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最后一次回家过年,是大四。女朋友已经分了,是一个在他看来基因不错的女孩儿,左额上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乍一看像化妆时把胭脂拍错了位置。谢峰却觉着别致,然而一事过境迁。于是谢峰在火车上给自己订好了计划:毕业要得到一份好工作(这凭他的能力不是太大问题),上下班有专车接送,大批的人想请他吃饭还得排队,非星级饭店靠边。再娶一门富家千金,态生两靥之愁,但不能娇袭一身之病,须得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然后生一个儿子,定要像《海上钢琴师》中小时候的1900,薄薄的双眼皮,雪白粉嫩的皮肤,趴在桌子上跟他学,芒果妈妈。哦,眼睛可不能使蓝色的,灰色的也不行,须得是黑色的或是棕黑色的。在后世妹妹,长大得出落得亭亭玉立,嫁个如意郎君也好与他相互帮衬帮衬。最后过了三五年,携娇妻带贵子衣锦还乡,于是仓廪实而知荣辱,要为家乡尽点儿区区之力,把那破烂小学翻盖一新,名曰:谢峰小学。
这样想着车就进站了。谢峰美滋滋在自己的宏伟计划中欣然度过大学最后一学期。
然后谢峰毕业了,分得了一份工作,怎奈别人早已布下天落地网,谢峰只得个技术员,薪水比别人高出三五十,然后捏着这三五十看别人眼皮儿不眨的大把大把把所谓津贴所谓奖金揣进兜儿里。
技术员干了两三年,上头总算重视人才,把他往上拔了拔。然而已是大龄青年,自己没着急别人已经急上了,到自己着急的时候,一仁兄就把他领到了女孩家,不是富家千金,态不生愁身无大病。于是谢峰结婚了。然后夫人十月怀胎,剩下一女孩儿,虎头虎脑。
女孩儿长到六岁,已经能把电视剧讲的头头是道,都市情歌也唱锝珠圆玉润。还能跟妈妈顶嘴把妈妈骂的一哭大半天满屋子乌烟瘴气。谢峰看到她便惦着1900,女儿却爬到桌子上翻上腾下,芒果妈妈是决计不说的。“我有妈妈已是够烦,芒果那么好吃,我怎么能让它跟我一样烦!”六岁的女孩儿说。
女孩儿在餐桌旁手舞足蹈,骂妈妈骂的起劲。谢峰一筷子敲下去怒吼:“再敢骂一句!再敢骂一句我就戳你,非得把你的额头戳出块疤来才长记性,以后决计不敢了!”忽然的发现自己正惦着那块左额上的胎记,像拍错位置的胭脂,却也别致。
谢峰回家了,却只能给两老买点补品。那个破烂的小学已是不堪入目了,据说村里的孩子要到邻近的庄子上学。谢峰看着看着那破瓦便暗自神伤起来:谢峰小学是没指望了。
回家见着妹妹。多年不见本希望女大十八变能从丑小鸭变成了美天鹅,没想却愈发的丑了,而且略略的有些痴,坐在生人旁边一吭也不吭。姑嫂俩带了女儿并排躺在竹席上乘凉的时候,谢峰彻彻地地的绝望了。
厨房飘来母亲煮东西的味道,谢峰说,大概是要喂猪了,母亲也真辛苦。然后母亲在楼下喊,大家下来吃饭喽。
谢峰颓然地坐在楼梯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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