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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可耕田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淮文史 热度: 15473
张从

  牛辉林, 1946年3月出生于河南辉县,祖籍山西壶关县,其父为革命军人。1949年全国解放后,牛辉林随父母进北京,在北京军区育英学校上学,1964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

  “文化大革命”时期,牛辉林对当时北大校“文革”主任聂元梓嚣张跋扈、倒行逆施的行为不满,参加了抵制和反对校“文革”的群众组织“北大井冈山兵团”,并短期当过这个组织的一把手。聂元梓和校“文革”组织把反对自己的群众组织的头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在校园里贴出了“杀牛宰猴”的大标语,“牛”指牛辉林,“猴”指牛辉林的继任者侯汉清(图书馆学系研究生),并成立了专案组,要揪出“以牛辉林为首的现行反革命小集团”。聂元梓向江青说了很多坏话,以致江青1967年9月1日在北京市革委会扩大会上点名说牛辉林是“坏人”。

  1968年3月至7月,北大和清华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武斗,在北京市和全国造成恶劣影响。7月27日,北京市工人宣传队3万多人到清华大学制止武斗,遭到蒯大富为首的“清华井冈山兵团”反抗,打死5人,打伤数百人。7月28日凌晨,毛泽东在人民大会堂湖南厅紧急召见北京市高校“五大领袖”(北大聂元梓、清华蒯大富、北航韩爱晶、地院王大宾、师大谭厚兰),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在五个小时的召见中毛泽东曾经几次讲到对牛辉林的看法:

  “不要去搞牛辉林,让他回山,有自由。我们不勉强,不要侮辱人家,尤其不要打,不要逼供信。

  可以不提杀牛宰猴炖羊肉了。牛宰了干什么?牛可以耕田嘛!你们列举的无非是攻击江青、林彪,可以统统一笔勾销。人家在小屋子里讲讲嘛,又没有到外面贴大字报。

  牛辉林的纲上的也不好,又不是什么大政治問题,法律也不一定能否定(参见许爱晶编著:《清华蒯大富》)”。

  1968年8月19日工人、解放军宣传队进入北大后,接手的专案组还是校“文革”的老班底,他们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过程中,执行了一条极左的路线,残酷打击干部、教师、学生。牛辉林也被隔离审查,被带到各系、各年级轮流批斗,拳打脚踢,恶语谩骂。为了防止他自杀,窗子用木板钉死,电灯提到天花板上,撤床睡地板,上厕所有人跟着。一直到12月11日,在全校大会上被从严处理,押到台上批斗,宣布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

  1968年12月 18日,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因无法忍受专案组逼供折磨,夫妻双双服毒自杀。此事惊动了高层。毛泽东派8341部队的迟群、谢静宜来北大调查,牛辉林也因此而得到了解救。

  据牛辉林回忆:春节刚过,我被告知,中央警卫团首长召我谈话,随后便被押送到迟群在哲学楼的临时办公室。这是一位紫红脸膛、身体微胖的中年军官。他一边看文件一边适时抬头询问,一边抽烟。谈话进行的一个多小时中,他只有简短的问话,主要让我说,没有任何表态,更没有加以声色俱厉的批判或训斥。兴趣大的时候,放下文件,抽着烟,盯着我听。最后,抬起头淡淡地对着我说:“你的情况,我听清楚了,回去认真反省检讨自己的问题吧”。自从我被专案以来,像这样平和的询问性谈话是第一次。过后我曾仔细品味迟群的话语,不用“罪行”用“问题”,不说“认罪”、“交待”,而说“反省”、“检讨”,真的很讲究。听说后来他主政清华时跟着江青表现很猖狂,干了不少坏事。但那天谈话给我留下了修养和水准颇高的印象。

  更让我意外的是,迟群找我谈话两天后,谢静宜又召我谈话。那时我已从专案组人员的议论中知道了“迟、谢”的非凡来头,尤其是谢的特殊身份。我预感这将是一次“上达天听”,决定命运的谈话!想到这些,我一路上全身冒汗,到了哲学楼,进了谢的办公室,我已是大汗淋漓!

  谢从座椅上站起来,走近我,打量了好一会儿,十分好奇地问:“大冷天的,头上冒什么汗?你很热么?”

  “不是热,是见到首长心里紧张得厉害。”我颇感狼狈地实话实说。

  “紧张什么?是我青面獠牙吓着你了?”谢轻轻地笑起来,略带调侃地看着我问。

  这时我才抬头认真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女军官。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上去还不到30岁,中等偏高的瘦身材,乌黑短发,白皙文静略带几份倦色,在一身合体草绿色军装、军帽和鲜红帽徽、领章衬托下,格外的清新、端庄,像是一幅画。我不由自己的说了一句说完就后怕的话:“不是可怕,是非常好看”。

  “你这个小孩子很会说话嘛!我既然不可怕,那你是紧张个什么劲儿呀!”谢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因为你不是一般人”。因为看她也大不了我几岁,所以尽管叫“首长”,也没用“您”,而用了“你”。

  “不是一般人?那是什么人?”谢有些不解的问。

  “你是中南海里毛主席身边的人。”

  “你怎么知道这些?”谢一下就严肃起来,很警觉的样子。

  “专案组说的,他们还警告我和你谈话要老实点,不许信口开河”。

  “岂有此理!”谢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高兴地甩了一句。看我不出声了,就接着问:“那你就先说说你老实不老实吧?”

  “我当然老实!”我跟了一句。

  “当然老实?不对吧?你要是老实,北大上万人里就挑出你这么一个来从严?我看数你不老实!你今天到我这儿来的表现就不够老实!”谢一下收起脸来说。

  “我已经关押了这么长时间,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该认罪的都认罪了,还要说我不老实,给我从严戴帽子,我不服气!”我这个人一辈子吃亏就在于到什么人面前也不肯服软。

  “你自己都承认有罪嘛,有罪认罪,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谢的口气温和下来。看我又不吭声,接着说:

  “那你就说说你犯了什么罪?让我听听有多大呀?”

  “他们说我恶毒攻击江青同志”。

  “他们说?那你自己怎么说呀?”

  我接着陈述了自己在1967年7、8月间,散布了一些对江青不满言论的情况。重点强调了起因是江青在北大东操场万人大会上公开讲毛主席家事,子女婚事一类的话,我听了很不舒服,这样对毛主席影响不好。endprint

  “照你这么说,你是出于维护毛主席才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那你现在还认为是犯罪吗?”谢静宜听得很认真,问得也很认真。

  “我觉得起码不应该上恶毒攻击的纲。我根本没想过要攻击江青同志,因为年轻不懂事发牢骚,客观上是议论损伤了江青同志。我不该说!”

  “就这些?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同情‘二月逆流的老帅和副总理们,同情中学‘联动,传抄《陈毅黑话集》……”

  “还有什么?”谢静宜耐心听完这很长的一段,接着提问。

  “关了我大半年,交待写了半麻袋,想起来的都说了,再说就得说假话了!”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半麻袋的体积。

  “那你没有策划指挥过武斗吧?”谢听完我的表白,就转了话题。

  “我是江青同志几次点名的坏人,谁敢让我去策划指挥武斗啊?”

  “就谈到这吧,你可以回去了”。话谈得的确够长了。谢明显疲累地站起来对我说。

  “迟、谢”谈话后不久,我的专案组就无声地解散了,我被放回到自己班级监管。8341部队正式进校后的5月份,我和学校一批被“扩大化”的师生获得了平反。当时我就猜想,一定是谢静宜直接向毛主席报告了我的情况,有了最高指示,否则没人敢给我平反。

  这件事情的经过,在谢静宜的回忆中也得到了证实:1969年5月间,8341部队进驻北大一个多月后,军宣队负责人对我说:“听说聂元梓对立面的那一派头头之一牛辉林,写了很多反动材料,真假不明。想找他过来谈谈话。地点在北大俄文楼教室。”军宣队参加谈话的是部队带队的几位领导人和我,还有做记录的一位同志。

  牛辉林说:“校‘文革聂元梓把我打成反革命后,天天让我写反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交待材料,写完还让写,没有了还逼着交待,就这样越交待越多……”

  我们问他:“你写了多少交待的材料啦?”

  牛辉林说:“如果摞起来有桌子这么高了,可能比桌子还高(他用手比画着)。如果装在麻袋里有半麻袋了。”

  领导同志又问他:“都是真的吗?”

  牛辉林说:“不。我们有议论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错误言论,但没有那么多。可写出来后,他们不信,还让我交待,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让我写交待材料,越写越多……”这是当时牛辉林说的大概意思。

  领导同志想知道,像这样的问题,如何处理?让我去请示主席。

  见了主席,我如实将牛辉林的原话报告了主席,当我说到“牛说他交待的材料摞起来比桌子还高,装起来可能有半麻袋时”,毛主席哈哈大笑了,说:“才别相信那些材料是真的呢!牛辉林是被逼出来的,告诉他别再写啦,什么反革命呢。无非是中央、市委都不支持他们这一派,只支持老佛爷(指聂元梓),人家不满意,心中有气,公开不敢说,只好在小屋子里几个人议论议论。无非骂我是秦始皇,骂江青是慈禧太后,叫老佛爷知道了,就抓住人家不放,说人家是反革命。算啦,算啦,以前骂的都不算数了。告诉他们今后不要再议论就行了。不要说人家是反革命。”

  主席喝口茶,稍停一会笑着幽默地说,“若告诉了多次,还不听,还在写,那时不是反革命得更厉害了吗?”主席又哈哈笑。

  对比牛辉林和谢静宜的回忆,当年谈话的时间、地点有些差别,牛辉林写的是1969年春节过后,在哲学楼;谢静宜写的是1969年5月,在俄文楼。这是由于年代已久,两人记忆的差别所致,但他们叙述的談话内容基本一致。所以可以判定牛辉林是在毛泽东的过问下被8341部队放出来回到班级,后被平反的。

  1970年3月,牛辉林被分配到山西定襄县神山公社当了干部。但好景不长,当年10月,全国开展清查“五一六分子”,牛辉林又被押回北大,作为怀疑对象被清查,宣传队又拿起早已给平反、销毁了材料的“议论攻击”说事,一直清查了两年,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最后定了一个“严重错误”的结论,让牛辉林签字,牛不肯签,教导员谈不行,副政委谈也不行,最后是杨德中政委亲自来谈,说:“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牛说:“我回公社当干部,背上这么个结论,今后甭想入党了,影响一辈子的政治进步。”杨政委一听笑了:“不简单嘛,还知道担心今后的入党进步!那就给你的结论上再加一句保留团籍吧,今后到地方上,人家一看,连团籍都保留着,入党当然就没有问题了。牛只好妥协,苦笑一下说:“也是个办法吧!”杨政委说:但是你自己要表现好,管住嘴,不该说的,中央没说的,一定不能说!”(参见牛辉林:《一个“祸从口出”的传奇》,原载《漫步在公元一世纪的石板路上》,李宇清著,华夏出版社,2011年)

  牛辉林回到了定襄县神山公社后,从公社秘书干起,踏实肯干,关心群众,和当地干部群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1975年2月入党,当年5月任神山公社党委副书记。之后从事过宣传、地产、水利等工作,最后在山西省广播电视局副局长任上退休。

  2013年11月,牛辉林因病去世。他的工作单位和亲人、生前好友为他举办了隆重的告别仪式。身在外地的同事、同学、好友等如原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党组书记张维庆,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著名作家梁衡,著名学者、原国家税务总局司长张木生纷纷发来唁电、唁函及挽联、挽诗,表示悼念。牛辉林,这个毛泽东曾评价过的“可以耕田”的老牛就此走完了自己的坎坷一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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