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垛上秋光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8176
杨锡浪

  历经整整一个夏天的蒸腾,时至金秋九月,水气氤氲的里下河平原开始不再缥缈,沟河港汊,水位渐低,南庄北舍,也慢慢清朗起来。

  偏隐平原一隅,一个叫冯垛的古村落实在名不见经传。水落垛高,云淡风轻,透过这个秋,足以看出垛上的四季分明。但垛上的秋天,界点是模糊的。漫长的30天暑伏后,立秋时节的垛上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进入秋天。秋老虎实在厉害,除了天上的骄阳依然毒辣无比,更有十八天地火,让你热不可耐。这也大概正是古人为什么要在立秋后置“处暑”节令的缘故吧。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垛上的秋天是从白露开始的。尤其夜头早晚,天地间的丝丝凉意,会让不少人听从老人“白露身不露”的叮嘱,披上一两件秋衫以御风寒。但吸足了阳气的男人们,身体一向结实得很,他们大多更相信“春要捂,秋要冻”民间谚语,即便在“旦夕秋风多,衰荷半倾倒”的深秋,依然习惯袒胸赤膊,露出那身古铜色的脊背,退秋风于郭外。

  秋日晌午,太阳照在冯家垛上,不骄不烈,绵软又不失刚强,力度恰到好处。孩子们早已端坐在村小的课堂上,在玉翠老师的领读下齐声诵读: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经受烈日和暴雨的交替肆虐,垛田的水稻终于选择在这平和的季节里,慢慢酝酿褪去绿色外衣,换上丰收的华装,在和煦的阳光下缓缓摇曳,轻轻地拍打着不远的村庄。秋风缕缕,应和琅琅书声的是,从丫字沟那块早稻田里渐次传开的“嚓嚓嚓”的开镰声。“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地处水网密布的平原深处,冯家垛自然没有可以悠然可见的南山,特别是在这样的政治清明的新时代,更没有了于此修篱种菊的归田隐士。“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多少年来,从贫困走向日益富裕的垛上人,总是习惯用双手掂量生活,思维方式上始终绕不过由花即果、花果并重的现实主义倾向。漫步垛上,菊丛绕舍显然是少见的,田埂上,沟河畔,草垛上,扁豆是最普遍的秋花,白的,紫的,一丛丛,一簇簇,赏心悦目,沁人心脾。

  尽管农业现化进程加快了,收割环节不再需要付出头顶秋阳弯腰挥镰等诸多苦累,但在垛上人的眼里,秋收依然是一场神圣而盛大的阵地战。“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为了打赢这场战斗,他们早早地检修或补充好镰刀、板掀、摊耙、扫帚等辅助工具,更努力蓄足能量,抢抓晴好天气,速战速决拿下杨家圈子、曹家二十、吉兴等大的田块,直到颗粒归仓。如果说,在几个重要田块的抢收过程中,垛上人的精神是紧张的,那么,在路边、沟边、池塘边这样“十边地”的收种中,他们的情绪就要舒缓得多,像一首秋天变奏曲。在“七葱八蒜”的节令,垛上人总是穿先在大田活的前后或空档里来到家前屋后的“十边地”,首先扯掉瓜藤,刨掉芋头、红薯,拔掉茄子、辣椒,然后翻整好土地,晒上十天八日,再待空闲时种上小葱、大蒜、芫荽、菠菜、青菜等时令蔬菜。由于人多地少,垛上人对这些边角地总是格外珍惜,大凡可以见缝插针的地方,都被种得严严实实。相比整齐划一的大田,“十边地”非常分散琐碎,这样的田地种长起来,累人程度也不可小瞧。“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在孩子的眼里,丰收之趣要远远大于劳作之苦。放学了,他们会马上甩开小书包,直奔田间地头,掰苞米玩胡须啊,刨红薯做烧烤啊,等等。正当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时,大人们会没商量地在新翻的土地上泼上一层粪水,尽管有些败兴,但在秋阳和地火的作用下,那蕴含着劳动真谛的缕缕粪香,还是缓缓地植入了垛上孩子的心灵深处。

  过了寒露不久,秋天最后一个节气——霜降就到了,伴随着一两场小雨的光临,冷空气也慢慢频繁起来,平原上的气温已然渐趋下降,但垛上的温度依然冷暖相宜,特别是经过初露的滋润和浅霜的历验,垛上的色彩开始变得斑斓起来,犹如一幅重彩油画:屋顶上、草垛上、小巷里,撒遍了金色的树叶,家前屋后的菜地里,火红的小辣椒,紫色的秋茄子,粉白的大冬瓜,还有翡翠般的青菜、菠菜、茼蒿,等等,一切的新一轮推陈出新,都让人感到这里真的没有丝毫的寂寥和寒意。大概是垛上地貌独特,地肥又水美,在冷暖交替的自然环境中长出来的各类作物,味道就是不一样。垛上的庄户人家紧密相连,每到中午或是晚上,一家做菜总是家家喷香,无论是杨老师家烀南瓜,曹小猫子家炒韮菜,还是颜大奶奶家茄子角子冬瓜红烧一锅下,灵敏的鼻子都会根据味道的差别帮你把蔬菜品种一一辨别出,并告诉你什么才叫真正的纯正和地道。

  “处暑高粱,白露谷,霜降到了拔萝卜。”的确,在这样晚秋时节,除了刚出泥的芋头、茨菰、红薯、荷藕,垛上的萝卜要算是上好的蔬菜了。“秋后萝卜赛人参。”垛上的萝卜含有大量纤维素、多种维生素及微量元素,可以清热舒肝,对人体大有裨益。众多蔬菜中,我尤爱萝卜,每每出差至异地,也都必点萝卜,但相比之下,水份充足、口感甜嫩的垛上萝卜还是最不能忘怀。垛上萝卜,无论是洗净后用刀背扁碎,再倒上酱油撒点白沙糖凉拌生吃,还是用农家土酱单独红烧、与猪肉红烧,亦或切成萝卜条子与豆腐烧汤,都是绝美佳肴。每每回到垛上,父母除了早早准备一些鸡啊鱼的荤菜,总是不忘做上几道萝卜菜,红烧的、白烧的,笑呵呵地端上桌,这种情况下,荤腥我是几乎不怎么动筷子的,相反,总要弄一两盅小酒,乐此不彼的把萝卜吃上一两碗。“晓对山翁坐破窗,地炉拨火两相忘。茅柴酒与人情好,萝卜羹和野味长。”无关乎宋代大诗人陈著在《周翁留饮酒》中所表现的那种退隐,我至爱垛上萝卜,大概纯粹是因为欲罢不能那种独特的味道吧。

  秋到平原风光好,垛上年丰瑞祥多。在这样收获的季节,垛上的物产琳琳总总,稻谷、红薯、黄豆、芝麻,等等,把院子堆满满的。一遍一遍地翻晒,虔诚的垛上人终于赶在立冬前完成了這些五谷杂粮的归仓入库。对于那些富余的萝卜菜瓜,他们总是认真地切片切碎,洗净晾干,拌上盐、蒜头、辣椒、五香八角,也拌上他们的热情和淳朴,条条理理地封坛装罐,一部分自己留下以佐日常,一部分赠送子女以及亲友来客。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傍晚,窗外刮起了风,看来平原很快就要入冬。简居都市一隅,读着台湾女诗人夏宇的这首诗,我马上搁下书,熬上一锅粥,就起了从垛上带回来的萝卜干,垛上的秋天,马上一帧一帧地浮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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