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梨花白
文/零度月光
东风荡飏轻云缕,时送潇潇雨。水边台榭燕新归,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宋·陈亮《虞美人·春愁》
北国的春天总在将尽未尽时显出特有的韵味。往还的飞燕,如雪的落花,临窗提笔的唯美诗行,犹如小楼一夜的春雨,于心尖缓缓滑过。词人在老尽的春色里一瞥,有愁绪渗入笔端,化作春雨如油,将他的内心温润。
彼时词人望着潇潇暮雨,感怀前尘往事。雨歇初晴,身披落花的燕子停于微风之末。陌上花开朵朵,池中锦鲤相戏。美景错落变换,而词人笔锋一转,将人带入无边愁绪,海棠落尽,春已成瘦,孤独蔓延至笔尖,谱成了这曲虞美人。
陈亮这阕词写的是暮春,隐忍着细碎的国仇家恨,夹杂在清风微雨间,最终如尘埃落定。落笔时的声声哀叹,是午夜梦回时的无尽唏嘘。他一生的欢愉,都埋葬在故国江山的日暮回首处,湮灭于寒鸦声声。
除却词人心中那点苦闷,整首词念下来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暮春时节,飞红四起,微雨、新燕、落花,笔尖的悲戚落纸成辙,往来的后人辗转而歌。堆叠在纸上的错落光阴,从汴京城的明灭狼烟到临安城的暮鼓斜阳,我们随着文人笔势的平仄,矮纸斜行,梦里江山,亦悲亦泣。
可身为南宋子民,怎能忘却家国恩仇,因循苟安,向金人屈膝称臣?他本有雄才大略,志向高远,却被奸人陷害,多次锒铛入狱,只能填词以泄愤,慰藉平生不得意。若不是时运不济、江山易色,何故至此?韶华已过,他也无力挽回狂澜,只能在梨花影里,在妥帖的月色下安置一场流亡。笔下那些泣血的文字,是愤恨,亦是救赎。
“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这是我极喜欢的一句,总是念念于心。我常想,人生总该遇到那么一个人,是年少的青涩懵懂,是心底的百般柔情,也是千帆过尽后的执着。词人此处所说的“那人”应是他自己,那时年少,梨花疏影,落红远径,只作等闲风月。回忆当时,所有初遇都是久别重逢,折尽月色,于旧时光里浅浅欢喜,岁月如戏里春秋。
我真希望有一个人,在沙场沉戈后,被词人温柔地忆起。月浸梨花,那该是极美的画面。是哪年哪月,有一个娉婷身影与词人相对静坐,忘却时光流转,只话闲情。许多年后,旧事变成了心尖上的白月光。恍惚梦醒,正如词里所写的:老树昏鸦,夕阳落篱角,东风依旧,红颜不再。
若真有那样一个人,在你疲于人事叵测时,递来温热的杯盏。或是围炉夜话,绿蚁新醅,赠予远方故人。彼时月色正明,梨花似雪盈身,相伴玲珑韶歌,共享暮春况味,琳琅山河,尽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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