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妹妹叫阿诺，我常常对阿诺说，阿诺，你真像个傻子。阿诺就无限温柔是对着我的脸笑着说，是啊，孑孑，我也觉得我像是个傻子呢。当我这样子说阿诺像傻子说习惯以后，阿诺真的就傻了似的，她也真的就需要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似的，所以从小到大我都像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其实阿诺比我大了整整一岁半，但她的小个子，温柔的面庞以及游丝一样的声音显示了她的弱不禁风，觉得她应该就是被别人疼爱，被别人呵护的对象，所以邻居总是对我说让我好好照顾我的妹妹。其实阿诺不是我的妹妹，她姓泰，而我则姓游。
小时候，我常常跟阿诺在楼下的墙角玩，常常跟她一块儿的那挖很大的泥坑，常常指着泥坑对她说，我们以后一辈子都呆在一起，死了也呆在一起，就埋在这个泥坑里好吗？阿诺就顺从的点着头，她的顺从导致我照顾她也就理所当然的，那时候我五岁，阿诺六岁半。但她的顺从，使我真的就觉得她像个傻子了，而我自然肩负着照顾一个傻子的义务和责任，我自然成了姐姐。只是我至今也不明白五岁的我为什么会想到死，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定看不到未来，为什么一定要跟阿诺死在一起，阿诺是傻子，我怎么愿意跟一个傻子死在一起呢？但那时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就要跟她死在一起。可能那时候我们彼此都觉得缺少了什么，所以才下定决心死在一起的。
我五岁之前，阿诺六岁半之前我们都是不认识的。后来是因为我爸我妈离婚了，我爸娶了一个比我妈年轻的女人后把我跟我妈赶了出来。而阿诺的妈生她的小弟时难产死了，所以阿诺的爸娶了我的妈，我才认识阿诺的。我认识阿诺之后，阿诺就变傻了，我知道，她习惯了被人照顾。我认识了阿诺之后，我就不再姓游了，我姓泰。我问妈，为什么我不再姓游了？我想姓游。妈就满是悲伤的对我说，你爸死了。我觉得奇怪，我明明看着爸爸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把我和我妈赶出来的，怎么会死呢？我就说，我爸没死，他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妈生活在一起了。妈就举起手扇了我一个耳光。然后恶狠狠的对着我的脸说，从今以后，你给我记住，你爸死了。我哭着说，我爸没死，妈就又举起手扇了我一个耳光。于是我就哭着不再跟我妈争辩我爸死没死了。我说， 我爸死了。妈就满意的笑，笑的满脸都是泪水。那是我妈第一次打我，很疼，我偷偷的照过镜子，有很深的红红的指痕，所以到现在我都能从我脸上看出那个指痕来。后来我问过好多人看没看见我脸上的指痕，他们都说没看到，我很失望。怎么会没有呢？明明有的嘛，我都看到了你们怎么看不见呢？既然他们都说没有我就不在问他们了，我就问阿诺看到我脸上的指痕没？阿诺说看到了，我就笑了，很欣慰。这不能怪阿诺看见我脸上的指痕。因为阿诺是傻子。自从妈打了我之后我就认为我爸死了，其实我爸不是在我的心里死了，而是在我妈的心里死了。既然我认为我的爸死了，阿诺的妈死了，那我跟阿诺以后也应该死在一起。五岁时，我只能想到这些。
跟阿诺的爸我的妈还有像傻子一样的阿诺生活在一起是幸福的。阿诺的爸不像我的那个姓游的爸一样打我妈，恨恨的打。开始我的那个姓游的爸打我妈的时候，我会哭，哭的声嘶力竭，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死去活来。后来我发现我的那个姓游的爸时常打我的妈，我就不哭了。我觉得我无论哭的怎样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死去活来，他还是会打我妈，所以我就真的不哭了，我就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站在离姓游的爸和我的妈打架的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我怕他们伤到我，我怕疼，因为我的爸打我的妈的时候我妈总在哭，所以我就想只有疼才会掉眼泪的。所以我就坐的远远的观看，后来我爸发现我的他们打架的时候竟然不哭了，就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姓游的爸就开始打我，恨恨的打，但我始终没有哭过，所以后来我姓游的爸就把我跟我的妈赶了出来，在姓游的爸的门外对着我的妈指着我说，这孩子的眼神让人感到可怕。我五岁了，我应该可以听懂这句话，我没有反驳，有时候反驳比沉默更显得苍白，只要我自己觉得自己不可怕就可以了，事实证明以后的我一点也不可怕，我只是不哭而已，我怎么就让人感到可怕呢？我没来得及多想我这个问题我的妈就嫁给阿诺的爸了，我姓了泰。
虽然我姓游的爸赶走了我和我的妈，但我坚信自己还姓游，所以我常常偷偷的跑回家去看我那个姓游的爸，当然我只敢偷偷的，因为我的姓游的那个爸那里有个我不认识的妈，后来看见我的那个姓游的爸跟我那个比我妈年轻的女人生活的很幸福，我就开始想了，我爸为什么就不可以跟我妈也这样子呢？我开始怀疑起我的妈的好是不是装的，其实不是，我妈很温柔，也很体贴，从不大声的说话，也从不打我，除了那次我说我爸没死时她打了我之外。长大后我才明白，我爸跟我妈不能幸福的生活是正常的，两个不交心的人怎么能奢望他们能够幸福的生活一辈子呢？再后来姓游的爸看到我了，他叫我泰孑孑，他不叫我游孑孑，我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他。
现在我觉得有爱笑的阿诺的爸，温柔的我的妈和弱不禁风的阿诺生活在一起真的很幸福，真的。我妈常常对我说，别打破这种和谐，我就连连点头，连连称是，阿诺就在一旁开心的笑，有时候会笑的咳嗽起来。我就连忙跑到她身边帮她捶胸抹背，妈就在旁边很满足的笑。妈还常常说别让我欺负阿诺，我就很吃惊，我怎么会欺负阿诺呢？阿诺只是个傻子。虽然上大学后阿诺抢了我心爱的木木我也觉得她还是个傻子。
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阿诺，我是从来没有欺负过她的，阿诺喜欢什么我都会给她，她甚至常常让我在列车飞驰而来时从铁轨的这端冲向那端我都做跟她看，阿诺说了，只有这样她才能看见生命的脆弱。所以我常常与列车擦肩而过。我在这端看着她在那端开心笑的像个孩子，她的笑容常常在列车经过时显得时断时续。为了逗她开心，我一直这么练着，我们家住在火车站不远的地方，所以我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去跳，阿诺很开心，我也活的好好的。也许我现在都活的好好的只是以后想跟她死在一起，跟像傻子一样的阿诺死在一起。阿诺抢了我心爱的木木后，我也常常去跳，我就不单单跳给阿诺看了，我也跳给我心爱的木木看。
二
我想，我跟像傻子一样的阿诺注定是要死在一起的。我们不仅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并且还是在同一个班。我跟阿诺去报名的那天的路上遇到了木木，遇到木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木木，后来他坐在我跟阿诺的身后我才知道他叫木木。木木个子不高，也不帅，但他很健谈，也很幽默，在认识不到一个小时里他告诉我和阿诺，他上高中很后悔没有多睡几个女孩子。这使我吃惊不小，在我的心目中我觉得优秀的木木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高中也可以随便睡女孩子吗？看来我也跟阿诺一样变傻了。而阿诺在我的身旁笑的花枝乱颤，这时候我才真正的开始审视阿诺，阿诺一点也不像傻子，大学是不收傻子学生的。那么，像傻子的人一定是我。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我赶紧对木木说，别把阿诺带坏了，阿诺只是个孩子。阿诺就对我怒目相向，说，泰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又吃惊不小，毕竟阿诺从来没有这样子跟我说过话。而她的怒目相向，使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傻了。当然阿诺叫我姐是很早的事情了。虽然我五岁是时候。阿诺已经六岁半了，但她还是叫我姐。木木在这种局面里显得有些尴尬，他笑着说，都是我不好，大家都不怎么熟我就说这些。我赶紧说，没事，没事。
校园里认识了一些人，也失去了一些人之后，我们三个始终还是在教室的后面不停的说着话，不停的城市里把玩着自己的青春。木木说了，进大学了，别太认真了， 当你毕业了，你就会明白不是你上了大学，是大学上了你，所以我要让你们玩遍这城市里所以的东西，当然除了男人和女人。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惊愕。因为木木总是说出让人惊愕的话来。而阿诺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的花枝乱颤。说真的上大学了后我 就感觉不到阿诺像傻子了。
三
木木又打电话来了，其实木木是常常打电话给我和阿诺的。木木打电话来无非就是大家一块儿吃饭，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去哪个地方玩之类的。木木今天的口气很严肃，他说，孑孑，你出来一下好吗？我有事找你。我说，你等等，我去叫阿诺好吗？阿诺的对面宿舍。木木说，不要叫阿诺了，就你一个人出来好吗？我说，以前我们不是都三个人一块儿的吗？木木就生气了，说，你到底出不出来。我从没见过木木生过气。我说，我出来。我出去了，我没有叫阿诺。
校园的梧桐树下，木木走在我的左边，我感觉有幸福在左边漫延。木木说，我们在这呆了两年了吧？我说，是啊。木木说，时间挺长的。我说，是啊。木木说，我跟你也呆了两年了吧？我说，是啊。木木莫名其妙的就生起了气来对我吼道，你除了说是啊，你还会说什么？我惊慌起来，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沉默着。木木就对我说对不起。他说他被人骂了。我有些不相信，我优秀的木木怎么会被人骂呢？他继续说，别人骂他是贱货。我就想，我优秀的木木怎么会是贱货呢？我说，木木，你怎么会是贱货呢？他说，真的吗？我说真的，你不是贱货。木木就欣慰的笑了，我喜欢看他这样子笑。木木说，其实我今天叫你出来不是为了告诉你我被人骂了，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因为我说错了话你惊愕的表情后就喜欢你了的。我说，怎么可能呢？木木打断我的话，他说，你听我说完好吗？别人骂我是贱货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们说我喜欢你和阿诺两个人，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我沉默着，哪怕是报名那天都认定了他了的，但是提到阿诺，我就开始紧张。
阿诺是常常对我提起木木的，说木木的好，木木的体贴，木木的微笑，哪怕是木木吃饭时的样子她都好喜欢，她会常常对着我说要是谁跟她抢她的木木，她就死给她看，这时候我就觉得阿诺是说给我听的。我在心里说阿诺我是不会跟你抢任何东西的，哪怕是我心爱的木木。所以等木木说完，我不仅觉得他不优秀我还觉得他真的有些贱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说，木木，对不起，太迟了，也许阿诺更喜欢你，你不要伤害她好吗？木木忧伤的看着我。我说，木木，回去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木木就对着我大吼了起来，孑孑，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也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对不对？我现在不想只是跟你做朋友，我做够朋友！做够了！你知道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坦然的接受呢？你难道没看出来阿诺想占有你喜欢的一切吗？我沉默着等着木木平静下来，我说，木木，我习惯了，真的习惯了，我真的不再适合跟任何人抢任何东西了，特别是阿诺，我更不能跟她这样，所以现在我要把我心爱的木木也让跟她，你明白吗？木木？我的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我说，木木，我其实是不想失去你的，但是阿诺她……木木就侧过身拥着我，很紧很紧。那是自从我妈打了我之后我第一次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死去活来。木木不停的吻我。后来木木也哭了，他对着我说，我们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对着木木说，我们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回到宿舍，阿诺坐在我的床上，以审视的眼光看着我，我还没等阿诺开口我就说，木木打电话让我出去了，他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阿诺就开心的笑着，孩子气更浓了。还好，失去了木木，还有阿诺孩子气的笑容，还好，还好。我看着阿诺孩子气的笑容，我的眼泪突然就在眼眶里打转，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阿诺说，泰姐姐，木木终于喜欢我了，你也不用高兴得哭啊？ 我强忍着自己的绝望，对自己说，要对阿诺微笑，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阿诺又说，泰姐姐，为了庆祝木木终于喜欢我了，你明天陪我去郊外的铁轨上玩好不好？也叫上木木，我好想看你与列车擦肩而过的情形了。我说，是吗？阿诺说，泰姐姐，你不愿意吗？我说，没有，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只要我的阿诺高兴就好。阿诺就拥抱了我一下，我就觉得有阿诺的拥抱失去木木是值得的。阿诺蹦跳着进了对面的宿舍说我的心爱的木木去了，我望着阿诺的背影，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好长，我对着阿诺的背影说，阿诺，你知道吗？我连我心爱的木木都可以给你我还有什么不可以的给你的呢？
四
第二天的阳光很好，空气中透着忧伤的蓝。阿诺牵着木木的手走在我的前面，我看着木木，他的背影显得落寞，木木的手松松的勾着阿诺的小拇指，我明明知道这样的牵手是看不到天长地久的。我把目光投向天空看忧伤的蓝，我想我也许不是看忧伤的蓝，只是在失去了木木之后习惯了看天，我也许只是想在天幕中找寻些什么，但我知道什么也找不回来了，我心爱的木木在阿诺的手里。阿诺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泰姐姐，你看，飞机呢，你要是从飞机上跳下来一定比跳铁轨更刺激。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下次我真的会不会从飞机上跳下来让阿诺看。我把我心头的绝望用眼神投向了半空中，晃晃荡荡的。木木的声音响起，他说，阿诺，下次我跳给你看好吗？阿诺说，我喜欢看我泰姐姐跳。我用眼神投在半空中的绝望摔了下来，有破碎的声音。我说，好啊，我下次跳给你看。阿诺拍着手说好，孩子气更浓了。铁轨的我们的面前延伸，看不到尽头的那种，我的摔下来的绝望也顺着铁轨不停的延伸延伸，看不到尽头的那种。我哭了起来， 在木木和阿诺的身后哭了起来。泪水不停的在我的脸上横行，然后落在铁轨上，溅出无数个我哭泣的脸。
火车的长鸣从铁轨的那头传到这头，也带着绝望的气息。阿诺叫着我说，泰姐姐，我们到前面那段铁轨去跳好吗？我就说好。其实木木跟我们一块来郊外是不知道我们去跳铁轨的，他只是跟着我们，只是跟着。我就跟着阿诺走去了前面，木木因为提了好多东西已经落下很远了。火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了，阿诺说，泰姐姐，你跳给我和木木看好吧？然后回头对着木木喊到，木木，你快点。我看着木木加快的脚步脚步显得仓皇。火车已经很近了，我来不及多想，我跳了过去，回头的瞬间我看见阿诺的笑容，很灿烂，木木在很远的地方，我看不到他的错愕，但我想我心爱的木木是看到我跳铁轨了，我不仅跳给了阿诺看，也跳给了我心爱的木木看了。我就站在铁轨的对面从铁轨的缝隙里看到笑得灿烂的阿诺，也看着奔过来的木木，我突然就觉得他们生活在起点，而我却生活在终点。阿诺突然在对面大声的对我喊，她说，泰姐姐，我知道你是喜欢木木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我说，我没有，声音也很大，我知道我说我没有的时候，我哭了，但我怕阿诺看见，她是从来没看见过哭的，我在阿诺的眼里是不哭的。我快速的擦干眼泪。阿诺说，有的，泰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抢你的木木吗？因为你跟你妈抢了我的爸，所以我要让你尝尝失去你爱的人时心痛的感觉。我说，阿诺，那是不一样的。一样的，阿诺的声音显得声嘶力竭，所以我常常让你跳铁轨，我希望你哪天就那么死去了，你就可以把我的爸还给我了，泰姐姐，其实你才是个傻子。我流着泪，想象着悲伤后面是不是有一扇门可以让我进去歇息一下？阿诺继续说，泰姐姐，我们来场比赛吧？下趟火车来了我们同时去跳，谁活着谁得到木木。我不明白，平时弱不禁风的阿诺为什么突然就变疯了，木木也在一旁大叫着说阿诺你疯了，阿诺说，我就是疯了，如果我输了我死了，你们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的。我用眼神制止了木木无畏的挣扎，我知道，无论我跳与不跳，阿诺都会去跳的。我说，阿诺，好吧，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跳好吗？阿诺说好。火车的长鸣声越来越近了，我提前数了三，我看到阿诺顺利的跳过了铁轨，跳到了我的身边。我悲哀的看着阿诺，我说，阿诺，我从小都不会跟你抢任何东西，现在也不会，我们现在已经酿成了这样的局面，现在我就把你的爸还给你，也把我心爱的木木还给你。我继续说，阿诺，你其实才是个傻子，即使我死了，我心爱的木木还是我心爱的木木。火车呼啸着冲了过来，我快速的冲了出去，我感觉我的身体在半空中飞了起来我看见铁轨那头木木绝望的表情，我看见阿诺拍着手跳着笑着像个孩子，我知道，阿诺这次是真的傻了。我的灵魂飞出了我的身体之外，我还听到身体跌落时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除了傻子阿诺还在跳着笑着，世界显得很静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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