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半个月我被抽调到县里协助工作,负责一个四人小组,昼夜加班,数易其稿起草了一份万余字的材料。我们工作生活都在县委党校,除了两三次改稿间隙休憩外,几乎没怎么出过那个院子。不过可从几个小点,对县城的生活管窥一二。
熟人
刚去的那天晚上,和县里几个同事吃饭。从县委院子到餐馆路不远,便走路过去。虽然之前去过多次县城,但从没有在街上闲逛过,内心深处还是对逛街的安全性有些担忧。这次好几人一起,都是县里的干部,心里才略微踏实些。
县城中心名为“大十字”,县委和县政府是同一个院子里的两栋楼,在大十字的名为“热斯太街”的西街上坐北朝南。从县委院子出来向东三四十米便到了大十字,我们要去的餐馆在北街上,走了大概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同行的县某部门负责人就遇到了两三个熟人,有走累了在路边凳子上休息的;有在熟人店面门口聊天的;有擦肩而过的;有汉族,有维吾尔族。大家随意地问候两句,继续自己的行走。那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感觉,我心中的关于安全的疑虑在这一声声问候中迅速逝尽。
干部
工作期间接触的县里的干部主要来自组织部和县委办。在县党委这些需要“文字”能力的部门中,大多是汉族干部。听他们讲,政府机关里少数民族要多一些。见到的都是年轻人,几乎少有本地人,四川、甘肃、山东人最多,当兵或者上中专后留在这里,成家立业。
目前,这项全国火热开展的专项工作中,他们根据上级精神、按照县领导的要求做好每一个烦琐的细节,经常加班到深夜。工作开展以来,没有过节假日和周末(实际上,他们以前也因维稳任务经常如此),私下聊天时也会有些抱怨,但真的任务来了,一个比一个认真负责。
在艰苦的条件下留人很难。光去年县里调出的干部就有一百二十多名,辞职的达到两位数。条件差、待遇低、压力大是人们选择离开的主要因素。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对于这里来说,许多具体的问题不是缺乏解决的办法,而是缺乏执行解决办法的人。如何引才、留才、育才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校长和加甫
县委党校的院子里前后有两栋楼,前楼主要用于办公,有少数房间可住宿;后楼为标间宿舍兼职工食堂。党校实际上并没有太多教学任务,最近被用作这项专项工作的集中办公点。公告栏里有几位教师的介绍,但很少看到他们;接触最多的是明副校长和后楼的管理员加甫。
在村里的洗澡间盖好以前,我们到党校洗澡时见过明校长,这些天经常见到。明校长热情地照顾我们的日常生活,做饭的大师傅请假了,他便亲自上阵。
一餐中的一只鸡由他用两种烧法做出,味道都极佳。尤其是大盘鸡,那是在乌鲁木齐的餐馆里从未尝到过的。他最绝的手艺要算蒸馒头,那软劲清香,我在甘肃老家也从未见过。听说明校长十几年前就是县二中校长,现在的职位级别提升了,但实际工作压力定不如中学校长。
加甫是蒙古族,当兵留在了这里,娶了位柯尔克孜族媳妇儿。夫妻俩都在后楼做管理员,所以经常见,也在值班室看到过他们熟睡中的漂亮的小“混血”儿子。加甫是个瘦高个,很少说话,每次见面都会微笑;我印象中好像没有和他说过一整句话。倒是他媳妇儿,有一次正值饭点我们往外走,亲切地说了句“不吃饭吗”,令人心头温暖。一次偶然听到他们的对话解开了我一个疑惑:他们俩在一起是说汉语的。
欢乐小组
我们这个四人小组除了地区机关两位以外,以前都没有见过,但是十几天的团队工作快乐而高效。我们常常调侃嬉闹,干起活来却也有拼命三郎和较劲精神,初稿讨论时,从晚上九点半一晃就到了次日上午十点。
来自地区的L君和Z君在我们隔壁村住村工作,也是过来帮忙的。两位都是祖籍内地,成长在新疆。L君有着山东人那股豪爽,工作经验丰富,材料写作上常常提出建设性质疑。好茶道,有一晚专门拉去他房间,为我们冲泡普洱,引导我们品味其中的“回甘”。L君在书法方面也有造诣,虽没见过作品,但从笔记本上寥寥数笔便可见端倪。
如果没有Z君,我们这个小组的欢乐程度定要减色。Z君继承了河南人的爽快,也透著顽皮与狡黠,这与他微胖的身材倒是很搭。常常语出惊人、段子不断,犀利幽默,针砭时弊、发人深省。他中专毕业在中学做过语文老师,在县里机关干过,最近刚从乡镇纪委书记的岗位调到地区机关。我相信他的幽默和智慧一定与这些基层经历密不可分。
Y君是县委办副主任。曾经在甘肃老家的县城里“混”着长大,高中毕业后在乌鲁木齐当兵,又在兰州上军校。复员分配到南疆乡镇后的一周,乌鲁木齐的女友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人在县城结婚生子,现在孩子已经6岁了。
Y君是我们几个中穿戴最整齐的一个,锃亮的皮鞋和硬挺的衣领,显得帅气干练。他主管着县委办许多项事务性业务,也是文字方面的主力。军队和新疆的历练使他成熟稳健,在机关的各种规矩下仍能看出一些曾经的独特个性,这使他既具备了南疆基层干部共同的特点,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
烤鱼
就我不多的经验而言,县城的第一美食绝对要属北街那家鱼庄的烤鱼了。一次偶然机会品尝之后,总是念念不忘。这个只有三张桌子、三个包厢的小店里的烤鱼,绝对要甩出那些城市大店好几条街。L、Z二君尝过一次之后也不能罢休,于是我们仅有的三次外出就餐,全在这吃了烤鱼。
这儿的菜品以川味为主,家庭经营,店主兼大厨是河南人。据说十几年前这位大厨在县委食堂做饭,觉得待遇低便出来自己干。汉族人开的餐馆,门牌上却标着“清真”二字。这种“清真”的含义只是没有大肉(猪肉),并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清真,所以穆斯林来的很少。
可供选择的有草鱼和鲤鱼,价格公道。食客通常的选择是“一鱼两吃”,即大条草鱼一半烤制,一半做成“番茄鱼”——本地盛产番茄,用番茄制作汤鱼也成为一道特色,吃的主要是酸鲜的鱼汤。但我们对这番茄鱼并不钟爱,希望整条全烤。第一次电话预订,来后发现默认了两种做法。第二次特地告知要烤整条,却发现用的是鲤鱼,口味自然不如草鱼;老板娘解释得知我们只有四五人,怕草鱼太大吃不完浪费,于是替我们选了鲤鱼。第三次我们终于吃到了整条的烤草鱼——老板娘多虑了,那是肯定可以吃完的。
野鸭子
一天吃饭时有人兴奋地说,看到野鸭子父母带着刚孵出的10只小鸭在院里的湖中游泳呢!
院子里有片人工湖,八年前和两楼一起修建,湖水是自然泉水。这里地下水很浅,挖几米深就自己涌出来了。湖不大风光却不赖,水的颜色碧绿澄清,湖边树木茂盛,常在绿水中形成俏丽的倒影。这次孵出的野鸭是今年湖里的第二批客人,第一次的鸭子将卵产在了湖边草丛中,被人捡走了,明校长说起这事非常生气。这次是在湖中心的小岛上,顺利孵化。
听说了野鸭的消息,有人专门去看。我没有赶上好时候,没见到野鸭家庭,只在湖的另一端见过一只小家伙。小鸭通身长着黑色茸毛,在一群家鸭中嬉戏玩乐。一会儿慢悠悠地游走,突然加速巡航,仿佛水上漂一般,身后留下一串涟漪。
有这样的邻居大家都感到欢喜,希望能安居于此,从而引来更多野鸟来此定居——湖里的小鱼够它们生活了。实际上,因为地广人稀,与内地相比,这里人与自然的关系要和谐得多。田地里经常有野鸡野兔出没,清晨往往被优美的鸟鸣叫醒。
空调
夏日的室外哪怕温度再高,进到房里也会感到一丝凉意,很多时候在会议室得披一件外套,仿佛有天然的空调。午睡格外惬意,据说曾经有位领导去邻县路过时,专门停了两小时,只为享受一个此地的午觉。
办公楼三层有个天台,在阴冷的办公室待久了,我会去那里晒晒太阳。一踏出那道门,便感到一股温热席身而来,阳光强而不烈,直射下来却并不晃眼,只觉得四周明亮、视野清晰。天湛蓝而深长,不带一点杂尘;几朵白云飘在上面,仿佛是用别针别上去的,显出特有的立体感。南边不远可见延绵的山岭,苍灰而晰净,没有树木。由远及近,中间有一座楼房,最近处是成片的绿,那是党校前院的一片菜地。
风雨是极少见的,偶尔来一次也是猛刮一阵、狠滴数下就过去,不一会儿,蓝天白云便依旧了。
理发店
第一次到县城理发时,找不到一个看起来靠谱的理发店,只好向县里的朋友求助,推荐了一个位于大十字附近小巷里的小店。在这里理发时偶遇县里挂职的同事。看来这店确实受欢迎。
店里只有两位理发师。老板是位微胖的东北姑娘,东北风格明显。另一位是位维吾尔族小帅哥,看起来是学徒,二十一二岁,非常温柔腼腆,理发技术也好,好几次都是他为我理。他告诉我自己是家里老小,父母都搬到阿克苏住,为他在县城准备了一套房子。女朋友在医院做护士,准备过段时间结婚。
我们私下里管这里叫胖妞理发店。去过几次之后大家熟悉了,了解多了一些。她和我同齡,十几岁时随家人从哈尔滨迁来阿克苏,现在家人都在阿克苏住,只有她在这经营两家店,另外一家做服装生意,最近还要再开一家针织店。看来生意做得不错。说起她的徒弟,她觉得他太秀气,性格像女孩一样;而自己则太像男孩。
衢州大道
衢州大道是县城最北面的一条公路,旁边都是乡村,新建成没多久,路况非常好,车很少。这条路现在并不常用,应该是为城建规模扩大做准备。
乌什县城的规模即使放在内地也不算小。大大小小几十条街道纵横交错,各种设施齐全,县委对面有一个不小的广场,旁边的影剧院刚盖好还未投入使用,这两年十多层的住宅楼也建起来了。党校所在的这条大街上有职专、幼儿园、公安局、超市,都是2006年后逐渐建起来的。
浙江衢州对口援建乌什,引来了不少实在的项目。然而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在中央治疆方略调整之后,作为县一级如何在具体工作思路上统一到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这一“总目标”上来,如何处理好发展与稳定的关系,如何协调好援疆等资源利用与本地长治久安建设。这些问题并非顺理成章就可解决,从上到下的战略调整,除了思想和态度上的领会认可,还需许多具体措施、方法。这需要专门研究、规划,需要投入许多努力。
2014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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