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杂色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雪花 热度: 19003
田洪波

  故乡云

  中午,莫根回到了阔别十二年之久的村庄。他站在一处高坎上。村庄袅袅的炊烟映入眼帘,感觉熟悉又阳生。

  一丝笑容漫上脸,他轻轻吁了口气。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他肩负着家人的希冀在城市打拼,受尽冷漠和白眼。他一直撑着,撑到再也坚持不下去。他觉得自己的根还是在故乡,为此斗争了许久。终于,他说服了自己,毅然踏上回家的路。

  他躺下来仰望天上的云。故乡的云团团簇拥,一朵一朵,像往昔乡亲们的笑脸。

  听到一声咳嗽,抬头半天才认出是景大爷。景大爷许是饭吃得早,脸上红扑扑的,背着手从高坎走过。景大爷对碰见莫根吃惊不小。你咋回来了?发财回来孝敬父母?景大爷和他逗趣。

  递过烟,莫根和他闲聊了起来。景大爷恍悟着点头,却不再说一言半句,末了,背着手向远处走去,莫根招呼他,他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让莫根诧异。

  让莫根诧异的还有爹娘。爹娘事先不知他回来,也很意外,待问明情况,老两口也沉默了。

  好半天才弄好午饭,端上桌,莫根发现不过是剩饭剩菜,爹抹一下眼皮说,我和你娘累了,对付一口吧。想着完全有时间为他这个外出十二年的儿子做几个菜,爹娘却不怎么乐意,莫根黯然低下了头。

  许是放松,莫根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爹和娘不知哪里去了,他简单洗漱对付一口,去村东找大伟。大伟曾和他一起去城市打工,早几年先他回来了。

  大伟的两间房变成了原生鱼馆,正在发动一辆摩托车,见到莫根表情漠漠。两人站在门口有一搭无一搭说话。大伟媳妇不愿意了,提醒大伟该送鱼去了,大伟只好给莫根点头。一股黑烟过去,人就没了踪影。莫根玩笑大伟媳妇,几年不见,有车有业了,看来是发大财了,大伟回来对了。大伟媳妇嘴角挂着不屑的笑,说了句我忙,扔下莫根进屋了。

  莫根看到自家的地里长满了草。他兴奋不已,找来锄头甩开膀子干起来。可能很久不握锄头了,锄头在手里发热,胳膊也僵硬,抡起来总用不上力。不甘心狠命刨了几下,一不小心锄头刮过了脚面。伤口不重,却有鲜血霎时流了出来。莫根坐在地里生气,半天才一瘸一拐回到家里。

  爹埋怨他,你逞什么能啊?地里那点草非得等你锄?手痒痒是不是?做土里刨食的农民能有啥大出息?

  莫根诧异爹的态度。爷俩一来二去顶牛半天,爹得知他没怎么挣钱后,干脆不理他了。

  莫根郁闷了几天,等他可以下地时,决定去串门,许多乡亲在他心里一直挂念着。东家西家,一路走来,莫根失落不已。没人对他的回来表现出兴奋,虽然恭维着他发财之类的话,却对他的穿着打扮不屑一顾。大家似乎都很忙碌,没人有空理他这个闲人。莫根讪讪的。

  莫根后来惊悟——钱,是钱在作祟。他知趣了。稍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思考如何致富的问题,田间地头没少溜达,更是常常望着天上的云出神。

  村里的一个亲戚孩子结婚,莫根兴奋地去了。亲戚已是村委会的班子成员。屈指可数的几个男人,终于坐在了一起。随着气氛的不断高涨,几个人打起了酒官司,小辈中莫根是最能喝的一个,这次当然也不甘落后,不一会儿就飘飘然了。这时有人嚷着要抽烟,莫根拿出自己揣了很久的红双喜烟,豪气地扔在酒桌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肯动那盒烟。就在莫根不知所以时,有人拿出中华烟,还有人拿出极品云烟,一时成了抢手货。这画面刺痛了莫根的眼睛。他一下子醒酒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人把烟揣回给他,笑着说,快把好烟收起来,你爹平时都抽旱烟,回家多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吧。莫根想发作,看着几个人高深莫测的笑,又把话咽回去了。

  回到家,莫根蒙头大睡。

  晚上吃饭时爹阴着脸说,以后在公众场合,别总显摆你,如今村里不比从前了,你充其量就是个城里打过工的,不是大款,不是什么老总,夹起尾巴做人才是正经事,别在外面给我丢脸!

  莫根被爹说得脸红脖子粗,他向爹解释,向爹描述自己的蓝图,爹似乎根本不感冒他的话,后来甚至嗤之以鼻,让莫根无言以对。

  莫根开始失眠,让他尴尬的是,他不止一次看到,有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回来,穿金戴银,受到村里老小的高看。有的人还开着高级轿车,娶了城里女人。女人被人们围在中间,不时打问她身上的一些饰物。他们高声谈笑,走到哪里都似乎特别受待见。夜晚,更传出悦耳的麻将和笑语声。甚至这些人的父母,人前人后也挺胸抬头,气度不凡,脸上的笑容就没见收敛过。

  莫根把自己沉默成了一块石头。

  又一个中午来临时,莫根的爹娘看到桌上儿子留的字条,字写得歪歪扭扭,意思却明白无误:我出去打工了,不混出个人样誓不回来!

  爹和娘默默流下了眼泪。

  只剩回忆这首歌

  我居住的这座县城不大,只有几万人口,想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这不,刚吃过晚饭,去世不久的局长汪光曦的老伴竟然找上门来。这是她第一次到我家,让我讶然又慌促。

  几日不见,汪嫂明显苍老,张嘴说话,隐约可见牙齿脱落了几颗,白发丝丝缕缕。她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问我是否认识,能不能帮找一下电话号,言明找他们有事相托。至于什么事她没说,我也不便多问。

  我在县农业局办公室当主任,汪局长在世时,我没少往他家跑,如今汪嫂主动找上门来,不过是要几个人的电话号,岂有不伸手相助之理?况且汪嫂近年才从乡下进城,以她的性格,遇有困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张口的。

  不久,我接到汪局老同学的电话,问是否我给透露的讯息,汪嫂打电话找他了,说她收拾东西时翻出老伴的一个日记本,上面记载借了他3000元钱。说汪局走了,这笔钱天经地义要由她来还。

  感觉一股热浪直扑脸面,这才懂汪嫂的本意。

  对方很激动。这钱是我借给他的不假,可你说我能要吗?他家小雪大学快毕业时要交什么费用,是懂事的孩子迫不得已了,第一次张口向家要。我知道了情况,主动借给他的。他家那么困难,这钱要是承认是我借的,那我还是人吗?!endprint

  我们商定想办法搪塞汪嫂。撂下电话,我好一番自责。

  不几日,在丁香小区与汪嫂不期而遇,她脸上写满焦虑。一问才知,她已给汪局的那个同学打过电话,并且从别处知道他就住在丁香小区,希望他下楼见个面,她好把钱还给他。那笔钱她已经带在身上。

  犹豫一下,我告诉汪嫂,地址有误,而且这人与她要找的完全是重名。等以后方便,我可以帮她再打听。汪嫂半信半疑,朝着并不密集的几座楼望了望,说了句麻烦你了,心有不甘地蹒跚而去。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情异常沉重。

  我开始重视这件事,在一天晚上找汪局司机小王了解情况。自从汪局去世,小王也似乎一下老了许多,胡子拉碴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与往日大相径庭。小王低沉着声音说,这样的事汪局肯定不会让我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和原畜牧局的同事老赵借过钱,是汪局乡下的亲戚进城买什么种子,钱让小偷给偷了,汪局偷偷给垫付的,好像有几千块钱吧?我急忙打电话给老赵,老赵说,汪嫂已经找过他了,他谎称自己出差在外,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末了老赵啜泣着说,她家没什么经济收入,这笔钱我要是承认借过,良心会不安的。汪局那么亲民,要不是在地里突发心梗去世……接着他就泣不成声了。

  越是担心,事情似乎越朝那个方向走,不几天,腿脚不怎么利索的老赵在广场健身时,碰上了汪嫂,还没等汪嫂把话说完,老赵就脸涨得通红地告诉她,她认错人了,之后再不敢去广场了。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并且让人纠结。得知此事后我心事重重。找小王商量,要不要给徐局长汇报,小王说,你忘了?他俩是战友,汪局去世,徐局病倒好几天,出殡那天,都哭昏过去了。汪局家的困难他想办法给解决了一些,再把这事告诉他,他受得了吗?

  想不到小王也对我有隐瞒。有次外单位招干,汪局顶着压力没有走后门,汪局儿子很失落。事后,小王辗转一番,由妻子拿出3000元,偷着给他买了一辆三轮车,鼓励他自力更生。据说汪嫂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很生小王的气。同时,我也诧异,汪局每月3000多元的工资都去向了何方?小王一笔一笔和我算,乡下老妈,日常开销,人情往份,还有汪局对人出奇大方,有朋友或同事孩子考上大学,有困难,他一出手就是资助千八百的。抽的烟档次越来越低,到后来,干脆换成了乡下人才抽的旱烟。开始时,把汪局呛得流泪,咳嗽得直不起腰来,也把小王心疼得泪水朦胧。

  我们一起去看汪嫂。汪局的家依然清冷,家具摆设依然保留着原样,他的遗像,就放在巴掌大居室的长条桌上。我和小王鞠躬行礼,泪水不自觉地盈上眼眶。

  我们记得,那些钱好像汪局都还清了。我们小声宽慰汪嫂。

  汪嫂摩挲着一个小日记本,微微一笑,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你们局长,是个明白人。他一生就借过这几笔钱,他知道我会给他还。我给他还清了,也就了却一桩心事了。

  那现在……还清了吗?

  没有,没人承认借过他钱。汪嫂说着,扭头看向老伴,死老头子,也不知道托个梦,告诉我到底和人家咋借的?

  我和小王一起抬头看向汪局遗像,哽咽难言。endprint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