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联都网站评论员)
每次评联,我都会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因为每副作品都凝聚了作者的心血和情怀,特别是应赛事主办方要求而撰的作品,在抒发个人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同时,更要充分展示征联的主旨,挖掘赛事主题的深层内涵,提升其积极的意义,其中之甘苦艰辛,唯有身在其中者方能体会。所以,一般情况下,当一副副对联摆在面前时,我不会急于动手去评,而是吟咏品味,古人云,书读三遍,其义自见。作为中华国粹文学的对联,作为诗化文字的对联,要通其精要,概不能走马观花,特别是像这次的仙堂山景区与佛教相关的征联,当以一步一莲花的修行之心,去漫行文化精神之旅。
仙堂山,位于太行山西麓,是东晋高僧法显旧隐之地,在山西省襄垣县境内。此次景区征联,实际截稿于2012年的7月底,因资金等问题耽延至今方才揭晓,但终究是有了结果,也算是好事多磨,相信各位联家也能体谅。获奖作品是从一万多副来稿中层层选拔而产生的。这些作品虽然貌似尘封了五年,但一朝掀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依然是新鲜炫目,很多更是耐于咀嚼。正如窖藏了有年份的山西汾酒,抑或是山西老陈醋,一旦揭开盖子,其香弥远,其味弥醇,浓郁沁人,足可三月不知肉味。
这次征联的一个显著主题就是以弘扬法显精神为契机,打造一个仙堂胜境,这不得不让我们更多的了解法显,作为一个欲用联语表达对法显敬意的联家,显然是必须对法显有足够了解的。高僧法显以超人的智慧和勇力,以年近古稀之高龄,西行求法,“渡流沙、越葱岭”,“涉重洋、泛渺海”,历时十四年,游历大小30余国,终得大乘佛法,修得圆满。以其传奇一样的经历和成就,对中国佛教、中国文化乃至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发展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比之唐玄奘西行取经更是早了230年,被誉为中国“西行求法第一人”,世界十大高僧。法显的精神,不仅是一个文化符号,更是以其强大的内驱力和感召力,砥砺着后来人。鲁迅先生曾经花了13个夜晚,挑灯抄录《法显传》,并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高度评价法显高僧是“中国的脊梁”,说他是充满自信力的一位高僧。
在民族复兴的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出,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所以,用楹联这样的形式去表现讴歌法显高僧的自信,是双重的文化自信,是值得称道的。
就让我们焚香涤虑,慢慢来欣赏获奖作品,先来品读三副一等奖的作品。
西峰法显
天竺索真经,饱受沧桑,千载修来同佛坐;
仙堂标圣像,好凭瞻仰,一僧塑作比峰高。
此联题写西峰法显,从两方面着眼,上联感史,下联写今。上联概述法显的求经历程,用“修来同佛坐”,正面颂扬了法显的历史地位,试问,自古及今,能与佛同坐者有几人?看似虚写,但只要了解了仙堂山胜境的布局,当可自然找到实在的注脚,那就是,仙堂山三个标志性景点,主峰塑释迦牟尼佛像,东峰塑观音像,法显高僧像矗立西峰,正好和主峰东峰遥相呼应,势如同坐,只是像略低于主峰,和观音像等高,这同样也是下联所结“一僧塑作比峰高”的注脚。从句式上看,五、四、七句式,也算是对联的一种基本句式,对仗上也力求工稳,前两分句的用笔相对较实,亦如含苞待放的花朵,貌似朴实无华,一旦绽开,绚烂无比。两结的振起和高格正是如此。
法显旧隐
旧隐几曾湮,我佛有灵,僧去庐由青壁护;
明灯终不灭,高峰在上,云深客仗老松扶。
这副联读来飘逸苍郁,而又能令人去除尘虑,加持法相,如入一种远超凡尘的境界。上联起句点题,用一反问,打开思绪,中分句衔接得宜,加强了法显旧隐之地千秋不湮的原因,得佛法有灵之故,由此,我们已然会意,法显得佛眷顾的原因,结句“僧去庐由青壁护”可谓遐思,也含佛理,一并揭开了起句的答案。记得唐朝诗人徐夤有首《题福州天王阁》诗,其中有这样一句“江拗碧湾盘洞府,石排青壁护禅关。”从某种意义上讲,个人觉得联作者的用语意境更高于徐。下联“明灯”指佛法,也暗指法显高僧的光辉,指引着虔诚的人们不惧峰高云深,拾级而上。结句在修辞上承接上联结句,一护一扶,拟人手法,益增趣味,确为联眼。在对仗上,个人觉得作者不刻意追求工对,但又无不工之感,更加显得灵活,当是造境之功,尽掩小类不工,尤显卓然超拔。
东峰观音
莲台从南海移来,兀自生辉昭北斗;
圣像在东峰矗立,何须舍近到西天。
此联的醒目特点,相信大家都一目了然。短短28字,能把东西南北四大方位恰如其分的切到位,没有生硬雕琢之痕,妙在天成。南海、北斗、东峰、西天,都是有根的词,非是凭空飞来。从句式上看,这类每分句七言的联,最忌都写成律句。打破律句的意节形式,以示诗联之别,尤为重要,此联前分句就是这样。读第一句“莲台从南海移来”,忽然想到那副经久传诵且不断演绎的“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的名联,妙处自不待言。
总的来说,一等奖三副联都能雅切到位,用语自然,深含佛理,所谓大道苍莽,殊途同归。
下面欣赏二等奖的作品。
山门联
花雨旃檀,万古仙堂称佛国;
芒鞋禅杖,九重云际立高僧。
此联前分句既是当句自对,上下结构也工稳相对,既是状写,前后关系也因果相生。因有花雨旃檀,所以,仙堂允称佛国,因是佛国,所以有花雨旃檀,下联亦然。芒鞋禅杖,比之苏东坡的“轻胜马”的“芒鞋竹杖”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已然可见释俗之分,可见作者炼字之功,对状写法显高僧的法相也是更加贴切。结句在很大程度上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上显其古,下显其高。可谓也是“高古”得宜,个别宽对处已经不重要了。
东峰观音
大愿济苍生,甘露勤施,一叶一花臻妙境;
仙堂通觉岸,慈航普渡,洗心洗耳是潮音。
此联为东峰观音像撰联,联意紧密,气脉一以贯之,衔接得当,结句深含佛理禅机。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小中见大,十方见性,俱臻妙境。觉岸其实就在眼前,观音以广大法普度众生,然潮音洗耳洗心而能自悟者,方能真正领会,意蕴深远,耐人深思。
主峰释迦牟尼大佛
万佛朝宗,仰丈六金身,共沾法雨;
十方向善,瞰三千宝界,遍落天花。
此联可谓正统佛联,无字不是佛语。释迦牟尼佛发宏大愿,含无尽大悲,哀矜三界十方,“欲拯济群萌,惠以真实之利。”,亦即普度众生之愿,所以,非唯得仰金身者,才沐浴法雨。这一点缺憾,个人感觉在下联得到了弥补,也是因果相承之故吧。
梵宫
法会恢弘,听妙语一席,遍地皆为般若;
梵宫焕丽,仰慈云万朵,诸天都是雷音。
此联上联首句点明梵宫的主旨作用,中分句加以描状细节,结句已得正果。般若,大智慧,结合起来看,结句就是听佛说法,立地顿悟成佛的意思。下联摹写梵宫之壮观和幻象,有心中有佛,放眼皆是净土之意,超脱世相,大彻大悟。
财神庙建筑群 左偏殿联甚术可生财?看舟泛五湖,艰辛几许;
世人皆欲富,问香焚三炷,诚信若何?
《增广贤文》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鉴于此,此联起句劈面而问“甚术可生财?”紧后两句作答。舟泛五湖,典出陶朱公范蠡泛舟五湖之事,代以指其经商致富,究其原因,唯艰辛二字。下联尾句作诘,依然在拷问世人,表面上虔诚进香许愿,然而真正做到诚信了吗?进香是否诚信?做人是否诚信?经商是否诚信?对世人来说,当如醍醐灌顶,扪心自问,起到了很好的醒世济人的作用。
总的来说,二等奖诸联也都很好地切合所撰之主题,遣词对仗功夫也非常高妙,只是在造境和造语上不若一等奖诸联更有新意,胜之以稳,逊之以新。然也都是佳构,可资传诵。
下面再来欣赏三等奖诸佳作。
山门联
山上三峰,霞蔚云蒸,托起三尊无量佛;
门前万象,花香鸟语,迎来万里有缘人。
此联两结较好,但也都有太实的感觉,缺少一点更加提神的联眼;下联略觉不搭。总体对仗较见功力,重字运用,也很见巧思。
主峰大佛
久坐愈知高境界;无言更见大胸怀。
写佛是佛,写佛也非佛,所谓佛在心中,人人皆有本佛。此联能够把写佛同个人修行紧密相扣,写佛亦即写人,可谓修行之道,人佛一理。久坐无言,写出大佛万古坐忘,也是写人宁静致远致高之意,此联精炼见大胸襟。
东峰观音
足登妙境,看南海慈云,扑人眉宇;
身入仙堂,喜东峰爽气,豁我胸襟。
此联写佛联,用语却清爽,和一般写佛联不同,这是以个人的感受来写,联中有我,由小我而及大我。国学大师王国维《人间词话》中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联境依然。
西峰法显
遗钵传灯,长辉晋土三千界;
取经弘法,犹早唐僧二百年。
此联当是以最后一句“犹早唐僧二百年”作为全联的基点,然后衍生出上联的结,因为下联基本是历史已经认定的结论。前分句可以看作两个动宾组成的联合词组结构,但仔细品味,又有推进的作用,有主谓宾完整句式的各个要素,可谓难得。微瑕处,晋土唐僧对仗虽见巧思,然三千界界定在“晋土”狭了。
法显旧隐
遁世远嚣尘,向翠岫栖身、苍崖照影;
修禅臻化境,有清风洗耳、明月澄心。
这个也是题写法显旧隐之所的,从几个相同的主题看,这个则是从个人清修的角度去题写,犹如一位隐士,傲立于翠岫苍崖之间,得清风明月眷顾,引为知己,以鉴身心,超然出尘,终臻化境。读之,让人耳目一新,心生向往。
财神庙联
如有难不帮,尔定讥神吝啬;若求财必应,人皆笑我糊涂。
天下财神庙联何其多也,此联能从财神的角度用揶揄的手法,和信士产生了互动式的两个回合,从而也从侧面反映世道人心,起到讽谏规劝的作用,可谓一法。“吝啬”、“糊涂”是联眼,如何反转,则是此联的巧妙之处。此类以财神自我揶揄反衬的联,实则也不少,有一副比较有名的是:
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
不作半点事,朝来拜,夕来拜,教我为难!
劝诫之意已然明明白白。
财神庙联
人心难足,赢得还须舍得;
钱眼堪钻,进来更要出来。
仙堂山财神庙有一处别出心裁的建筑,从五福门之一的财门拾级而上,有三道铜钱造型的门,谓为“钻钱眼”。此联抓住这一建筑特点,生发寓意,给人以启迪,也有劝喻之功。只是从一定的角度来说,进来和出去才完全合乎逻辑,或者进去出来同理。但为两处重字故,可以从宽考虑。
山门联
寻胜入仙堂,陶醉几何?最喜九龙抱翠,五泉涌雪;
结缘登佛国,虔诚无限:相忘八面来风,万壑生云。
据载,早先的仙堂山原名九龙山,山上多洞和泉,草木繁茂,五泉寺掩映其间。此联上联写自然之仙堂山,起笔直点,自对作结,描摹仙堂胜境,可谓雅切。下联写人文之仙堂山,更融入个人的出世情怀。然整联读来略觉有不畅处,盖在二分句,如若舍弃,当句式更加紧凑,语意更加隽永。
仙堂山大酒店联
贝叶堂前,月影花香添好梦;
菩提窗外,泉声壑韵洗尘心。
此联联眼在“添”和“洗”字上,作者充分调动了各种感官,去体会品味仙堂山大酒店的佳处,可以说是个细心而又有雅怀的游客,能从诸多实相中,悟到无相,也是一位与佛有缘之人,从而进一步肯定了大酒店的别致无尘。
梵宫
口吐莲花,说法身居三界外;
心生净土,听经性悟一缘中。
梵宫乃高僧说法之所,此联紧扣此点生发。口吐莲花,双层意思,一曰说法者满腹经纶,语言流畅,滔滔不绝;二赞说法者珠玑尽是度人语。上下联一说一听,各得其所,富有禅机。
当然,在诸多优秀联中,也都有可圈可点之处,限于篇幅,不再累述,相信大家也能深加体会。同时也相信,此次征联的诸多佳作,定会联苑生香,回味久远。
品读写到这里,不由地想到一个问题,当时代发展到今天,文化自信更需要我们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各种对联需求势必会不断增多,结合发达的网络,扩大征联范围,以期出更多佳作,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大势所趋,同时这也是国粹文化发展的契机,对联发展的沃土。然联界也有不以为然者,给应征的联冠以“征联体”,以区别所谓的性情联,貌似征联体就是迎合主办方,说些谀词,以换来五斗米,貌似征联体就写不出性情联,是屈己迎人之作。而性情联,是继清联的正统,是对自我的张扬,是性灵的抒发,然而,这样笼统的一概而论的论断是粗暴的,是不智之举。且不说清联也有很多属于应制之作,难道应征联就写不出性情之作,何况,传世之佳作,又岂独性情联哉?百花齐放,各展芬芳,才是文艺繁荣之道啊!试看这次仙堂山的获奖联,虽然在形制上要完全合乎主办方的要求,但在撰写角度、用语造境、提炼升华格调等诸方面,都有作者个人的思想和世界观,更有些直抒性灵的,堂堂正正的,诙谐的,可谓各擅胜场,各有千秋。其实,无论是应制联,还是性情联都要首先符合对联的规范,其次都需要表达一定的主旨,无病呻吟,不仅于诗词歌赋,于联也是一大通病,有了这两个共同点,个别联的格调高低,其实和是否为应征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而是个人的修为境界和学养的差异问题。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响亮地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在新时代下,对联欲要有大作为,就必须融入这个伟大的时代,在文艺百花园中,教联花绽放,奇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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