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寒的到来,小年的鞭炮在窗外轻轻炸响,尽管有些零落,有点孤单,远离城市的乡下,仍然有一些热闹。站在我家的窗前,能看到外面人影匆匆,一副年关繁忙的景象。然而我知道,人们并不是为“年”而形影匆匆,而是平常就这样匆忙,每时每刻都在家和单位之间奔波。至于年怎么过,家里已经备下什么,还需要购置什么,尽管也在脑海里回旋,但是每每具体实施起来,又感到兴味索然。现在的人过年,就像上满弦的时钟,一切都按规矩行走,没有特意的固守,也没有特意的逾越,于是眼前的年,便一年年地淡了。
过新年,无一例外地,首先想到的是打扫房间、庭院,将家用布置、各类摆设逐一擦拭、清洁,然后是逛商场,买新衣,以鲜艳的色彩,换个崭新的形象。最后是购食材,买年货,按捺跃跃欲试的味蕾,一切为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出发,努力打造最好的心情,烹饪出记忆中最佳的味道。除旧迎新,终于有机会和借口,逼着自己将屋里屋外打扫一新了,利用年的喜庆,年的审美需求,相互赠送礼物,大家欢欣之余,加以美味调剂,以增强年的气氛。年的意义在于传承、保持,而不在于变化、创新。
年关临近,那些出差的,打工的,身在异地他乡工作的,不论结婚生子与否,此时想到的都是故乡老家。有家的地方,才是安放心灵的地方。有父母的守望,心便不再飘泊。早在一个月前,新年的火车票就网购的火热。作为常年在外的游子,回家的心是迫切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山水的相隔,这份亲情也愈来愈浓。童年的古镇、小桥、街巷,以及炊烟暮霭、日升日落,也时常像胶片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有位远方的朋友,就自己驾着车子,载着爱人和孩子,从北京远远赶往福建老家,雨来也不停,雪来也不住,就这么一路尘风,终于在一个黄昏抵达。因为他知道,多年没有一同过年的父母,早已在家的门前等候。
对我来说,年味儿是热闹。年到来的时候,愈来愈引人注目的是赶大集,不管是腊月十六还是十七,只要年关将近,各地的集市都人涌如潮。赶年集,是准备年货的唯一的渠道。进入腊月开始,家家户户就列出了选购的计划,能放得住的东西,腊月十八就提前买下,腊月十八是我们这里的年集。放不住的,就在腊月二十八这天购買,这天也是我们这里的年集。买鸡,买鱼,还要买一些干菜。赶年集,偶尔我也去,但不似以前那样热情高涨了。每当走进集市,眼前就会现出遥远的一幕。那一幕的集市上,各个角落都充满了喜气。
那是童年时候的集市。那时候的年集,红是年集的主色,然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红是红对联,红福字,红灯笼;而赤、橙、黄、绿、青、蓝、紫,则是布摊上摆卖的花布,绳索上高悬的剪纸,暖阳下五颜六色的门钱,还有花纸卷成的鞭炮。如今红色的对联、福字还在,其它已悄然淡出了年集的舞台。成品的服装流行,花布用的少了;搬进高耸的楼房的人们,不再在门楣上张贴贴彩纸雕刻出来的门钱(据说有辟邪作用),卖鞭炮的偶尔有一两处,摆摊的主人也不吆喝,安静地杵在货架一端,任人挑选,生意零落。记忆里,他们都是操着各地口音吆喝的,为了吸引人而不惜把嗓子喊哑。再不会有孩童在鞭炮摊前挤着、闹着、围观着,花几角钱、几块钱买一两束钻天猴兴致而归的场面。
乡下的年集,汇集了足够的物资和食材,那一排排高低不一的摊位上,不但展示了大地的收成,而且展示了乡下百姓的生活状况。而走向集市的人们,不管生活再怎么困难,也要买一些年菜:半个猪头,几只猪蹄,熬上一锅猪头肉冻,满足一家人小小的胃口。记忆里,每年年关将近的时候,父亲都在火炉跟前坐着,耐心地在一只红泥火炉上烧一根铁钩,铁钩烧红了,用它烙除遗留在猪蹄上的杂毛,每烙完一个,就扔在一个黑色的瓷盆里,再拿起摆在地上的另一个,直到把它们都烙干净了。屋子里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我很喜欢这样的气味,感觉它有别样的暖意。它让我想起许多的往事。曾经有一度,每闻到这样的气味,就会有年来了的错觉,心中就会荡起小小的涟漪。
烙好的猪头和猪蹄,经过剔除清洗,在年三十之前煮熟,再切成两三厘米大小的块,反复熬煮,以期料香入味。父亲熬肉汤,我们就围坐在一旁,闻着垂涎欲滴的香味,和母亲一起揉面蒸馒头。馒头的花样有好几种,除平常的那种圆馒头,还有花馍馍。把发好的面揉好,搓成拇指粗的条,切段,将一只碗反扣在案板上,再把切段的面折成一个个花瓣,每个花瓣里放一枚大枣,沿着碗的边缘往上粘,最后的收顶用四个瓣,中间点一颗大红枣,再把成型的馍连同碗轻轻扣进蒸锅里。蒸熟后的花馍馍,就像观音菩萨的莲花座,层层叠叠,寓意为“蒸蒸日上”,蒸出一年的好彩头,满满的都是年味道。
油腻的活归父亲,母亲则忙着办年饭,备干菜。北方的干菜,不是雪里蕻,不是霉干菜,而是北方人家常见的扁豆。它凹凸不平,宽展而粗陋,不像南方的蔬菜那么含有水分,因长相像猪耳,故有“猪耳朵眉豆”的称谓。春回大地,和风细雨,阳光灿烂,万物生辉的日子,将扁豆在泥土里种下,拖秧后开出紫色的花,结出猪耳朵模样的豆夹,等豆夹长成,握在手里饱满结实,这才把它从葱茏密实的秧架上摘下,掐去丝丝连连的缘线,洗净,刀尖竖直,腕劲匀称地切丝,与尖头红辣椒一起炒着吃,百吃不厌。吃不完的,就用开水焯熟,在阳光下晒干,留着冬天青菜稀少时备用。
最盼着吃的是炸菜,鸡丁、鱼片、白酥肉,更多的是炸扁豆,把扁豆在水里洗净、泡软,攥干里面的水分,拌在和好的面浆里,等待着油炸。扁豆炸出来就不像扁豆了,经过了上浆和油炸,它们的味道就提升了。炸扁豆的吃法,是在剔出的猪头肉里加入炸扁豆、黄豆芽,三种不同的食材一起烩,便烩成了一锅飘着肉香、豆香、扁豆香的年菜,人们把这种菜叫做“烂菜”。“烂菜”盛装在一个瓷盆里,放在没有暖气的屋外,历经冰绕碴裹,十天半月也不坏,想吃的时候就舀几勺在锅里加热,也算是餐桌上的一道佳肴了。这是一款很大众化的菜,有了它,就能节约出许多的时间,不必每餐都下厨忙活。
2017是丁酉之年,凡是与鸡有关的事物便成了新一轮的话题。“三酉”不可或缺,被称作“五德之禽”的金鸡也成了这一年的符瑞。开年第一天,艺人用红纸剪出鸡鸣春晓,文人也用笔墨题笔添彩,抒发心中的壮志凌云。乡下人对鸡年的愿望,是喂养更多更壮的鸡仔,以便卖出更好的价钱。城里人到乡下赶集,主要是来买本地鸡,这种鸡从小在山上长大,吃的是草籽,喝的是山水,没有任何饲料添加剂。今年的年集上,前来选购的人特别拥挤。通向年集的马路上,路边悬挂着红对联、红福字,中间人车混杂,车马喧嚣,再加上店铺里传出的不知名的歌曲,很有年的气氛。只是一冬无雪,是件令人遗憾的事。这个冬天暖冬,偶有冷雨飘零。年快到来的时候,我总盼着下雪,踏雪、吃年糕、包饺子、放鞭炮,与亲人团聚,看社火热闹。在雪的帘幕下,才能焕发崭新的颜色。
都说中国人的节日,是与吃分不开的,不以热闹的方式,就是以味蕾的方式。吃是中国节日的主旋律。中国人的年,免不了也以美味开始,再以美味终结,不知离开了“吃”的人们,还能不能生出与“年”有关的情结?作为一名中国人,从记忆开始的那刻,就被浓浓的年味包裹了,又眼睁睁看着年味在岁月中走远,矛盾着,又心有不甘。一怀乡愁,一份抹不去的怅然。其实,年永远是一个人的,一个人的热闹,一个人的孤单,甚至欣悦,甚至感伤。年可遇而不可求,有个和和睦睦、喜气洋洋的年是快乐,有个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年是福气。对于年轻人来说,年是冬天的童话,华丽而虚幻;对人到中年的人们来说,年是童年的马车,真实而遥远。当烛火昏黄、烟花熄灭的时候,年的记忆便会乘虚而来,在复活了的种种画面里,独自回忆,暗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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