋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用自己的方式纪念自己的爱人。第一,她花了很多钱将列侬的和平口号打在纽约市区中心的巨幅广告牌上。第二,七十高龄的洋子再一次在巴黎表演《切片》,她一身黑衣,满脸皱纹,目光仍旧清澈。列侬在台下看着她,这是一定的。这是她给他的信息。小野洋子说:来吧,剪下我的衣服,随便哪里。请剪下的面积不要大于一张明信片,请将这碎片送给任一个你爱的人。

  12月8日纪念列侬的活动风靡。我重温了那几张我喜爱的照片,并且以我颇为臆断的感觉重温了他们的爱情。不提其余。

  ■大树在路边

  西安的友谊路是多么的好,主要是因为那些树。两边的店铺和单位也显得灰扑扑的,总是从宽大的树丛里难以显现。这就是经年树木的气质,根扎得太深了,房屋和人都是在根托住的范围内,安全地生活。我们谁也不会经常想到我们脚下的根根杈杈,我们的注意力就在表面那些方砖铺的人行道上或者中间的水泥马路。人行道上走着漂亮或不漂亮的人,马路上跑着昂贵或不昂贵的车,似乎只有在午夜的时候稍有空隙。哪里刚刚铺好一个小小的新楼盘的广场,第二天立刻就停满了车,不知道这些车原来都挤在哪里,有一个机会,立刻出来展览。友谊路好像离这一切的迅速发展稍微地远一些,我觉得,树骄傲地阻挡了什么。

  宽大的树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才能长成。长成大大的树冠,向路的中央连在一起。在夏天,就有了浓密的阴凉的甬道。甬道里光环点点,这是城市里值得珍贵的景色。这里面的词汇是安然、凉爽、漫步和岁月。一条没有大树的路,穿过时是当头的烘烤,或者蔓延着很不确定的情绪,慌里慌张。

  树在自然界是常规的景象,在城市里更应该是用来稳定和平衡的物种。有大树朵朵的地方,就有了云气,才能更好地仰望天空,获得更加新鲜的空气。不论设计多么精心的广场和楼群,没有大树,一切都站不稳了,很难待得住。树给予人的可贵的东西我们无法感激,我们的尊重应该落实在爱护上,敬仰大树、爱惜小苗。

  我一直记得那些一到达就看见大批树的城市,那种暗暗的欣喜,可以感知身体毛孔里的那种舒适。这样的城市是最好的,建筑和故事都有树的印记,树减缓了这一切的伪装的痕迹,变得可亲可信。人可以有时候投奔到一棵大树的下面,靠着结实的树干,看看葱茏的叶子。

  友谊路的法国梧桐很长,我总是走文艺路到太白路的这一截,一共过六个大路口。还记得去年深秋的落叶,非常幸运的没有被及时清扫,车过去,一片席卷和飘飞,看着后视镜里旋转着的叶子,车里的任何音乐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两天春天来了。友谊路的梧桐迅速地罩上了鹅黄的嫩绿,在黑黑的树干和树枝上透明地闪着光芒。车走着,是在美好的关于树林的梦想中,音乐放着,无以自控的糅合着的情绪,里面什么具体的都没有,放慢速度,让着急的摁着喇叭的车都超过去。我发现我毫不羞涩地流泪,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单纯的这条路,大树在路边,发着新芽。

  我获得的情绪在一个通风的空间里,空空的芬芳很淡,不依赖,不躲闪,温暖直接地,向上。我发现我描述的这些,就是一棵不说话的繁茂的大树。

  ■有湖

  坐在湖边的时候,猛然觉得静。住的屋子就在水边,往前看,水面铺展开视线,往旁边看,却觉得房子在游,有些微的眩晕。又刚刚路上跋涉,停下来,停得如此快速温柔,见湖而止。

  这个湖叫红寺湖,在汉中南郑县的角落。红寺已经被水和历史淹没了,这个名字仍旧跟着水,回忆和记录,以一种微微泛红的颜色,每天清晨和黄昏照耀在水面上,这也许就是记忆蒸腾的颜色。对于水,不语就是正确的,你一开口,就会留下影子,要探头去看影子,就会留下牵挂,那也是一种负累。在水边,应该短暂的卸掉,不要夺取和执著。

  我面对湖,明白让自己如此轻的道理,却卷进思虑的潮,那个情节在夜里的湖边像咚然掉进水中的星光,清冷又深不可触。来到水边是为了调剂很久的旱情,看到湖面的一瞬,以为自己寻到遗忘,其实却更清晰地浮现症结。

  在美丽的景致面前,我出现沮丧。为了出离而来,却在要获得安慰的对象上再次离开。

  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我又一次感觉到内心对虚空的一种冷静的对视,生命一定是一场最虚空的事,你来不及仔细去想的时候,已经不会给你挽回的机会,这也不重要,最终都是漂浮的小微粒。但日子是温暖有质的,给出足够的理由好好活下去,这也许就是和虚空对抗的一种安排。如果都是虚空,也就不存在虚空了。包括眼前的湖,柔和辽阔,感知和凝望它,就是实实在在的理由。

  晚上睡在湖边的房间,没有以往密集的灯光和车声,以为会有一个立刻的香甜的睡眠。却发现睡眠也跑出来巡湖,都被湖罩住了,很深重。它久久地浮在水面,配合水边轻轻地却清晰无比的拥挨房基的声音。风又一阵阵叩门。所以这个预料中的安稳睡眠慢慢地才回到身体,后来它一定是知道这片水不会怎样,你只要来,它不离不弃,不言不语,像一个最完美的情人。睡吧,在湖水的怀中。

  第二天醒来时,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获得正确的所在,湖水淹没了我的梦,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后半夜棉被的温暖。清晨的湖面非常安静,远处几层黛青的低低的山峦像是没有重量的背景,很不真实的感觉让人迷恋。因为这片水刚刚面市,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也因为春天刚到,夜里还冷,没有很多人在这里待过一次晨昏。所以一切都是原本的模样,没有突兀的惊扰和主观的闯入。

  我趴在廊边的栏杆上,看了很久。有时候在城市的建筑物里看外面的阳光也发发愣,也好。但今天早晨的发呆有着水汽,湖面的和眼睛里的,都宽容几只清晨的白鸟低低飞翔。

  突然觉得湖水就是秘密,无从了解,薄薄水面之下,有目光不能及的所有,永远不会昭然。一个秘密之处当然总受撩拨。风,船,白鸟,目光,都会形成涟漪。还有雨,后来在将近中午的时候,滴了不太大的雨,这不是撩拨,这是试探。试探的结果让湖水更加深邃,更加是一片完美的秘密之地。

  坐一只小船登上湖那边的半岛,半岛面积很大,要走一圈会用去半天多的时间吧。随意在里面不理方向,会有惊喜。水边上去就有大片的楠竹,很高,风就攀在高处,簌簌地响。竹是湖边另一个高度,用来调整低头凝望湖水导致脖颈的微微酸痛,也用来换一个角度看湖,看高处青竹将湖水的湿润固化在叶尖的动人。

  有很多水湾,有水杉站在水中,姿态疏离。正是油菜开花的时候,一小片一小片黄亮跳跃在水旁。在半岛这边看出去,远处对面岸边的黄花大面积灿烂着,农舍坐在里面,似乎比其他日子还要幸福一些。

  在岛上走了很久,只为在一个完全是土地和植物的地方走路,感觉和自然相处的无限欢愉。年轻的和老的树木,脚边枯掉的去年的草和新芽,还有松针,厚厚地铺着,身体被周围浓重的植物的湿润笼罩着,进入后和湖水分离。身体的运动让头脑会渐渐想得开阔,昨夜不能放下的什么就明朗地丢弃了,没有什么不可释然。继续走路,在岛上。身体慢慢开始觉到暖意。

  后来在一个小码头休息,看湖水在脚边荡漾。放眼看湖,看这个昨天到访的红寺湖,这个岛得知叫大孤山。来了,看到,它陪伴我的心思,默默不作评判。水的包容,迟早化解干结。春天里,黄花盛开的季节,有湖。有一方湖,在现在我的斗室里,仍旧在眼前盈盈泛起,不言不语。我曾经进入后分离,现在分离后又能进入,我和湖的联系,我知道一直存在。

  王春,20世纪70年代出生。陕西人。出版有散文集《请你来爱》、《春天图画》、《玉米玫瑰》。

  组稿编辑 姚雪雪

  实习编辑韩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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