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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谈诗歌的时候我谈些什么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江月 热度: 21364
徐季冬

  “在大地上画果实的人/注定要忍受饥饿/栖身于朋友中的人/注定要孤独/树根裸露在生与死之外/雨水冲刷的/是泥土,是草/是哀怨的声音。”北岛这首《雨中纪事》曾经被引用在《南方都市报》“甲申风暴·21世纪中国诗歌大展”的版面上,我偶然看到,完全被震撼到了。这不是课本上的语言,也不是我的老师同学会说出的句子,它们为我打开了一片陌生的诗歌天地。当时已经高三的我,很快就离开了这个说粤语的县城,去另一个南方城市求学。我走了很多报亭,都无法买到一份《南方都市报》。我偶尔会作出假想,如果我能够把刊登在这份报纸上的诗歌看完,我的写作会呈现什么样的面貌。

  也就是说,阅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的写作。事实上,一个人的阅读史要远远长于他的写作史。如果有谁胆敢说,我的写作完全不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他不是撒谎就是无知。因此,我更想多谈谈诗歌的阅读。

  可以想见,一个青春期少年读到洛夫的《烟之外》会是什么感觉:“在涛声中呼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潮来潮去/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许多这样的阅读经验,填满我们的青春期,打开我们的感官。语言代替我们说出了心中的话语,而且是运用一种与古典诗歌完全不同的现代语言的节奏,就像接住我们张开的嘴巴,说出了我们憋了很久不得不说的话,那样畅快,那样自然,那样惊异。有太多的诗人应该被我感激,出现在这篇谈论诗歌阅读的文字里。而穆旦是我的早期阅读史里必须提起的诗人,一本购于桂东书城的薄薄的《穆旦诗集》,不知被我翻过多少遍,它的后记,穆旦的朋友王佐良所写的《一个中国诗人》恐怕也是我读到最精彩洋气的文章之一。它使我明白,要深刻地理解一个诗人,必须要知人论世。诗与人总是互相成就的。

  仅仅有青春期的感受和诗句,无疑还不足以支撑一个人更为长远的写作。我适时地读到了韩瀚的《重量》:“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让所有的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读到了王家新的《帕斯捷尔纳克》:“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读到了芒克的《阳光中的向日葵》、曾卓的《悬崖边的树》、帕斯捷尔纳克的《二月》、鲁迅的《野草》……太多了,我无法在一篇短文里一一提及我的前辈们。阅读的意义如果仅限于促进写作,恐怕是不恰当的,它还有助于我们认识自己,善待自己,更新自己。我仍然记得汶川地震时内心的惊惧和悲伤,仿佛内心的世界已经坍塌。这时,是一位波兰诗人辛波斯卡帮助了我,她的《在一颗小星下》《大数目》等诗歌抚慰了我,过滤了我,拯救了我,重建了我,通过强大的诗歌,把那些负面的情绪和感受慢慢地扭转,慢慢地恢复正常。我总以为我是矫情的。是只有我这样想吗?诗歌难道不是帮助我们重建了内心的家园吗?直到我遇见另一位波兰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的答案变得更为肯定。在美国“9·11”事件发生后,《纽约客》史无前例地在封底刊登了那首著名的诗——《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作为对恐怖袭击的回应,也给无数遇难者家庭带去了安慰。

  去年春天的某个凌晨4点,我被浔江边上的钟声敲醒。我的脑子里冒出了唐代诗人张继《枫桥夜泊》里的诗句,自己突然理解了这首诗。当我们还是孩提时,这首诗被我们读了无数遍,然后就把它放在了记忆深处,如果没有那一晚的钟声,这首诗也许会和载着诗人的客船一样湮没在千丝万缕的记忆中。1000多年前的钟声在21世纪的一个晚上再次敲响,重新复活,并且被我感受到了。这正是诗歌的奇妙之处。

  这些诗人诗作,随着认识和阅历的发展,会不断地作出秩序的调整、修改,表明你的诗歌趣味,你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其意义难以概括,正如每一个生命个体都不应被定义一样。

  而我需要做的是,不仅仅让诗歌、诗心在别人看不见的内心复活,还需要变成诗句复活在人间。这时就要动用我们的观察力,敏感的心变成我们的灵感。日常的平庸和好奇心的发现之旅,也许就是诗和我们之间的距离。需要说明的是,这里选了我的几首梧州题材的小诗,它们是某一个时期的产物。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还在写,总有希望写出一首真正的好诗。一首真正意义上的好诗,将能够对抗时间和遗忘,寻觅幸福,以及对糟糕的生活反戈一击。我将为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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