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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巷的平凡岁月

时间:2023/11/9 作者: 龙门阵 热度: 11527
冯荣光

  成都北门外的张家巷本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陋巷,走不了两步,就是一条穿过田坝、坟包和小河的乡间小道。小道是马鞍山、圣灯寺、李家沱、青龙场一带农民进出城的必经之路。清朝末年,法国在成都设领事馆,在张家巷盖了一大片房子,形成了它近百年的建筑格局。后来,法国领事馆搬进了城区,这里的一大片房屋就用作天主堂和教会医院。

  现在的张家巷已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历史的旧迹大多荡然无存,唯有隐于高楼后面的天主堂得以幸存,几经维修后对外开放。

  黄葛树皂荚树

  张家巷曾有两棵树:一棵是天主堂里的黄葛树;一棵是哑巴桥边的皂荚树。两棵树都是上百年的古树,高大苍劲、枝繁叶茂。一走进张家巷就能看到,天地间好像撑开了两把硕大无比的绿伞,给小巷带来一片绿意。

  天主堂的黄葛树,是张家巷一道独特的风景。树上栖息着上百只乌鸦,一到黄昏就在上空盘旋、滑翔,像一架架归航的飞机次第降落,场面十分壮观。乌鸦的起落伴随着“哇—哇—哇—”的叫声,黑压压地遮蔽了枝叶。直到夜幕降临,鸦声归寂,小巷才恢复宁静。

  清晨,天色微明,树上又会传来一片嘈杂的鸦声。乌鸦在树上躁动,好似彼此呼唤晨起。早起的乌鸦,三五成群地飞离树梢,围绕着树顶低空盘旋。继而是一大群乌鸦起飞,在“哇—哇—”的叫声中,绕着树梢不断兜圈子。不一会儿,更多的乌鸦起飞了,大树上空像集聚着一片翻腾的乌云,时而聚拢,时而飘散。乌鸦们叫着、飞着,然后像一片被风吹动的云朵,渐渐飘向远方。

  张家巷东边的尽头是一座小石拱桥,老百姓叫它“拱背桥”。20世纪60年代初,这里建了盲哑人印刷厂,人们就习惯称它“哑巴桥”。一条小河由北往南流,河东是微微起伏的广阔田野,西头河岸是一平顶的小土坡,坡上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树上密密麻麻结满了皂荚。天气好时,站在树下,可以望见远处成都电讯工程学院(今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水塔、教学楼和东郊耸立的无数塔臂。夏天烈日当空,树下却是一片清凉世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因为有这棵树、这条河,这里成了张家巷工人、居民洗衣、玩耍之地和农民卖菜的小市场。

  小河的水清清浅浅,河边有几块湿润光亮的红砂石条,女人们常聚集在此洗衣、淘菜。那时洗衣服都不用肥皂,肥皂还是稀罕之物。女人们端着盛满衣物的木脚盆来到河边,用一根竹竿在皂荚树上顺手打下几个皂荚,用洗衣的木杵拍打碎了,在木盆里合着衣物反复搓揉。搓揉完毕,女人们就站在脚肚深的水里,将衣物放到水里来回漂荡,浣衣的姿势很柔美,仿佛不是在漂洗衣物,而是在表演一段舞蹈。漂洗一遍后,女人们再将衣物放在红砂石条上用木杵拍打。只见木杵翻飞,水花四溅,噼噼啪啪的木杵声此起彼伏,很有节奏和韵律,加上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河边热闹非凡。

  老虎灶戏窝子

  天主堂大门是一个中式门枋,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木匾,上有“天主堂”三个烫金大字。它的门边是一个小茶铺,里面砌了一个专烧茶水的老虎灶。那时,许多人家都不在家里烧开水,一是节省柴火;二是铁锅烧出来的水泡茶不地道;三是要喝茶就到茶铺里去。偶尔家里来了客人,才到天主堂门口去打开水。

  烧开水的老板是一个瘦高女人,嘴有点歪,常年系着阴丹蓝围腰,待人非常和善。老虎灶很大,上面铺了一块约2公分厚的钢板,掏了七八个圆洞,每个圆洞上放一把铜壶。灶旁有一个用汽油桶改成的瓮子,里面盛满了水,利用老虎灶的余热加温,保持水的热度,可随时往茶壶里添水,也可供给买热水的人。

  我家离天主堂很近,家里来了客人,父亲就会给我们1分钱去打一瓶开水。遇到打开水的人多,我就把竹壳水瓶放在那里排队。七八个茶壶放在灶上,中间位子火势最猛,水一开,冲得茶壶盖子“呯呯”直跳,水溢了出来,溅在铁板上“刺刺”作响,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乳雾。女老板急忙把开了的茶壶提开,将边上没开的茶壶提起来放上去,又忙着给水瓶掺开水,一壶开水最多能掺一瓶5磅的水瓶。女老板每天都这样忙碌着,但她总是忙而有序,提壶、掺水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儿,我就能提着竹壳水瓶回家了。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天主堂门口的茶铺生意越来越红火,一批退休工人每天都聚集在这里喝茶摆龙门阵,茶铺的坐椅摆下了街沿。其中有一些退休老人是川戏玩友,晚饭后就聚在天主堂门口喝茶摆川剧,谈兴一浓,就有玩友扯起嗓子清唱起来,一招一式蛮资格的,赢得阵阵掌声。

  茶铺老板当然喜欢这些川剧玩友来扎场子,将生意捧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戏迷们不满足清唱,一商量拉起了围鼓班子。入夜,茶客、戏迷们落座后,鼓师就敲起鼓点,琴师拉起胡琴,把气氛营造起来。事先,玩友们都会自报节目,开台锣鼓一响,就开始演唱。玩友们起初只是自娱自乐,哪晓得场子一扯起,这个戏窝子就吸引了不少转街看热闹的戏迷,把茶铺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老板喜出望外,又在门外牵了一盏灯,摆了几张茶桌,还是坐得满满的。

  天主堂门口的玩友居然唱出了名声,常有外地玩友应邀前来客串。一天傍晚,张家巷开来一辆豪华旅游大巴停在路边,车上一群老外鱼贯而出,挎着“长枪短炮”(摄像机、照相机)径直走进茶铺,一下子乐坏了在场的玩友们,大家纷纷让座。翻译对大家说,老外喜欢听川剧,想了解成都的民风民俗。老板搬出所有的竹椅还是不够坐,一部分让出座位的玩友只好到一旁站着听。

  打那以后,隔三差五就有一辆豪华大巴开来。有一天竟来了3辆大巴,茶铺里里外外座无虚席。不少老外当起了“站客”,把茶铺围成两道圈,津津有味地听玩友座唱,手中的照相机闪个不停,有的老外不时还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这问那。老外对川剧的热情和好奇,给张家巷人留下了茶余饭后摆不完的龙门阵。

  李糖饼串串香

  老张家巷人都知道“李糖饼”,他的摊子常常摆在天主堂门口,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张家巷。天主堂门口是热闹之地,卖打药、耍猴戏的都在这里扯场子。附近有几所小学,一放学,许多学生娃娃都来把李糖饼的摊子守到。李糖饼手艺好,做的糖饼花样多,在一块钢板上,用熬制的糖浆倒出花鸟鱼虫、关刀金龙……这些工艺糖饼插在草把上,招揽爱看稀奇的大人和娃娃。他的案桌旁边有一个转糖饼的转盘,用手轻轻一拨箭头,转盘转起来,停下时箭头指到什么,顾客就得什么。学生娃娃们爱在摊子上转糖饼,花点小钱试试运气。

  李糖饼摊子上最吸引人的还是他倒的金龙,据说要用半斤红糖才做得出来。金龙造型生动、工艺精细,许多娃娃都想得到。李糖饼有一个油篓,口小肚子大,里面装着百来个小竹片,每块竹片上都写着《百家姓》中的一个姓,花上一分钱,就可以把手伸进油篓里摸一块竹片,如果摸到的竹片上写有“赵”字,就可得到金龙。过去,我和我的同学曾试过无数次手气,想“摸”到一条金龙,结果总是令人沮丧,不是小鸡小鸭,就是小鱼小虾。有同学怀疑李糖饼做假,篓子里没有“赵”字,要不怎么总不见有人摸到。怀疑归怀疑,这并不影响大家摸糖饼的兴致,我们小时候有点零花钱,多数都贡献给了李糖饼。

  1970年,我从插队的农村回城过年。正月初一,我上街看到李糖饼的摊子还摆在天主堂门口。李糖饼苍老了许多,头发也花白了。看到他插在草把上的金龙,我突然萌生出摸一把的念头。我从油篓里摸上来一个竹片,一看竟然是个“赵”字。李糖饼笑呵呵地摘下金龙,连说:“正月初一摸到金龙,一年运气都好。”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张家巷小学附近经常摆着卖串串香的摊子。摊主将腌好的大头菜切成薄薄的小方块,用竹签串上四五块,盘子里放着干海椒面,这就是成都串串香的“初级阶段”。学生放学了,就有“好吃嘴”去光顾。喜欢吃大头菜串串的,多是女生。1分钱一串,蘸点海椒面,女生会吃出诸多花样。先是用舌尖舔一舔,做出一副怕辣的夸张表情,口中“嘘嘘”叫着。然后,横着竹签很优雅地轻轻咬下一块,有滋有味地慢慢咀嚼。这些女生就有这般能耐,一串大头菜可以从张家巷吃到家门口。看到那副诱人的模样,旁边的同学都忍不住暗暗吞口水。

  若干年后,成都的串串香风靡全城,成都女孩那种吃相依然如昨,常常令人忍俊不禁。

  (责编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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