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英联邦呈现出来的温和仲裁员形象感染着新一代的领导人,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英联邦全盛时期还在上小学,对当时的分歧争端知之甚少。“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和我们相处得很好。”位于印度洋低洼处的马尔代夫共和国总统穆罕默德·纳希德说,“她总能保持必要的距离。不过任何人都没有她理解我们。”
他最近受邀在温莎城堡过夜,女王对英联邦和马尔代夫极其了解,这让他深感震惊,因为女王上次访问马尔代夫还是1972年。“她提到的有些事情,你不是只简单敷衍一下就可以的。她说她去马尔代夫时,正赶上一艘渔船失踪,她派出了自己的‘大不列颠号去营救那艘渔船。她想知道,如果船上的人现在还活着,他们的生活怎么样了。我回国后去找他们,发现连官方都没有记录这件事。女王是怎么知道的呢?后来我发现其中有一个人健在,就告诉了女王,还让她知道当年船上所有人家中都挂着她的画像。”
女王身边的那些人说,女王有英联邦情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这是她凭借努力赢得的。她的宝座、教堂、庄园都是继承而来,而英联邦是她亲手扶持,从婴儿走向成熟的国际机构。她眼中的英联邦就好比爱丁堡公爵奖、王子信托基金会一样,无疑是她执政期内衡量政绩的决定因素。这就是为什么在2009年11月明媚的阳光下,她虽然患有重感冒,但仍穿越大洋去主持英联邦的又一聚会。英联邦领导人每两年会面一次,这一次轮到在加勒比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首都西班牙港举行。联邦的大多数成员国派首相或总理出席会议,也有少数国家是派外长来的。一些英联邦国家不太稳定,要是领导人离开,国家就会有风险——就像瓦努阿图总理后来面临的境地。为期三天的会议结束后,他就成了瓦努阿图的前总理,因为他不在的时候被人驱逐了。有两个国家没有参加这次会议:斐济由于拒绝实行民主选举而被暂停参加,而人口仅为一万的小国瑙鲁没缴纳会议费用。
政治家们从世界各地飞来,于机场乘车直达戒备森严的凯悦酒店,然后几乎就不再出门了。城里没有足够的床位,所以来自英联邦各分支、慈善机构还有媒体的几千名工作人员只能睡到几艘大游艇上。以前女王会住皇家游艇,但“大不列颠号”后来成了一处景点。如今女王住在一家新开的精品酒店——卡尔顿·萨凡纳酒店。这家酒店刚刚落成,油漆甚至还没干透,一些光照设备也没安装完毕。女王住在11楼的豪华套房,这间房命名为“Wow Suite”,估计是因为将来住在这里的人知道女王也在此住过时,一定会激动地大呼小叫:“Wow!”
跟其他政客不同,女王在会议期间会接见普通人。在这里,她不仅是英联邦元首,也是英国女王,她正是以这种身份对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进行国事访问的。当她成为女王时,这里还是个殖民地。1966年第一次来此访问,这个国家已获得独立,但仍奉她为君主。1981年她第二次访问时,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已投票公决成了共和国。第三次访问时,人们的欢迎很是热烈。西班牙港是发明了钢鼓和卡里普索(calypso)的城市。它的狂欢盛景仅排在里约和新奥尔良之后,是诺丁山的效仿对象。每年春天,国内半数以上的人都会加入狂欢队伍,巡游穿过剩下的一半观众。
当天,女王穿着一条鲜红碎花裙和白色外套出席了狂欢活动。罗莎琳德的狂欢队伍分外耀眼,鼓声和哨子声响彻云霄。随后,费了好大劲儿,兴奋的人群才安静下来,以便女王可以听到9岁的泰默·弗莱蒙特-里瓦斯演唱一首由当地作曲家拉里·哈伍德创作的新卡里普索。歌词写道:“欢迎来到我们的国家,一个阳光下的国度。您日理万机,忙忙碌碌。愿上帝播撒福祉,让您的身体健康。愿您永远是英联邦的首脑。”资深王室观察家说,女王很喜欢这个演出,因为她在轻轻地用脚打拍子。一般来说,女王不经常有这种反应。泰默唱了好几段,时间比节目组织者计划的要长得多。听众中有人在焦虑地不时看表,但女王不着急。穿着小礼服、打着领结的泰默也特别放松。
女王走进剧场时,观众都尖叫起来,几乎都是孩子。虽然是星期六,但他们仍都整齐划一地穿着干净的校服。如果有人去统计女王一生中花在看“当地文化娱乐演出”上的时间,那么不是几年也得有几个月,当然不全是这种青少年音乐会。现在她坐在座位上,身体前倾,看得非常入神。
演出结束后,她走出大厅,去接见等候已久的狂欢人群。人们已在阳光下站了两个多小时,但一见到女王,又精神焕发,鼓声和口哨声再次回响在耳边。
为了回馈东道主的热情好客,女王在酒店举办了一场招待会,宴请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这个国家的杰出人物。足球明星德怀特·约克(Dwight Yorke)送了女王一个他签名的足球。
二
本次政府首脑会议也是英联邦的60岁生日派对,不过很早就产生了争议。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总理帕特里克·曼宁作为主办方,希望把全球变暖作为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但是,许多说客和活动家要求英联邦应该更“务实”,把精力集中在可以解决的问题上,比如其成员国滥用人权的行为。冈比亚总统刚刚囚禁了一名苏格兰传教士,因为他把冈比亚称作“地狱”,总统还警告政治改革者们:“我杀了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斯威士兰正花费一半以上的援助款为国王建造私人飞机。乌干达也在立法把死刑的使用范围扩展至同性恋(同性恋在40个英联邦国家被定为非法行为)。
曼宁当然不希望这些事破坏他此次担任星球拯救者的机会。于是他在开幕式新闻发布會上宣称:“这些都是各自的家务事,没必要拿到这里浪费时间。”人权人士对此愤怒不已。
同时,英联邦也受到了自己粉丝的不断打击。皇家英联邦协会就人们对英联邦的看法进行了一次全球性调查,结果令人沮丧。除了英联邦运动会,大多数人不知道英联邦是做什么的,而且在澳大利亚、加拿大和英国这些为英联邦提供资金支持的国家,多数人表示他们并不在意英联邦存在与否,即便消失了也不会因此烦恼。英联邦显然需要明确自身的作用,发挥更大的效能,而不是成为美国广播资讯化服务公司主席彼得·凯尔纳口中所说的“鸡肋”。对女王来说,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一两难境地。英联邦秘书长和他的下属对此次调查很是生气,试图隐瞒结果。但私下里许多代表都觉得这件事“及时敲响了警钟”。当然,王室阵营里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他们清楚什么会让某个组织停滞不前。
女王是开幕式的主角。由于感冒、空气条件和时差的原因,女王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所做的演讲完全与主办方领导人的环境主题相契合。她敦促他們“领导”世界抗击气候变化,并指出:“令英联邦引以为傲的是,在它成立至今的六十年中,已经数次在国际社会应对新出现的全球性挑战过程中起到了引领作用。”媒体只顾着对“绿色女王”这个新闻头条兴奋不已,没注意到女王正在间接含蓄地对那些想要给这个组织大换血的人给予些许支持。“今年的钻石周年庆典是联邦继往开来的重要时刻,”她说,“和任何优秀的组织一样,我们必须继续密切关注那些有鲜明特色的东西。”
领导人们回到会议室继续进行讨论。曼宁已经说服法国总统萨科齐从南非回国途中顺便在此短暂停留,对英联邦的地球节能声明给予支持。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对此表示赞同。法国并不是成员国,这意味着得找一些翻译人员。对此女王保持了她的一贯距离,不予干涉。她在下榻处举办酒会,邀请所有没参加过英联邦峰会的领导人到场。之后又接见了英联邦的青年派别——英联邦青年论坛。论坛领袖是一位口齿伶俐的年轻律师马修·阿尔伯特,澳大利亚人,年仅29岁(在英联邦条款中,青年应不超过30岁)。他的情况介绍比起政府首脑更为文雅讲究,女王当时一定印象很深。这在几个星期后得到了印证,女王在她的圣诞致辞中再次提及了阿尔伯特和他的同事们。
这次会议也可以让女王见到她的一些首相或总理。新西兰总理约翰·基事先预约了觐见,随后接到传唤,去女王的豪华套房中谈话。这是约翰·基第一次参加英联邦峰会,他对此非常享受。聊天中,女王问到新西兰方面对威廉王子修建惠灵顿最高法院新楼的计划。“她对我说的第一件事是威廉王子来新西兰时要确保照顾好他”,约翰·基后来说,“我们打算取消国宴,代之以和新西兰橄榄球队All Blacks进行一场烧烤会。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女王时,她被逗笑了。”
对话谈到了约翰·基的联盟伙伴之一——新西兰少数民族毛利党(Maori Party)。毛利党一直认为,其同第一批欧洲殖民者签署最初的1840年和平条约时,是同维多利亚女王进行磋商的,而不是那些殖民者。“毛利人总有一种感觉,他们同英国王室的关系由来已久。”约翰·基说,“我们现在和毛利党是合作关系,我每次见到女王,她都会问到这件事,问到我们关系怎么样,得知我们不错,她就很高兴。”这其实是种奇妙的政治洞察力。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在新西兰,联合政治的繁荣都让女王感到欣慰。
在传统的英联邦宴会上,每个人都有机会与女王交流。她甚至还会把王室内府总管和他的团队带到这儿,这使得宴会现场像是在白金汉宫。每桌坐10人,晚餐有熏鲑鱼、烤羊里脊和巧克力软糖蛋糕。每个地方都有内府工作人员负责细节,每个菜单卡都系上了英联邦标志的蓝黄两色丝带。女王还亲自为“英联邦高脚杯”打包,那是为每个成员国代表准备的金质酒杯。
按惯例,所有54个国家的领导人及其配偶先会列队等待女王和菲利普亲王一一正式会见。不过时间不会太长。随后,人们就会散开随意搭伴畅饮。
在接下来的宴会进程中,女王就不再有进一步的表现了。第二天,当与会者讨论产生他们的伟大宣言——《西班牙港气候变化共识》时,女王已经启程返英。事实证明,此次聚会小有成就,女王对此也深感欣慰。
三
女王一直以来都认为立宪问题完全是民众的民主选择,而不是什么人气比赛。她很乐意在需要她的地方继续留任为立宪君主,而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人们觉得她在抓着权力不放。大多数属地都是之前的领土或者殖民地,这些地方的民众都是自由选择要与王室保持历史联系的。
历史上最著名的立宪危机发生在1975年的澳大利亚,时任总督约翰·科尔爵士罢免了澳大利亚总理高夫·惠特兰。事先女王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一事件的发生大大增强了当时日益壮大的澳大利亚共和运动的势头。这次运动最终于20世纪90年代一次著名的选举中产生了自己的领袖。最初开始推动“是否要以共和替代王权”这一大选举进程的是工党总理保罗·基廷。之前在英国媒体的报道中,基廷就因为公然冒犯女王被丑化为“澳大利亚蜥蜴”。这次他亲自来到英国当面向女王解释自己的计划。当时气氛很紧张,双方都没觉得十分愉快。一位内府人员后来跟作家格雷厄姆·特纳说,会谈结束后他们见到女王时,女王只说了一句:“我确实需要好好喝一杯。”而一位资深的已退休的助手回忆说,换了别人,事情可能更糟。“基廷当时来了巴尔莫勒尔,那次经历真是棒极了。我挺喜欢他。他是个很睿智的人,我还意外地发现他对摄政时期的钟表非常精通,确实是个专家,而且他自己还收藏。他是个共和主义者,总是直言不讳,对女王非常恭敬有礼,这方面确实无可挑剔。我记得他们一起野餐时,女王跟他谈到了孟席斯(女王当政时的第一位澳大利亚总理)曾跟她说过的话。你确实觉得这个家伙不单单是为了短期的政治目的而来。”
结果,基廷在1996年大选中失利,后来是保皇派总理约翰·霍华德在1999年组织了全民公投。是由国会选举产生总统还是维持现状,民众要做出选择。当时政界和新闻界都一边倒地支持变革。但让世界震惊的是,澳大利亚人最终投票结果为55%对45%,拥护现有女王。此外,政体变革的前提是这个国家的6个州郡必须有4个表示支持,但结果只有一个地区投了赞成票。即便是顽固的保皇分子也得承认,这不可能是1954年那种对女王崇拜的旧情复燃。显而易见,决定因素是民众对政客们舒舒服服就自己决定谁是总统这一共和模式不满。但这件事反过来也提醒了人们,立宪君主制的一个核心就是可以摆脱政客的操纵。
共和浪潮一直此起彼伏。有些人,比如已故的本·平洛特就曾暗示,像澳大利亚这样做出改变更有利于发展的情况,女王应该主动欣然应允这些呼吁,而不是被动地坐等被人施压。女王周围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一观点简直匪夷所思。他们把这看成是没有深思熟虑的想法。但最终王室还是接受了这一提议,他们也觉得这些国家可以拥有它们自己的国家元首,只要民众一致同意,什么时间选举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一位资深大臣这样总结白金汉宫在此问题上的观点:“王室的态度是:想让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直说就可以。如果是民主选举的政府,就这么办。要是某个标新立异的家伙在用不正当手段强奸民意,那样的话必须静观其变。”
澳大利亚前总理马尔科姆·弗雷泽说,澳大利亚因“地域”而拥护共和政体者数量眾多,他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典型,在女王执政期间乐于称自己为君主主义者。“显然她可以为英国做很多贡献,但因为我们的地理位置所限,女王陛下虽是这里的国家元首,有些事情却也无法完成。最主要的障碍是寻找一种人们乐于接受的可行模式,但这可能会耗费意料之外的更长时间。如果我在英国,我肯定不是共和主义者。”他同时认为,90%的澳大利亚共和政体拥护者都倾向于让英国君主继续担任英联邦领袖。“通过英联邦这个纽带,澳大利亚现在与英国的关系已是非常牢固,即便澳大利亚有一天真成为共和国,两者之间的感情和联系依然会一如既往。”
现在任命王室某位成员担任总督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但女王确实在她儿子们年轻的时候让他们尝过“旧”联邦的甜头。查尔斯王子、安德鲁王子和爱德华王子曾分别在澳大利亚、加拿大和新西兰受过一段时间的教育。
1999年澳大利亚独立公投失败后,人们把视线转向了新西兰。新西兰没有联邦体制,因此,直接的公民表决可能更容易推翻王权,更何况工党总理海伦·克拉克也不是保皇派。但当时这位女性领导人有其他事务要处理。如今,这股共和浪潮终于在此登陆。2008年就职后,约翰·基和他的保守联合政府做出了一个看似微小却极其重要的决定,他们认为是时候为新西兰人恢复爵士和女爵士等荣誉头衔了。克拉克执政期间废除了“爵士”“夫人”“女爵士”这些称谓,理由是这都是向英国及其帝国行事方式进行“文化谄媚”的证据。恢复使用虽然每年只涉及几个人,但却展示对王权的再度亲近。甚至约翰·基本人也对此项政策在民意调查中高达80%的支持率表示吃惊,人气只略低于新修的国家自行车道工程。
回顾当初,约翰·基感慨万千:“荣誉体系重新引入新西兰后不到三年,其作用就越来越大了。”要问女王对此作何反应,“当然是兴奋不已”。
王室从来没有因为他们当年曾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引起几近催眠一样的吸引力而自我陶醉,同时,年轻一代的崛起也帮助王室提升了人气和关注度。2011年初,澳大利亚经历了恐怖的洪水袭击,随即新西兰迎来了战后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灾难。2月22日,一场地震摧毁了克莱斯特彻奇中心,夺去了180多人的生命。仅仅两个星期之后,官方就宣布威廉王子将到访这一地区。他视察了澳大利亚昆士兰州和维多利亚州的灾情,看到了克莱斯特彻奇的惨烈伤亡和已成废墟的乔治·吉尔伯特·斯科特大教堂。教堂所在城市本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英国小镇,埃文河穿城而过,水面上漂着方头平底船。他还走访了2010年新西兰派克河矿难发生地,那次事故共有29人丧生。一路上,他非常贴心地接见慰问了失去亲人的忧心如焚的民众,不断向女王反馈情况并转达她的问候。他的到访自然引起了很高的关注度,这不光是因为他的地位,更是因为这时距他大婚庆典只有几个星期。王子这次出访非常低调,礼仪一切从简。“我当时非常想去那里看看。”王子说道,“因为如果那些是你熟悉的人或者你在意的人,你肯定想去安慰一下他们。我就是这种感觉。相当多的人在经历可怕的时刻。克莱斯特彻奇成了一片废墟。”这次出访得到了威尔士亲王的大力支持,他本人也参加了国内许多跟灾难相关的会见和服务活动,还曾在澳大利亚高级专员集会上发表过一次著名的演讲,目的是向澳大利亚妇女们坚忍不拔顽强击退洪水引发的鳄鱼和蛇类入侵致敬。所有这些都不是刻意作秀。王室如此反应都是出自家人般的深切情感,无论是保皇派还是共和派对此都心领神会。新西兰总理约翰·基认为:“威廉王子作为女王的代表访问新西兰时,这个国家明显深受感动。”他还提到,事后女王陆续收到来自克莱斯特彻奇民众的许多信件,他们向她讲述了这座城市和民众如何重建家园。这些就是持久的关系纽带,会带来一些突破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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