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被清政府默许时,他一本正经地考证出义和团是“乱民”;革命党人要求清帝退位时,他指责革命党人的“共和”是摄政;袁世凯称帝时,他一厢情愿地让袁10年后还政大清;讨伐张勋复辟的军队兵临城下时,他大义凛然准备以死表达自己对清帝的忠心……他就是前清遗老——劳乃宣。
喜欢考证的县太爷
劳乃宣(1843—1921),字季瑄,号玉初,又号韧叟,1843年出生在河北省广平府(今永年县广府镇)的一个官僚家庭,1865年以举人身份在保定、济南当家庭教师,1871年中进士,仕途之路波澜不惊。1879年,他到临榆县当县太爷,从此和县太爷这个职位形影不离,20年时间里先后在5个县担任此职。
1900年,义和团运动在山东、直隶(今河北)两省兴起。此时,劳乃宣正在河北吴桥当县太爷,他认为义和团虽然不反清,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义和团进行了详细考证,得出“乱民”的结论,大声疾呼清廷保持理性,不可纵容义和团为非作歹。可当时把持清廷大权的慈禧太后并不以为然,不仅姑息纵容义和团的发展,还希望通过义和团“灭灭洋人的威风”。慈禧在北京紫禁城打出了“欢迎”义和团的锦旗。劳乃宣大失所望,认为清政府愚蠢,一气之下竟以请病假修墓为由离职,到山东曲阜暂住。
这件事对劳乃宣的打击很大,他在曲阜的那段日子里总是长吁短叹。他对义和团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义和团被慈禧利用去打洋人,不久就被西方的洋枪炮打得落花流水。劳乃宣知道后,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分析了当时的局势,感慨道:“我中华将要覆没,义和团‘功德无量。”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大清帝国的确是已经摇摇欲坠,不过这不完全是义和团造成的。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大清帝国土崩瓦解,前清官员呜咽呻吟,劳乃宣也是其中之一。清朝灭亡4年后,劳乃宣给前清军机大臣徐世昌写信,对清政府当年不采纳他的主张仍然耿耿于怀,他说:“无稽之言上达,天听先入为主,信之不疑,而二三大臣知者不敢言,言者不尽知,以致一误再误,至于今日夫……如有敢言之士将此事根底源流,是非利害反复推阐,痛切敷陈,圣性光明,定必幡然而悟,但使上意一回,定为剿拳和洋之局。”他始终坚信,如果当初慈禧听从了他的建议,剿灭义和团,现在的局面就是大清政府和西方洋人一团和气了。
辛亥革命后,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要求清帝退位,在中国实行共和政治,反对专制和君主立宪,国家领导人由人民选举产生。劳乃宣闭门考据,写了《共和正解》一文,痛心疾首地指出革命党人不懂“共和”为何物。他认为所谓“共和”,是指周成王年幼登基,不能理政,由周成王的叔父周公旦、召公奭夹辅王室,称为共和政治。
劳乃宣把他写的《共和正解》托人带给袁世凯,一厢情愿地以为清朝末代皇帝溥仪仍在幼龄,袁世凯可以居总统之名,行摄政王之实,摄政之期暂定10年。10年期满,袁可以受封王爵,世袭罔替。
袁世凯收到劳乃宣的信后,虽然觉得文不对题,倒也别出心裁,便下条子聘劳为参政院参政。劳乃宣得到电文后,知道参政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空位子,十分失望,对袁世凯寄予的复辟希望彻底破灭。当袁世凯派人拿着亲笔信和600块大洋来青岛请他出山时,他觉得丢不起那人,以“老眼昏花”为由婉拒了。
其实,劳乃宣写这种腐朽的考据文章,与其说是为了大清帝国,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以后的功名富贵。事实上,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宣统皇帝退位在即,劳乃宣以不忍见小皇帝溥仪逊位的情景,辞去学部副大臣兼京师大学堂总监督的官职,举家迁到青岛。溥仪后来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仍然十分鄙视劳乃宣的这一做法。
灵棚事件
1913年底,劳乃宣从青岛出发到北京,参加前清光绪皇帝和隆裕皇后的入土仪式。除了劳乃宣,其他逊清遗老得到消息后,也纷纷来到北京,聚集到西陵附近的梁格庄行宫。梁格庄行宫是清朝皇帝祭陵时的居住处,如果有皇帝死后,其陵墓还未修建完毕,尸体也存放于此。
光绪帝生前从未营建陵寝,死后才由清政府派大臣择定河北易县西陵的金龙峪为他修建崇陵。可崇陵工程尚未过半,宣统皇帝就宣布退位了。后根据革命党人制订的《优待清室条件》第五款“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实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的规定,崇陵继续修建,终于在1913年12月初竣工。
大清遗老们名义上是来为皇帝、皇后下葬,实际上却把梁格庄行宫当成了发泄现场,其中情绪最大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劳乃宣,另一个是前清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常务副省长)、负责督修崇陵工程的梁鼎芬。梁鼎芬对大清王朝忠心耿耿,在修建崇陵过程中,他把工地当成了家。最令人感动的是修完陵墓后,他竟然坐在地宫内不肯走,哭得死去活来,宣称要给光绪殉葬,幸亏被人强行拖出。
1913年12月13日,光绪和隆裕皇后安葬前的祭奠仪式按照大清礼仪举行,前清山东巡抚、时任袁世凯政府外交总长的孙宝琦等一批官员也来参加仪式(孙宝琦的父亲孙诒经被前清遗老们视为同光时代的名臣之一)。突然,劳乃宣和梁鼎芬愤怒起来,因为他们一眼便看见孙宝琦西装革履,没有穿清朝袍褂。
劳乃宣从人群中疯狂地冲出来,扑到正在行三跪九叩大礼的孙宝琦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怒问道:“你是谁,你是哪国人?”
孙宝琦被劳乃宣突然这么一问,不知如何应对。这时,梁鼎芬浑身战抖着走到孙宝琦面前,迫击炮似地叫喊道:“你忘了你是孙诒经的儿子,你是做过大清官员的人。你今天穿这身衣服,行这样的礼,来见先帝,你有廉耻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得到梁鼎芬的支持,劳乃宣更加来劲儿了,大叫一声后跪在地上,老泪横流。他一边哭,一边臭骂孙宝琦是假洋鬼子、不要脸。梁鼎芬则不断质问孙宝琦到底是什么东西,两人一唱一和。孙宝琦无地自容,一面擦着汗水,一面点头说:“不错,不错,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面对劳乃宣和梁鼎芬的谩骂,孙宝琦毫无还口之力。由于对方没有反击,加上其他大清遗老们的劝说,这场闹剧才得以收场。
复辟之梦幻灭
辛亥革命后,100多名逊清贵族、大清高官大吏来到青岛,他们中有许多饱学之士,出身翰林院的就有30多人。当时有个德国人建立的“尊孔文社”,经前清两江总督周馥推荐,由劳乃宣来主持社务。劳乃宣在这个群体里颇受欢迎,因为他不仅推崇中国传统文化,还是一位古算家和语言学家。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垂涎青岛已久的日本发现机会来了,它与英国结盟,向德国宣战,并派军队向驻扎在青岛的德军进攻,青岛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亚洲的唯一战场。经过两个多月激战,德国战败,德驻青岛部队宣布投降,青岛改由日本军队占领。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劳乃宣这样的大清遗老们的生活。劳乃宣在青岛过得还算舒坦,仍然经常和一些遗老们商量如何复辟,闲暇时还吟诗作赋。
1917年春,74岁的劳乃宣单枪匹马跑进北京城拜见溥仪。这次,他十分兴奋,带来了德国人的一封信,劝说溥仪复辟,并说如果溥仪与德国皇室联姻,他将代表德国皇室支持溥仪复辟,而且这次复辟一定能成功。溥仪对劳乃宣的建议并不感兴趣。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得正激烈,但德国已经招架不住了,德国皇室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助他复辟?
劳乃宣并没有就此放弃复辟的念头,仍在等待机会。1917年夏天,劳乃宣认为的机会再次到来,这次是张勋,一个同样做着复辟梦的前清职业军人。
张勋趁当时的混乱局面,在德国人的支持下,带领辫子军进入北京,获得复辟的暂时成功。张勋复辟后,让劳乃宣担任法部尚书(相当于最高法院院长)。尽管当时劳乃宣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但他还是欣然就任,可他对法律一知半解,便开始昼夜学习法律知识。有人问他:“你这么老了,能学到什么?”劳乃宣正色道:“临时抱佛脚总比尸位素餐好!”
张勋复辟的消息传出后,立即遭到全国人民反对,时任民国政府国务院总理的段祺瑞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组成讨逆军,进京将张勋的“辫军”打得一败涂地。就在各部官员纷纷逃遁时,只有劳乃宣誓死不逃,他说:“我在前清时不过是提学使司,现在承蒙皇恩高厚,让我执掌全国司法机关,虽然到任数日,关于各省的民事、刑事诉讼案件,我一件也不曾办过,已留下尸位素餐之讥,如果再擅离职守,越发对不住皇帝了。为今之计,我抱定一个主义,生是法部的官,死是法部的鬼。”他还在大堂上系了一条巨索,说讨伐大军一进城,他就悬梁自尽,以表忠心。可当讨伐大军的第一发炮弹落到法部衙门时,劳乃宣还是扔掉法律书籍仓皇逃回了山东曲阜。
讨伐军在搜查张勋党羽时,从官员名册里发现了劳乃宣的名字,于是发出通缉令。劳乃宣只好从曲阜潜往青岛。
在青岛待了两年,劳乃宣回到祖籍山东省阳信县,在同族劳之常(时任民国交通部次长)的资助下,开始纂修《阳信县志》。不久,他又回到青岛,担任青岛礼贤甲种商业学校(前清的礼贤书院)监督。他的生活还算惬意,偶尔写写诗,但内心却十分孤寂。民国10年(1921年),已经很少有人提到“复辟”这个词语了,劳乃宣也走完了他悲剧的一生,在青岛去世。(责编 王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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