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风和日暖,岸上的柳树吐了新芽。容音和往常一样到河边洗衣,桃花瓣自上游而下,穿过她的指缝,打了几个旋儿。清澈的溪水映出她的如花容颜,她嘴角微扬,心里盛满了蜜糖。
阮咸公子说要娶她为妻,她像是积雪融化后终于盛开的鲜花,等到了翩然而至的蝴蝶,此中欢喜无以言表。她搓衣的动作愈发轻快,青石板旁溅起碎玉飞花。
容音是身份低微的鲜卑婢女,服侍着阮咸的姑姑。因为王公贵族看不起鲜卑人,她在奴仆中也颇受排挤。
没见到阮咸之前,容音已对他略有耳闻。那年七月初七,当地有晒被子的风俗,容音走在北阮的街道上,看见晒出来的被子一床比一床华美,还有晒各色绫罗绸缎的,不由叹气,这习俗何时衍变成一种斗富的方式了?忽然听到有人大肆嘲笑,原来是南阮的阮咸用竹竿把做粗活时穿的大裤衩挑在庭院当中,还说:“我也不能免俗,姑且应应景吧。”容音暗笑起来,不禁好奇,这样豪放不羁的人该生得何种模样呢?
一次阮家家宴上,她又见到了阮咸。华彩满堂,可他眼里似乎只有美酒,酣畅痛饮,过了一会儿连酒杯也不要了,干脆探头入酒瓮喝起来。有小猪被酒香吸引过来,同他一起饮酒,他也毫不在意。
阮咸是个相貌清俊的少年,看上去像是个儒雅的主儿,偏生眼角微翘,添了几许不羁的风流。
容音偷偷打量阮咸,不小心绊到了旁人的脚,直愣愣地朝前扑去,倒在阮咸怀里。场面委实尴尬,她支支吾吾地道歉,阮咸却不在意,只笑着挥挥手便继续饮酒。
后来容音随阮咸的姑姑到他家中暂住,常见他抱着酒坛坐在树下,饶有兴味地四下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长此以往,她竟悄悄地喜欢上他。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她是孤苦无依的婢女,而他是名士阮籍的侄子,悬殊的身份让她选择把这场梦埋葬。
然而容音不知道,阮咸早已开始留意她,留意这个脚步自带清风的姑娘,那时他坐在树下独酌只是为了看她。
有一日天寒风急,容音正在清扫庭院,忽然飘起小雪。阮咸执伞走到她身旁,帮她遮去一片风雪。她愕然抬头,撞见他温柔的目光,情愫在两人心底欣然萌发。
阮咸的母亲素来体弱,一场风雪过后就生了重病,终日咳嗽。阮咸面上虽无太多担忧之色,但他屋内灯火总是彻夜不熄,身形也愈发清瘦。容音很难过却没办法安慰他,只能遥遥望着他的窗烛,伴他捱过不眠的长夜。
该来的终究会来,阮咸的母亲抱病而终。阮咸跪在母亲灵前,没有掉泪,神色平静。众人窃窃私语,说他真是没心肝的人。
姑姑要回去时,阮咸求姑姑让容音留下,姑姑答应了。可他没想到,姑姑趁他不备带走了容音。他和容音尊卑有别,若结为夫妻会被世人耻笑。
分离太仓促,甚至来不及道别。容音走在雨后泥泞的路上,转身回望隐入一片迷蒙的阮家庭院,心生悲怆。天空灰蒙蒙的,山雨欲来,那个为她撑伞的人却不在身旁。
忽然,哒哒的马蹄声应和起容音的心跳,她转头望去,只见身着素服的阮咸正骑驴奔来。
“姑姑怎能出尔反尔?”他话音冷冽,面有愠色,姑姑一时语塞。阮咸朝容音伸出手,她颤抖着握住,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姑姑深知他的脾性,明白已无法阻拦,只好放两人离开。
他抱着她骑在驴上,不紧不慢地还家,并不担心大雨将至。此刻的欢喜像一坛佳酿,他破天荒地不舍得痛饮,只想慢酌细品。风又大了些,一瓣花落在容音的发上,就像那日他簪在她鬓边那朵。
两人走在大街上,被路人指指点点。是啊,母亲尸骨未寒,儿子竟明目张胆地去追赶姑姑的婢女,真是不孝至极。阮咸却浑不在意,把容音的手握得更紧。
前来吊唁的宾客斜睨着两人,阴阳怪气地指责阮咸。阮咸淡淡回道:“母亲也很喜欢阿音。”
阮咸没有做过高官,但心中的好山好水足够他沉湎一生,更何况有容音作陪。阮咸抱着琵琶与好友对月长歌,容音便笑着为他们备好酒菜。花月缠绵,丝竹不绝如缕,逍遥到云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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