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为五行之一,先不说与其他要素的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亦或是平衡状态来形成世间万物的重要。《无人区》里,导演徐峥说了一句点片话:“人类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比其他种类聪明,是因为会玩火。”而这火的来源亦是“钻木取火”,也可是五行中的“木生火”,所以究其渊源,“木”意思很深的,但从简了说,从古自今它都有表示简单生活的意义。
秦时明月里,建筑工匠的祖师公输般能建造“宫室台榭”,制作攻城用的“云梯”,舟战用的“钩拒”,创制了“机关备制”的木马车,此外还有很多民用、工艺等方面的成就。兴许是他在建筑、机械等方面成就突出,所以提及他时并无太多艺术成分,比如说精雕细琢、精益求精、巧夺天工等词几乎没有出现于他身上。更多的是“机械圣人”“建筑业鼻祖”“伟大的军事科学家”“人类征服太空第一人”这些听起来高于生活两厘米的语句。但是,若以“木匠”“木工”称呼他,是不是离我们很近了?对于一般平凡人的我们,关心更多的是生活,而木匠带来的生活就很符合现实质朴的琐事人生,然后才关系到艺术本身。
我舅喜欢我们称呼他“塞外烟雨楼主”,深沉意义上的意义不提,我爱说他是:就爱“班门弄斧”,找个清闲的地鼓捣他的木头活儿,他也总对我的恶语置之不理,不紧不慢的说道:“宫主,离自然近点也就离生活近点,喜欢“班弄”点木头也不失为好事。小木头学问大着嘞。”不是受他影响,我对木头是天生的爱,对木制品没有丝毫抵抗力。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不知从哪里的民间艺术师那里得来几串银饰,他走得急,而做这些东西也需花上时间,少了一串,他原本想的是分予我们这些小辈一人一串,回到家聚齐了我们,表明他的苦衷,怕我们当中不得银手饰的不理解他,就答应给剩下一人做木制的首饰。我举手示意我要木头的,可一些兄弟姊妹争先着要木手饰。后来大舅也很惊讶,给每人都做了。问她们为何偏要木头的,她们说喜欢,味道香香的。看到大家欢喜,他可乐意为我们做这种东西了,家里面女孩子每人都有一把他做的檀香木梳,让我们记得什么都要从头开始,不怕错,就算错了也要敢于从头开始。
我妈开餐馆那“破房子”是他修的,里面吃饭的筷子,喝水的杯子,煮饭的甑子,小到牙签大到装水桶,只要是能用木头做的,都是木制的。他亲力亲为,一个人在深山老林的老房子做好了送到我家。我不知过程多么复杂多么寂寞,只知道一次我给他送墨水时,老远就听见吱吱吱、咚咚咚的响声,心想他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还能那么大动静,走进了在院坝才看见满地的木花、木屑、木板,方的、圆的、不成形的,他的脚埋在里面看不见了,头上身上全是木屑,恐怕鼻孔里也不少。我无聊,就看他在那儿拿着工具对着木块推来推去,推好半天也不见有新动作,推得满地是木花。“一块儿木头就那么折腾人,这得多无聊的人才做的来”,自言自语被大舅听到了:“你啊,你们现在的人浮躁气汹涌,花小点时间看不到成果的东西都总是放弃或直接置之不理,何况是做木工。这磨人的手艺,花时间费力气,有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得要精心打磨,精雕细琢,心到神到,都还不一定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是啊是啊,你们老一辈总是看不上下一辈,何况我还是下下辈。”我顶嘴道。“就该对症下药治治你那一身毛病,让你学学木工,长点修为,走以后的路也容易些。”我没理他,就看他在那推推敲敲。
那破房子花了他不少时间,平时看到的木房都中规中矩的,这房子在周围博了不少眼球,有时路过的人都进来探探究竟。没有按照传统朝向来做就算了,结构也奇怪,大门是在寻常房子的侧门,而在本该有大门的方向没有门,让它空着。下面是一块荒土,距离地面两米多,他种了几棵树苗。屋内只有两扇窗将灶台与里间隔开,里间格局很大,弄了两根大圆柱隔距离并排列着。在墙上偶尔凿开个口子让它通风,屋檐很宽,狂风暴雨时才有小毛雨飘进屋内一点。这不是破房子是什么,我经常咕隆道。
开在矿区的餐馆很多,其它家都是水泥房,精装修,菜品也更多,可生意都不如我妈那儿好。我妈也就常常话里话外的感激我舅,夸他的木工艺让店里生机勃勃,人来人往。我舅呢,也沾沾自喜,又开始浮夸自己。我见不得,死活都不承认他的功劳,硬说是我妈手艺精。某天来了几个老外,带着个翻译,我妈这人爱聊天,不管对方什么人都聊上几句,他以为老外会说中文,炒了菜端上时问他们怎么光临这小破店,翻译给几位老外解释后,几位滔滔不绝,翻译就边笑边点头,表示赞同,也可能吸收消化信息,对我妈说:“他们说这儿很中国,有生活的气息。”我妈连连点头,说不够吃可以免费加菜。我肯定她没听懂第一句,只懂了第二句,不过就第二句也够她乐了。
后来大舅因为家事而出远门,店里许多东西都坏了,能将就用的都用着,筷子有一半换成铝制的,冲茶的四个木壶坏了两个,买了两个铝制的补上,一半木凳都换了塑料的,勺子也换了新的。我经常见客人抢着用木筷子,桌与桌之间暗自较量争木水壶,勺子也还是喜欢旧木制的。不论是新客还是旧客,都偏爱大舅的木工货,我妈见了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人都喜欢旧木头啊,又找木匠师傅做了好些新的添上。
艺术源于生活,我舅做的是生活,接下来这位做的才是艺术。
第一次见王哥时,他手里拿着一串珠子,一脸认真的说:“我姓王,住在很多人隔壁。”后来才知道手里那是沉香。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木雕大师,兴许是与木头打交道人都比较谦逊,不骄不躁。他做事情都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雕的是沉香,而沉香中的奇楠又是上品,他多数作品都是奇楠。这对他木雕手艺要求格外高,不容许他出错,他不会因为追求利益而缩短工期,粗制滥造。“这木是好木,是世间的珍品,由不得我轻浮它。”如若有人催的急,他就问那人:“你是要这值钱的死木头,还是要活的艺术,可以代代相传的宝贝。”他不做粗活,只要木头上手,就竭尽全力绞尽脑汁设计出与其形态相般配的好模样。“这就是最难的,因为你要考虑怎样才能既生活又艺术,有时真得实实在在感悟了生活之后才能出好作,脱离生活那不艺术。”从构图到塑形,丝毫马虎不得,所以他的作品一般工期很长。五六年的很常有。我见过他一件作品,用时三年,当时他提及这作品时,他说仿佛昨天才完成,那三年天天都在雕刻,睡得少,生怕一离手就没有灵感了,作品失去活力。而雕刻时又得放下心中琐事,专心致志在其中,让它活下来。那作品是活的,不到半米长、四十厘米左右高、三十厘米上下宽的木上,雕了百多位不同样貌的神仙、布袋和尚,栩栩如生,精妙到眼神都生活,木雕的曲线流畅、轮廓鲜明,从不同角度看都是如此。“好的作品还会考虑不同光线呈现的不同内容,这其中很多细节你要考究,也够你折腾一辈子了。”这或许是一个艺术家最高境界了,你若较劲起来,一辈子也折腾不完。
不管是敲生活还是雕艺术,也难怪把他们的精神单独开来称为——匠人精神。
他们身上的匠人精神是现在最难能可贵的。我们都太依赖于当代科技带来的轻松,对于很多生活上的事不能自给。
做木工是个难活,难在费时费力可能还不成样子,我舅的木工活是从小在我外公的木花堆里耳濡目染,偶尔外公指点下,多年自己实际操作淘来的。而王哥是学艺七年,前三年一直抹沉香木上的泥土,削树皮,第四年才真正开始上手作业,坚持不懈,手、心、脑并用,一下一个木印刻过来的。我见过我舅做木工时一语不发,生怕多道划痕多条口子的样子。几天下来地上木花木屑盖过膝盖,也没见成品,你偶尔看一眼都觉得头晕,一个动作换着方向重复,敲着这边订着那边,嘴巴张开得大大的吹走木屑。可他却总不厌其烦的做着,时不时还自言自语点点头表示很满意。王哥做的东西比较贵,我想他一定比我舅还较劲吧,我舅都认真成这样子,他应该更甚之,不过艺术哪有贵贱之分。
不佩服他吗?
佩服,一个小小动作做得如此好。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