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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幻藏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8212
薛靖

  游走在文字间,更多的想像,应该起始于过去方砖地的天井里,那些穿过银杏枝叶丝瓜棚架的隙缝,透进来的一簇星光,一弯月亮。

  往事如梦,渐去遥远,老屋如歌,渐成韵尾。年少夏夜,去树脚瓜棚下,铺上凉席,然后,仰起脸庞,透过碎叶蔑条,望着天上变幻的云层,闪烁的星点。云彩走进月光,夜空便浪漫起来,眼睛如露珠扑闪,牵出淡蓝的想象。皎洁的月色,把云彩镶上一层朦胧的白晕,那种色调里,任何神话故事都可以产生,任何仙人踪迹都可以寻觅。

  夏雨初霁时分,空气清新如洗,浩大浑圆的万古长空,渺渺星辉,点亮玄秘的灯盏。皎月当空,天宇流转亮银,地面平铺皓影,絮云中延绵天际的银河,隐隐约约的亭台楼阁,渐成台城十里长街,两旁是星星点点的民居。夜凉如浸,虫吟如泣,我在拉长又拓展的思绪里独自徜徉,古城在四周响起微微鼾息,似乎悄悄吟叹一首抒情诗。慢慢地,饧软的眼皮耷拉下来,进入与仙人邂逅的梦乡。头边小方桌上,放着老人聊到眼花灿烂,丢下的一堆空灵故事。故事连绵不断,每个段落都是一颗星星,传说中的七宝楼台,五云掩映,仙人天神,衣裾飘然,悠悠进入梦中。

  就这样,少年的梦乡,有时,一整夜沉溺在阴柔光辉铺漫的幻想中;有时,一整夜飘浮在古老玄秘的歌谣上。一觉醒来,带着莫名的颤动,把梦中景致一一铺开,便是一幅幅有着稚嫩线条、热烈色彩而又杂乱无致的画页。画面上有老屋当院而立的蔽天银杏,枝干槎丫,荫覆半院,看得出有风吹过,树叶摇曳,就有那种特别的灵动。画面上白云苍狗间,有嫦娥奔月,后羿追妻,牛郎挑担,织女机杼,王母瑶池,神兵天将;有唐太宗、尉迟恭、薛仁贵金戈铁马,披风挟霜,仗戟沙场;有北宋三丞相乌帽青衫,长髯飘逸,把酒当歌,风神朗爽,闲吟的身影,捻须的笑容,都有出尘脱俗之相。

  那年,背起装满故事的行囊,到南京西郊山坳读书,再以后,又进入大山的怀抱时,长途旅行,一座座莽莽山峦,把早春托得很高,到了傍晚,洪濛暮色里,许多山峰簇簇向远处伸延。幻想覆盖整个蓝天,思绪蜕化出一对翅膀,熟悉的人物传说又出来了,牵动半夜的清光。月华洒落下来,涂抹山影线条,阴影在许多山坳拉长,那一层层浅灰淡青,起起落落,一直交叠到天边,延伸向家乡的古城。夜色苍茫,天地清静,心境豁然,与大山之夜合为一体。在播梦的月光下,剪下一片小小的古城景致,裁下一块幽幽的往日情致,挂在窗口,贴在心头。里下河老屋天井里的故事,随着皓月翩然流转而来,只觉珍藏一弯故乡的月亮,就可以走许多泥泞坎坷的道路。

  窗外月色如水,潮湿了寻觅的视线。往事摊开一摞纸页,记忆温热一杯清茶,我拿起笔,俯首在台灯下,沉浸于自己的敏感和记忆,翩然走进字里行间,把思绪铺进稿纸方格。间或漫游到通往远古的道路,用横竖撇捺,继续搭建早年红绿黄蓝的构建。

  有人说,生命有不同的段落,有春的婉约,冬的冷静,也有夏的火热,秋的成熟。岁月流逝,恍惚已到中年,奇妙的时光,缓缓流过生命,记忆中的理性,静静地苏醒。我回到了古城,渐渐放缓了在天空环宇的游移脚步,由缥缈梦幻之路,向神话传说的载体传统文化之门举步。华夏五千年,王朝更迭,列国递变,文化积累,底蕴丰远。在积淀深厚的历史文化门前踯躅,被来自远古的文化磁力吸附,流连盘桓,便听见脚下空洞回声。浸渍记忆的月光,铺罩着远足的景物,山岳与河流,原野与古城。八百里秦川、九百里滩涂,雉堞隐隐的长城,皇威赫赫的宫殿,香烟袅袅的寺院,叶脉历历的古水系,年代悠悠的旧遗址,江南一带,周庄同里甪直,金陵姑苏钱塘,唐诗宋词元曲在山水间流淌。几个雅致的地名,唤醒繁复悠久的世界。天地玄黄,长空万古,从洪荒宇宙到花花世界,纵观有史人类,若隐若现,若仙若人,一切都保持着距离和神秘,留出余地,产生了许多神话和传说。忽然感到,世界上许多旧态和故事,是年轮磨灭不了的,许多老物像如一面玄妙的镜面,浅者见浅,深者见深,虚者见虚,实者见实,境由心造,造出了许多哲理和史学。

  从事媒体宣传工作后,经常抚摸到家乡千年文化底蕴,摩挲文化遗址,古代建筑,文物珍品,风土人情。神游归来,魂魄牵萦,带回许多古典的温淳平和,宗教的空茫静谧。便想把天工开物的初衷,托附于文字之间。常常坐在南向的木窗下,对着一摞纸张出神。市声漠漠,在不远处流动,象一条混沌的时间河流。四周的鼾息,墙隙门缝间传来,似乎整个古城,醒着的只有我和弯月幽幽繁星点点的夜空,还有那些从历史深处向现代张望的文化遗存。紫色的小窗,飘过一片雾纱,月光中,还是那株银杏,枝杈纵横,绿影扶疏,静静地擎着一树小折扇似的叶瓣,抚弄着隐隐约约的镇市街巷,溪河桥屋,在院内轻轻逸散着古老文化的清爽香气,向临窗木桌上的格稿纸投下斑驳交错的印痕。

  要享受这座古城的老景致、老掌故,最方便的形式,是走近旧日的溪河,走向遗址,走进深巷,走入古宅。长巷两侧,老屋大院相挨相连,青色门檐刮磨清扫,雕门镂扉细加髹绘,长青苔的砖路石径,会把你领到古城深处。先到开庄遗址,那里闪烁史前文明的灵光,鸟声寂寂,四野悄悄,太阳凝望着平畴上做着五千年金色梦幻的蜀黍们,映照着大地展示出的遥远世纪。那里没有人声喧哗,没有城市烦嚣,只有春燕在文物标志碑旁呢喃,为无边的静谧加注荒情野趣,让人们仿佛穿越时空,回返湮灭的过去。

  开元钟声响过以后,汉唐在这块临海土地上建塔筑堤,尉迟古塔就象它的主人,宏伟中带挺健,古朴中现神韵,一站便是千年。那时,大海漫漶,它曾经是海上归舟的标志,天晴气朗,百里之遥,就可以望见它的身影。月光流转到宋代,先后映照过三任丞相晏殊、吕夷简、范仲淹放达的脚步,沉思的面容。他们在盐仓监任上,固堤铺路,筑桥建寺,留下范公堤龙脊蜿蜒,夯土耸立;留下八字桥玲珑精致,古风苍然;留下通圣桥拱顶高耸,禅意分明。进入西溪,步堤登桥,是听觉透明的灵境,踞伏桥栏,俯视古街,隐约可以参禅悟道。桥堍泰山寺碧霞宫的檐铃声、钟磬声、经鼓声、祈颂声,自那高檐翘角飞起,越过寺院黄墙,绕着台城打转,把一座城池,缭绕在祥气瑞光之中。元代傍附在古城脚边蜿蜿东去的玉带河岸,这条清秀动人的河流,串连起众多小桥、石径、寺庵、砖塔,流进古城人的灵魂。河床上,闪烁着元代瓷泥腥幽青光,它献给二十世纪的礼物,是珍贵的白釉开光瓷罐,罐面上铁绣花缠枝婴戏图,构画出一个元代童趣世界。

  到了明代,古老镇市上建起簇簇高瓴大屋,到现在,明代建筑群巨大的廊柱依然挺拔,精细的花饰依然夺目,带着层层岁月的斑剥,站成了一段悠长的历史。清代徽州盐商茶商,从黄山脚下把青砖小瓦马头墙,搬进古城。粗大的冬瓜梁,圆浑的桶状柱,和通体雕刻花虫鸟兽的格扇门扉,构建成古城一丛丛人文景观。只不过,明清建筑已是耆耄之年,龙钟之态,董氏深院,鲍氏大楼,沈氏老屋,窗扉寂寞,古宅空庭,芦苇萧萧,斜落而下的小瓦上,不时走动几只花斑麻雀、灰白野鸽,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说着许多年的温馨和慵倦。

  夜色苍茫、月色朦胧,不知多少年岁的姮娥,流漾出脉脉清光,铺漫过去现在的时空。一座古老镇市,一个文明之邦,带着它的秀山丽水,旧址老屋,在月华下散发空灵悠然、淳厚柔婉的光芒,让流转的现代与流失的时光,在光芒中联结。许多迤逦的三里砖道上,人们在溶溶月色中,踏出历史隐约模糊的耳语,触摸圣贤风化千年的名言,采撷民族逐年层累的蕴藏。仰天俯地,纵览历史,人们便从皎月中、故土上,获得一种超然的力量。

  老屋一座,天井一方,清茶一杯,素笺一迭,轻轻掩着的窗帘,无意带上的门扉,象暗房一间,身心浸泡到过去岁月的显影中。记忆里浮现的,是重重底片的叠像。听得见,巷头街边,现代文明在水泥路面呜呜奔忙,还听得到,巷底河傍,一管箫声,顺着石板路汩汩流淌。生硬的手指,在健盘上奔忙,敲出时尚的音律,伴着古远的箫吟,断断续续说着梦呓般的语言,直说到初起的晨曦,又一次悄悄遮隐起过去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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