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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生存经验的疼痛书写——读吴治由诗集《途经此地》

时间:2023/11/9 作者: 夜郎文学 热度: 21292
◎ 马 忠

  

  在我的印象中,黔南的诗歌创作一直占据着贵州文坛重要的地位,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在声名鹊起,出现了一批较为优秀的诗人和作品。直至21世纪的今天,这股创作潮流依然坚挺地前行着。他们当中,既有年富力强的中年,热情似火的青年,也有耄耋之年的老者。尽管他们在题材选择、写作技巧、表现手法、传达方式、风格形成等方面各有不同,但诚实、专注、一致,却是他们共同的特点。这些品质,集中体现在他们发表和结集出版的作品中。诗集《途经此地》就集中地彰显着苗族青年诗人吴治由的写作个性和风格特点。

  该诗集选录了2008-2014年期间作者在《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等报刊发表和入选《中国最佳诗歌》《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苗族卷)》《新世纪贵州作家作品精选(诗歌卷)》等选本的部分诗歌(组诗),分为“短诗”、“组诗”、“小长诗”三辑汇编而成。从诗集来看,吴治由的诗歌涉猎的范围很广,对于生活的理解也是多角度的。显而易见,各种各样的人物,特别是地位卑微人物的描绘,吴治由一直尊崇将其放在社会大背景之中,很好地把握细节和现场感等方面的东西,以真实和美打动着读者。比如《在综合市场门口》写一位上了年纪的磨刀人:

  他匍匐着腰身

  一丝不苟,双手紧握

  一把雪白的光

  在跟一块湿漉漉的石头

  较劲,在来回不停地拉动

  ……

  一首好诗是一次独一无二的创造,比如偶尔一瞥的震惊,比如毫无准备的邂逅,比如深夜的往事回忆……人们对诗的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灵感的敬畏,是对不可预料无法重复的突发的神奇的创造的敬畏。“双手紧握/一把雪白的光/在跟一块湿漉漉的石头/较劲”,这种发现和表达,并非诗人简单的触景生情,而是情感被生活的人与物击中后,借这些景物把堆积在内心的风暴倾泻出来。所以这些倾倒出来的景物,都带着诗人心灵的血和肉,这些让他大多诗歌的每一句都充满“情”感与“质”感,和撼人的力量。

  清晨,路过被挖土机驱赶的村庄

  一袭黑衣的猫,一动不动

  蜷伏在柏油路上。娇小的身躯

  看似完好无损,实则已肝脑涂地

  ……

  傍晚,那只猫还固执地

  一动不动蜷伏在地上,那样子

  像极了一只就要被大风甩开的蝴蝶

  众所周知,抒情诗一直是当代中国诗歌的主流,而叙事诗,尤其好的叙事诗极其难得。诗人笔下多的是个人的风花雪月,却少了一些关于民间疾苦的收集与表达。而吴治由,恰恰是一位深入生活,走进民众,具有悲悯情怀的诗人。透过这首《致一只返回村庄又离开的猫》,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悲悯是无涯的。由于诗人具有这种悲悯情怀,所以一切事物在他眼中都显特别慈悲。诗人的悲,是一种大悲,悲这个人世上,人生的无常!不仅如此,吴治由一直以来都是刀锋一样直插生活的深处,这是诗人在对生活有了深入体悟之后才会有的一种具有痛感的表达,《土地》便是这样一首作品:

  我的父亲和母亲,我那世世代代生老病死

  不曾离开过坪洋这片土地的亲人

  他们用尽自己的一生

  都在亲近土地,触摸土地,聆听土地

  他们把身子直起然后又弯下,反复不停

  他们十指皲裂,折皱满脸

  他们头发花白,眼神空洞

  他们穿破旧的衣衫,抽劣质的香烟

  他们高声说话,大口喝酒

  他们辱骂老婆,鞭挞孩子

  他们用泪水、汗水、血水,跟泥土一起搅拌

  读这首诗,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心痛的感觉。皲裂、折皱、花白、空洞、破旧……这些来自诗人内心深处的沉重的词语,组成一场浩大的暴风雪迎面扑来,让人发不出声来,唯有留守的空茫,充斥于村庄的天空,令人疼痛、忧伤与不安。这首诗的震撼力不是来自诗人走过的作为客体的“坪洋这片土地”,而是来自诗人心灵对“坪洋这片土地”切肤的深刻感受。不仅如此,他的诗歌还常常书写工业发展与城乡拉锯下心灵无依的破碎感和漂流感以及“乡关何处”的苍茫。请看《我们都在看挖掘机表演》:

  它们开始犹豫:如此团结

  是否真的具有重大的意义——

  更多有建筑物还在轰然倒下

  砖头,水泥柱,楼板

  来不及搬走的旧家具

  来不及拆卸的门框、窗户

  和写着“天地君亲师”的神祖

  ……

  钢筋撑起了盛世,水泥垒砌了虚华。毫无疑问,生活在当今的中国人正在见证着中国一个巨大的变化——从有着几千年悠久历史的传统农业国家向工业化国家转变。轰轰烈烈进行中的城市化运动正在改变着传统中国乡村的一切。全诗客观地记述了“挖掘机”这一工具是如何“推进”城市化的。然而结尾的“它将用一生来偿还,因为盲动/从西边云霞中刮落下来的太阳”这两行诗﹐就完全表示了诗人对城市化的反思。凝重而深邃中传递着诗人对心灵、家园的守望,并包含着诗人对一个即将失去的时代的深深眷恋和怅然。

  毋庸置疑,吴治由在表达生存的艰难和窘迫方面,着力较多,也进行了不同角度的尝试。他的诗歌并非只冷峻、坚硬、思辨,有很强的批判性和思想能量的一面,也有另外一种风貌——举重若轻,既有敏锐的发现,也有细腻、准确、诗意的表达。比如《我在一首诗中重复写到母亲》,亲情以血液的流通为纽带而传承,而生命以血液的流动或静止为分界线,那么我们试想一位诗人在写作亲情诗歌的过程中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悲叹、恸哭、血泪交加,恍惚、寂静、神思迷离?抑或甜蜜、温馨、欢天喜地?诗人之所以“重复写到母亲”,完会出于内心深处的爱和情不自禁。

  由于不小心,在诗中

  我毫无犹豫地写下了一抹阳光

  每一个汉字便把一张张

  红扑扑的脸蛋高高扬起

  安静,像是张望又像是倾听

  我在一首诗中重复写到母亲

  那轮我生命里永远的太阳

  却不愿提及泪水,悲伤和苦难

  甚至是她童养媳的人生片段

  我害怕引起更多母亲的共鸣

  关于写母亲的诗歌,许多都流于表面,直抒胸臆,直白而缺少直戳人心的力量。这首诗文字朴实,结构简单,作者摒弃了语言的雕饰,明快却又不失深刻,平缓却又极具沧桑。在抒情的语境里,作者的文字发自肺腑,没有一丝矫情,意象明了,然而又极其精准,在一咏一叹之间,使整首诗歌的节奏紧凑、寓意分明,堪称佳作。

  掀开捂着我一夜的棉絮

  晨光像我的娘子

  守候在床前,我像她大病初愈的书生

  或远,或近

  鸟的喉咙刚从都柳江的水里打捞上岸

  这个早晨,水晶坠落

  沐浴更衣,踱步,在等待泡面的间隙

  让窗口的风吹过我

  并带走我大声朗读的诗歌

  诗歌的“陌生化”其本质是语言的陌生化。语言的陌生化是诗人通过自己诗性的智慧,颠覆语言中由于长期的历史积淀形成的已然钙化了的惯性的语义,即字典意义,并赋予它以新的意义,意味,让一股鲜活的风掀动读者的思绪,使读者的思绪雀跃起来,同时带来审美愉悦。吴治由这首《早晨,大声朗读诗歌》应该说达到了这个诗歌的“陌生化”效果,格外明媚。

  吴治由是从苗寨走出来的作家。他靠努力脱离农门,并由山区跳槽城市。这种特殊的经历,确立了他的文学观,影响了他对写作的认知,始终把笔端对准边缘、卑微、无助、渺小的芸芸众生,勾画世俗人生的困境、挣扎与撕裂。对细小事物和底层人群的关注、悲悯和痛惜,是吴治由诗歌重要的情感单元。正是这种写作立场,从而使他的诗歌与 “精神贵族”的作品从本质上严格区分开来。与此同时,这种悲悯情怀也决定了他对底层人物的取舍和选择,决定了他所反映的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的真实性。如短诗《不可退让的生活》《老丁小丁》等,组诗《秋色风吹暖》《致生活》等,小长诗《阿毛的少年时代》《父亲·村庄》等,都是这方面的典型。这些诗在内容上,更多地着墨现实生活,写凡人小事,从敏感的心灵出发,捕捉伸笔可触的实感的诗意,从而“以小见大”,“透彻地把握”生活的真实。

  当人们以行走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生存愿望时,一些不为大家关注的东西就悄无声息地闯入进来。诗人吴治由在面对乡村、现实、历史、生存等命题时,总是能够表现出饱含疼痛的诗学思考。诗集《途经此地》正诠释出了其立足于自我生存经验的疼痛书写。将“自我”抛置在乡村、城市、历史、现实及亲情、爱情等诸多话语空间中,经由独特的生存体悟抵达着自我的生存之痛。这是一种负重前行的写作,值得我们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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