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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工”父亲

时间:2023/11/9 作者: 雪花 热度: 18951
姜玉敏

  “九一八”事变,东北像一只被饿狼撕开了血口子的羔羊,任人宰割。鸡西矿区是遭受宰割的重灾区。日寇为掠夺煤炭资源,迫使被骗抓来的成千上万名劳工,在五块石头夹块肉的简陋生产条件下,“以人换煤”地劳作。公爹孙少南就是其中的一个。光复后,几经磨难的他走上了领导岗位。生前曾任鸡西市总工会主席、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建国初期,在北京参加全国工会组织工作会议时,在中南海怀仁堂受到了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接见。1996年病逝。

  

  父亲生于1916年,老家在河北省武清县第八区汊沽港镇农村。他本姓曹,兄妹十个,排行老八。由于家里孩子多,生活贫困,把他过继给了姨家——孙家。孙家条件略好,他幸运地读了五年私塾,后家里破落辍学,帮父亲种地。1937年,他先到天津一家鞋店学徒,后又到被日本人掌控的天津“海河港口”当搬运工。

  1941年5月的一天,他看到了一张东安省东安市(现在的密山)关东军“清水组”修北大营马路的招工广告。上面写着招工的待遇;“每日吃大米白面,挣的银洋(工资)每天3——4元钱。凡应招者当时就给十元钱做路上餐食费,其他一切费用由招工单位负责。一年后送回原籍”。

  父亲同一起被骗招的200多名劳工,由天津上船到大连。上了“贼船”的他们,每人被迫填了卡片,按了手印,并把长发全部剪掉。到大连下船时逐个检查和卡片对照,问姓名,年龄,问是哪国人。不让说是中国人,只能说是满洲人。说是中国人便挨打,越说越挨打。这些持枪的日本人,凶神恶煞般地监视着。此时这里仿佛被罩上了一张黑色的大网,不见天日,憋得人喘不过气来,连空气都散发着军国主义的味道。

  在大连他们被带上了闷罐车,如囚笼般的车,空气污浊气味难闻,行驶到哪儿无人知晓。迷茫中只能听天由命了。父亲那颗悬着的心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车轮声紧紧地揪着……车终于停下了,他们来到了东安省东安市(密山)。

  5月的关外,老天喜怒无常很任性。早上还春风拂面暖意浓;下午则寒气阵阵袭人冷。而更任性的是一场大雪倾天而降,达2尺厚。席棚子用小树杆搭的床,一条线毯盖身上,冻得他们缩成一团,只好铺些干草防寒。

  催命的日寇,不管工人冷暖死活,第二天便开工了。早3点出工,晚9点收工。劳动时间不仅长,而且吃的也不是大米白面,吃的是高粱米饭和咸菜。苦干三个月,工资没开,每月只暂借二、三元,说年末一起算。由于来时穿单衣,到这遇大雪,活儿累吃不好,死了很多人。后连死带跑只剩30多人。工人们气愤地说:“要吃小日本‘清水组的饭,就得拿命换。”父亲没跑,幻想年底能拿回工资,再回天津。可幻想最终破灭了。

  一天,日本监工把父亲和姓罗的工友找去,质问工人都跑哪去了?他俩说不知道,便将他俩绑了起来,一顿威胁恐吓。父亲彻底失望了,想到只有逃走才是唯一的生路,便同天津一起来的四人将唯一的家当——线毯缠在身上,铁锹磨快做武器,趁监工不注意,分别逃了出来。他们事先已合计好,如日本人和把头追来,便以死相拼,不然抓回去也是死。

  他们心惊胆战地不敢走大路,像野人似的窜青纱帐,走那山里布满荆棘的小毛道。晚上睡在路边村子的草垛里,到百姓家讨点吃的。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城子河长青乡。可这里也不是世外桃源,也遭到日本人壁垒森严的封锁。好在有好心村民的指点,他们没有往城子河矿方向走,才避开了被抓“浮浪”进“特殊工人训练所”的危险,四人在老乡帮助下,分别巧扮成拉牛车的车老板,机智地越过了鸡西大桥日本人盘查居民证(赶车的不查)的关卡,侥幸地逃到了鸡宁县(鸡西)。

  

  天下乌鸦一般黑。父亲到了鸡宁县,在一家外包工的柳毛沙场当装沙工。这个沙场是为日本人修铁路服务的。每月除把头盘剥外,只能维持生活。到了冬天停工,还得四处干零活赚钱糊口。一天,大雪夹着大烟泡,没膝的大雪正是抓野鸡的好时机。为改善生活,父亲和工友去撵野鸡。一阵追撵来到了铁路上。恰巧碰上了日本护路队,他们二话没说就把俩人抓了起来。“为什么要抓人”?父亲不解地问,“你俩破坏铁路的干活,大大的不好!”。“我俩只撵野鸡,没破坏铁路”。父亲义正言辞地回答。日本人不信,还是以破坏铁路之嫌,将他俩送到了鸡宁县护路队。到那里审查多日,后经沙场把头说情才放了他俩。父亲气愤地对工友说:“小日本太霸道,家门口不能随便行走,这天理何在?!”

  离开沙场,他先后曾在恒山黄泥河子鸡西炭矿、鸡宁报国队五井二斜等井下采煤、掘井、登勾。12小时出苦力,基本是笨体力劳动——手刨镐,手打眼,放火炮……井下是自然通风,不仅温度高,而且危险系数也很高。受利益驱使,他们根本不管工人死活,井下事故经常发生。恒山山南在一次“大出炭”中,采煤工作面冒顶,4名工人遇难,被日本人扔进废巷里。灭绝人性的日本监工说,“中国人大大的有,死了的没关系。”

  好在父亲在“地狱”中能幸存。劳工们不仅经济上受剥削,而且政治上受欺压。被称为“老虎系”的“劳务系”及“矿卫队”,暗置了大量的外勤特务,同伪、警、特、宪如豺狼般凶狠,工人稍有反抗或怠工,就会被冠上“反日、通共、通苏”政治犯的罪名,抓进警卫队严刑拷打。

  一次,父亲去理发,看人多,里面还站着警察队特务王小个子,就出来了。刚走不远,就听见有人喊:“站住!”父亲回头一看是王小个子。他气汹汹地问:“你是哪的?”“我是鸡宁报国队的,”父亲一头雾水地回答。“你的证明呢?”,父亲把劳动票给他看了。他用刀子般的眼神紧盯着又问:“你为什么看见我就走?一定不是好人”。“理发的人多,我就出来了。”父亲说。“瞎说,走!跟我走!”说着就把他带到了南洋酒社(即特务警察集中地)。又继续审问:“你认识我不?”“不认识”,父亲说。他把特务证拿出来一晃说:“以后你给我记住了,我叫王奎山,看见我不能走!”见审问无收获,便让父亲找人担保才放人。工友们都替父亲捏把汗,庆幸他没被送进“矫正院”。如进送去就大难临头了。endprint

  

  父亲他们这些劳工,除受日本人及把头剥削压榨外,还要面对疾病的侵袭。由于居住房子人满为患,卫生条件很差。带家属的劳工和独身劳工一样住在大房子里。大房子是用高粱杆盖的,能住二十多家。通长大炕一面要住十来家,两家之间用破席子一隔。单身劳工住的大房子是上下两层铺。铺稻草,枕砖头,一条线毯当被;衣服补丁摞补丁,破烂不堪。大房子里的臭虫、虱子泛滥成灾。虱子抓不过来,就用炉火烤,烤得虱子嘎巴嘎巴响,就像放鞭炮一样。

  臭虫、虱子咬是小事,他们最怕的是得病,而且是怕得传染病。1944年夏天,一场伤寒传染病(俗称窝子病),像集结而来的洪水猛兽,向劳工袭来。瘟神突降,大难来临。可日本人为榨取工人血汗,多出煤炭,根本不管工人死活。病轻者,能上工的,可住大房子里,若是倒下就得被送进四周用铁刺线围起来的病号房子。到那里不行就送进炼人炉。让人痛恨欲绝的是,有的工人还带着气儿就被推进“炼人炉”,炼不过来就被丢进“万人坑”。父亲亲眼看到过那凄惨的场面——“一名工友没死就往匣子里抬,那名工友央求着说:‘我还活着,别扔我!别扔我!可日本人却说:‘你早晚得死,早死早利索。”

  这魔窟般的两座“炼人炉”,建在恒山山南老君庙和黄泥河边。据《恒山矿誌》记载:“‘炼人炉从点着起,一直到1945年光复前,一天也没有熄灭过。”那带着无数矿工冤魂的屡屡黑烟,像一条条黑色的毒蛇,随时都能吞噬矿工们的生命。矿工们看到它,即刻会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父亲也曾同这魔窟之门擦肩而过,也有过扣人心悬的死里逃生的经历——

  在这场病魔劫难中,父亲也在诚惶诚恐中染上了这种病。他浑身无力,一会儿发烧,一会儿寒冷,浑身没有力气,根本干不动活儿。但不敢歇工。因日本人每天都要到大房子里查房。只要倒下就会被送病号房去。在生死攸关之际,是工友李玉祥和食堂的李师傅这两个生死之交的难友,冒着极大的风险,每天在日本人查房前,轮流将他偷偷地背到另所房子,避开检查后再偷偷地背回来……才万幸地帮他捡回了一条命。这从死亡线上活过来的父亲,没当提起这件事,都会老泪横流。除深深地感谢两位救命恩人外,让他不能忘却的是那深深的民族很及备受凌辱的苦难生活。

  1945年8月15日,日本法西斯战败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结束。

  父亲和他的工友们终于砸断了枷锁,翻身得解放,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走在自己的国土上。

  在党的领导下,他参加了革命,深入工人中,开展群众工作,组织工人同汉奸把头搞清算,恢复矿山生产,开展劳动竞赛,支援解放战争……并于1946年9月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走上了领导岗位。1949年初冬,他无限感慨地回到了阔别9年的老家——天津武清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妻子和从未见过面的女儿。夫妻相聚,百感交集。九年分离,杳无音信,都以为今生不能再见面,可命运又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父亲将妻女接到了东北鸡西,从此一家人团圆,过上了幸福生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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