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鸦青染
共许漠上草离离
文/风飞扬
图/鸦青染
恋笔寄
“长羽”是我为匈奴公主虚构的名字,因为觉得背负千古骂名的李陵,身边该有个温柔的知心人,而这人担得起这样的名字。良心未泯的人终是无法理直气壮地背叛,再多花月良辰也是枉然,“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刚一入秋,距长安城万里之遥的匈奴北海边,已是满目萧索,芨芨草枯黄如毡,远望四野,杳无人烟。这是李陵第三次来看望苏武,也将是最后一次,“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李陵抬起右手放在胸前,略一低身,对着苏武和他手里的汉节执匈奴礼。
凉风趁离烟,旅雁远思边,苏武归南国,虽陵何负天!苏武长叹一声,看着胡帽胡裘的李陵,若不是还有这纯正的乡音,长风冷月下,几乎认不得他是一个汉人了。
静静看着这一幕的人,是李陵的妻子长羽。她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看到动情处,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那个叫李陵的汉人是她的全部,而她,也愿意做他的整个世界。
待他们走近了,长羽右手压左手,举手至额,深深鞠躬,而后起身,双手再次齐眉,最后落在身前。一个标准的汉家女子礼完毕,她说,李氏长羽随夫前来送行,一路珍重。
苏武回礼,这些年来,若不是公主送来羊群,又为我缝制衣裳,恐怕我早已抛骨异乡,大恩不言谢。
长羽轻轻一笑,我夫君敬重的人,我自然敬重,能帮上忙的,我绝不袖手旁观,只愿旁人也能以这般心思待我夫君。
长羽是匈奴的公主,眉目间有草原女子特有的豪爽和胆略,但眼下直白不匿的几句话,分明又带了几分汉家姑娘的柔软深情。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递给苏武:这是一些银两首饰,还请先生帮忙带到陇西,给我们亡故的家人上炷香,若还有散落的族人日子艰难,也可周济他们。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李陵一阵惊愕,这件事妻子未曾与他商量,因为他留在匈奴,成了汉朝的叛将,汉武帝下令处死了他的家人。为此,族人都骂他没骨气,还连累整个家族都抬不起头。李陵早就寒了心,干脆一刀两断,从此他的生死好坏,都与陇西李家再无瓜葛。
而妻子这样做,搅乱了他好不容易归附的平静。他的心本就因为苏武的回归而起了暗涌,这下子心潮难抑,偏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梗在胸口,鼓胀得酸痛。长羽走上前,握着李陵的手,用掌心纤柔的温暖,包裹他急促的慌乱。
我不懂天下纷争,只知出嫁从夫,我给公婆和姐姐,还有你的长子,在家乡修坟添土,烧纸上香。我想让他们知道,虽然我们离得远,但他们也不是孤独无靠。如果你觉得我身份特殊,恐惹人非议,那就以我们儿子的名义吧,家人们泉下有知,会明白我们的心意。
苏武听得真切,微微颔首,直赞夫人明理大义。李陵也被这一席话深深打动了,他拱手作揖,而后牵起她的手缓缓而去,再不需一言。
长羽这个名字,还是李陵为她取的。他们成亲那晚,大帐里灯火莹莹,公主不知何时换了装束,穿了一身红衣,还蒙上了红盖头。李陵掀起盖头来,公主明眸含羞,她听说汉家女子都是蒙头出嫁,所以自己也藏了一方红帕,怕旁人瞧见,悄悄回帐来才蒙上。李陵笑了,公主鲜妍可人,愿意这样用心,可见有情,李陵便捡了两个字给她做汉名。
李陵是西汉名将李广的长孙,自幼善骑射,志向高远,以为也能如祖父那样,策马征战,稳固家国,永载史册。可命运无常,造化弄人。那次出征,他们寡不敌众,弹尽粮绝,为保将士性命,他投降了匈奴。于是战将成了叛将,家族的荣耀里,他写的这一笔成了耻辱。生也艰难,死亦不甘,在匈奴的日子,他纵为单于座上宾,到底觉得月不如故乡圆。
李陵不知道,他还在大汉时,公主就爱上他了。那时,他率五千步兵抵抗匈奴三万骑兵的英勇事迹传遍匈奴,她在那时就记住了李陵的名字。婚后的日子,他们策马逐日,长歌乘风,猎几只野味,在河边点起篝火,长羽摘了满捧的野花,回眸时英姿全都化成了春水,只望那一人而去。
李陵想,前半生的坎坷,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平静,男儿壮志也要为女子柔情卸下马鞍,能得公主如此厚待,他也该忘记那一腔旧念了。捣了红蓝花朵制胭脂,描摹身边人的眉眼面颊,浮生清平,俗世长欢,也可忘忧了。
雁离雁归都是执念,多少回在草原深处看见碧空飞过的雁群而伤感,做个无情的人真难,好在身边总有长羽靠过来。或许她早就明白,她的名字不关乎爱情,而是长离难返的相思。
几年过去了,长羽为他缝右衽的长衫,李陵不穿,她就收着。陪他过大汉的节日,她弄不清楚礼节,就当游戏似地快活。不知不觉地,长羽成了李陵忠贞的雁,同进同出,看大漠孤烟,看春回草长。连李陵去北海看苏武,长羽也固执地要跟着,吃苦受罪都不怨,她说,怕他跟着别人走了。
李陵心里千回百转,这朝野天下,他既无牵绊,也无分量,唯独在长羽这里,他是不可或缺的。接天连日的草原听过他的誓言,必不相负,永无分离。
所以,故交好友善意邀还,他拒绝了。这样就好,与长羽彼此同心,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相看不厌。此情万言说不尽,一生无悔,只待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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