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农村看过若干场露天电影。现在想想,那个时代,不管哪一天,只要村里放电影,在我们眼里,那就注定是一个快乐的节日。
要放露天电影了,一般总是在下午三、四点钟,孩子们放学的光景,大队或生产队的打谷场上有人开始挖洞、树毛竹杆,然后将一张厚厚的镶着黑色边框的白色幕布支起来,一只大喇叭箱挂在一侧的竹杆上。待到放映机架上结实的八仙桌,就开始试放一段音乐。音乐声响彻四方,如同人人都听得明白的通知:晚上来看电影!
放学后淘气的孩子们始终跟在忙碌的大人后面蹿来蹿去,直到放映员做完准备工作跟大队支书或生产队长一起去吃晚饭,才一溜烟似地跑回家。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一排排大小高矮的凳子就已围着放映机排放起来,以抢先占据有利位置。靠近银幕的位置往往会被孩子们摊上一堆堆稻草之类作为座位。人们边聊天边嗑瓜子或者抽着“丰收”“玫瑰”等牌子的香烟,等着放映员的到来。
有时候,遇上比较著名的影片或者天气晴朗的夏天,来看电影的人过多,部分观众尤其是孩子们会坐到银幕背面去。其实这并不影响观看。但如果有字幕,字就反过来了。
左等右等等不来放映员时,有好事者或活跃的孩子会跑到放映员吃饭的人家去探听情况。伸长脖子透过窗户看上几眼,再快步跑回来告诉大家:“早呢,还在喝老酒呢。”或者“开始吃饭了,快了!”
此刻也是那些爱美的姑娘、大嫂们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她们总将浑身上下收拾得整整齐齐,有的还往身上喷了香香的花露水,聚拢在显眼的位置,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待“嗵嗵嗵”或“突突突”的发电机声响起、放映机旁竹杆上的大灯泡亮起来时,人们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这个时候通常会播放一段时间的音乐。印象较深的有这么几个曲子:《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毛主席来到咱农庄》、《人说山西好风光》等等。
十来分钟的音乐播放完毕,放映机两个轮盘一前一后拉转起来,一束喇叭似的强光长长地射向银幕,人们的目光随之齐刷刷地集中到银幕上来。
当然,电影不可能总在本生产队放映,为之跑较远的路程就无法避免。
对于孩子们来说,如果父母喜爱看电影,那可真是万幸。到时简单地跟在后面就行。
还可能有意外收获,有当天炒的蚕豆、黄豆或南瓜子吃。当然,有得吃也不可贪吃,否则途中口干舌燥急得猴似的可没人理你。
我不属于幸运的那一类,想去外生产队或外村看电影比较难。主要原因:一是父母似乎不爱看电影,肯定不会走很远的路去看电影。二是我们姐弟四人年龄呈两岁一个的等差数列,较密集,大的带小的优势不明显,走远路父母不放心。
因此,如何让父母同意出去看电影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也是比较令人头痛的问题。
有效的办法两个,一般二者同时使用。一是让父母有好心情。下午放学回来,姐弟四人一起拼命做家务,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清清爽爽,把晚饭做好并盛放在桌上,等父母一回来就可以开饭。二是打悲情牌。让年龄最小的也就是我弟弟哭鼻子。弟弟年龄最小、是家中“老巴子”,又聪明伶俐、少言寡语,一副乖宝宝模样,深得父母喜爱。只要弟弟装出想看电影想到哭的程度,父母的心就开始发软,我们再纷纷添油加醋地说晚上的电影多么好看,一般来说目的就能达到了。
不过,也有两个办法都用尽却不能如愿的时候。那样,我们可能一整晚耷拉着脑袋无声地抗议,当晚做作业也可能很费时。
不管有没有大人带着,我们去看电影的路程半径都比较小,单程一般不超出2.5公里,生产大队没超出两个以上。
不过有一次例外,而且例外得有点儿令人费解。
那是我小学四年级时的一天,听同学说当晚公社小街上放好看的电影,且有不少同学去看。
记不清用什么法子让父母同意了的,反正那次我和哥哥都去了。
因单程在10公里以上,下午放学后便直接从学校往龙堤小街跑。
因为兴奋,加上男孩子精力旺盛,跑起来倒也快,且没觉得很累。在路上,还顺便折了根路边的竹子用削笔刀做了两个“哨子”,并绑在一起,成了单调不同的“双音哨子”,边走边吹,更不觉枯燥。
问题出在第二部电影上,是“跑片”,也就是一副片子几个放映点轮流着放。
第一部《甲午风云》结束了,第二部南斯拉夫电影《桥》得等片子取过来。左等右等,右等左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终于等到,电影结束时快深夜12点了。
其实以一个农村小学四年级孩子的理解能力和欣赏水平来看这两部电影,实在难以感觉“好看”,不少时间是“硬捱”着的。
往回跑时,没有了来时的盼望与兴奋劲,又饿又困又累,走着走着,两腿真象是灌了铅。把“双音哨子”衔在嘴上,也没了吹的兴趣与力气,偶尔强打精神吹一下,响起的也像是哭声。
事后想想,父母咋就开恩允许我们去这么远的地方呢?难道故意让我们吃一次苦头?
在看露天电影的年代,一般在放映“正片”前,先放加映片。
加映片多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制,内容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新闻简报》,多为党和国家领导人接待外宾与视察祖国各地;另一类是《祖国新貌》,着重介绍祖国各地的建设新貌及产业发展情况。
加映片时长大多15分钟左右。有时候孩子们利用放加映片的机会先趴在大人腿上小睡一会儿,这一睡常常睡到电影散场。
有一次,加映片先后放了四遍,耗时快赶上一部故事片了。
那次放映的正片是《熊迹》,是部敌特片。当晚也是“跑片”,得等片子从另一放映点取过来。
加映片内容是时任国家主席华国锋同志和首都部分干群一起观看文艺节目、共度新春佳节。
其中有个节目挺吸引我,是一个小女孩童声独唱《交城山》:“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交城的山水实在美;交城那个大森林,住过咱游击队,游击队里有咱们华政委……”
正片老“跑”不來,加映片放了一遍又一遍,小女孩也“唱”了一遍又一遍。歌曲的旋律很美,有浓郁的民歌味道。我就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当场把这首《交城山》学会了。
在一个时间段里看同样的加映片四遍,怕也是我童年与少年时代的一种乐趣。
电影以不同的标准有不同的分类。
有一个分类标准是“情绪”,以此分为喜剧片、剧情片、爱情片等等。
喜剧片搞笑、有趣,令人捧腹,比如《李双双》、《咱们的牛百岁》、《瞧这一家子》等等,看着轻松愉快。
但真正令人难忘的往往是那些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命运悲惨的剧情片。《卖花姑娘》、《烈火中永生》、《一江春水向东流》、《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都充满浓郁的悲剧色彩,令人难忘。
曾让我流泪最多的电影是《洪湖赤卫队》。
该部电影情节不算复杂,人物命运在所看过的电影中也算不上最悲苦。由于它是一部歌剧,少年的我其实是敏感、沉浸于那些令人悲伤的长长唱段之中。其实音乐是有魔力的。
影片前面部分并不感觉“苦”,有些画面非常美。随着剧情的发展,当女主角韩英和母亲一起被囚在牢房里,那一声声“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洪湖旁,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常见家乡红太阳!娘啊,儿死后……”
一声声呼唤与倾诉,虽大义凛然,却动人心弦、摄人心魄。我从鼻子发酸到热泪盈眶,从眼泪夺眶而出到泪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
记忆中,那是空前绝后的一次。
电影的主题歌与插曲,可以营造、渲染气氛,强化视觉效果,对故事情节发展与人物刻画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许多好的电影歌曲深入我心、耳熟能详。
音乐响起时影片中的那些画面也永久定格在我脑海之中。
《柳堡的故事》开头,年轻英俊的副班长和战士们一起快乐地为二妹子父亲田老汉修房子,正在忙碌地搬砖头、递茅草时,一个旋律逐渐亮起来——“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东风吹得风车转呀,蚕豆花儿香哟麦苗儿鲜……”
《闪闪的红星》中,竹排在宽阔的江面上漂流而下,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潘冬子站在竹排上看着两岸青山,展开无限遐想——“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
《小花》中,梳着又粗又长麻花辫子的赵小花,张大了双眼,在解放军队伍中急切地寻找着哥哥——“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
一个又一个故事、一首又一首曲子、一幅又一幅画面,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令人着迷、令人感动、令人终生难忘!
露天电影,不仅丰富、充实了我童年与少年时代的生活,也装点了我的世界、我的梦,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的思想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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