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 唐·温庭筠《更漏子》
夜深了,雁塔晨钟似乎在沉沉地涌过来,雨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我踮起脚尖看那漏壶,今晚没有月光,竹青木箭上的刻漏不甚清楚,半晌也没看清。我不由得心生焦躁,近来不顺心的事倒是云屯雾集。
提了灯来看,才见那刻度已被磨花了,正应了宫中歌姬的唱词—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我回过神来,数清了刻漏,拿了打更的锣,缓缓走到苍凉的宫道上。
雨簌簌拍竹,斑驳的宫墙冷了大片,原本的殷红被雨浸得暗沉。细细密密的水痕交织缠绵,令这百尺高墙少了几许繁华艳色,多了一分料峭凉意。
我记得附近有一树蒲桃,一到雨天,雨打枝叶好似女子呜咽。我初做打更人时还觉得阴森可怖,如今在宫中久了,习惯了凄清寥落,听这声音竟无端生出一丝亲切来。
快到寅时五更了,我掐准了时辰便开始报更,这也是今夜最后一轮更声。忽然看见有个宫殿已点了华灯,不知是晨兴而起还是一宿未眠。从朱漆大门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烛光,在雨中颇显黯淡,在这偌大的宫中更是单薄无依。我仿佛能看见烛台上肆意流淌的红蜡泪,手中梆子一紧,又是渺远的一声更起,响遏行云。
拂晓时的皇宫,多少有几分疑骇。其实我有些怕鬼,初时常被竹影、夜鸟唬住,怔怔地杵在原地不敢动。直到一日,暗处窜出一个黑影,我定神细看,发现是一个宫人被唤去取香料。她捧着香炉走得急迫又轻巧,像踩在弦上,步步皆为宫商角徵羽,衣袂悄然轻扬,融入夜色宛如谪仙。
后来我便不再怕鬼,反倒恍恍惚惚地盼起那些奇诡的事物来。自此,夜阑离心愈近了,我常不祈望天明。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宫中待多久,有时日子朦朦而过,甚至来不及惊鸿一瞥便已从我身边溜走。我曾细细斟酌过日晷,觉着它和漏壶一样,又不一样。太阳的影子能不知疲倦地走,漏壶水落了便是落了,落尽就是韶华终处。有时见水淌尽,壶中木箭无所依托地耷拉在一处,我便尝到一种寒心彻骨的凉。
似乎走了好久。我抬眼望见翻了鱼肚白的青天,倏觉当归。
天光熹微,一半灰白,一半幽蓝,低垂到宫顶的一仙十兽上,化作连绵的雨雾,滴到空空荡荡的长阶上,又沿九龙浮雕蜿蜒不绝,像是苍穹毗连大地的情丝,潇潇难歇。
拂晓的号角飘入耳中,这一路百岁千秋,竟如一场磅礴不息的旧梦。
明月枝上起,繁花月中生。归来处,青苔被雨水濯洗得嫩凉。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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