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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屋企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江月 热度: 17627
李俊康

  

  梧州河东西门口一带

  

  老梧州河东西门口一带

  很小的时候,父母亲就带着我搬到了梧州西门口九坊路居住。

  听父亲说,我们居住的老屋原来是骑楼城某商行楼宇,解放后成为税局机关的公寓。我们家分得三楼东向沿街的房间。公寓在老城西门口附近转角处,站在老屋四楼阳台上,可看到清澈的桂江水,以及往南不远处与其相交汇的西江。老城区就坐落在两江的交汇处。

  故乡的路,得从老屋所在地骑楼城的九坊路说起。

  九坊路西头的西门口,原本是梧州老城墙的西城门口,历史非常久远。梧州城的前身是两千多年前赵光兴建的苍梧王城,后来改为广信城,这就是日后的梧州城。在梧州的几个城门中,只有西门口的称谓穿越了千年的历史沧桑而保留下来。

  每天清晨,透过窗外,朦胧中我总是迷迷糊糊地听到马路上传来一阵阵“沙沙”声,母亲告知我,那是环卫工人打扫马路发出的声音,果然,不一会,天就亮了。

  小时候,骑楼城里汽车很少,在我印象中,西门口附近骑楼里有一个车库,里面停放了一辆烧木柴的环卫车。我经常看见司机早早来上班把木柴劈好,然后把汽车上锅炉里的水烧开。这时候,周围来了很多围观的人,在蒸汽的驱动下,汽车“突突”地响起,慢慢地开动起来了。

  广西是一个水灾频发的省区。梧州处在三江之口,集中了西江七成的河水流量,洪涝灾害尤为严重。每年洪水泛滥的时候,骑楼城经常被淹,因而骑楼的砖柱上备有栓船用的铁环。这时候,从二楼的水门上放下梯子,老百姓便从梯子上下搭艇出行。难得碰到仅仅是西江洪水泛滥,桂江水依然清晰的时候,当地人称为“西水大”,我便和小伙伴用木板作船,在水中嬉耍,在骑楼城中穿行,那可是另一番景象!

  当年广西大学就在梧州河西的蝶山上,后来蝶山成为梧州高中的所在地,我在梧州高中度过了三年的愉快时光。虽然广西大学已经搬迁,但是山下的大学路称谓却一直沿用至今。大学路上有“大学之道”牌坊,两旁的对联是“明德新民,致知格物”。

  夏天,由于家贫,我们都很少穿鞋子。在九坊路东头码头处与河西之间有一座浮桥相连,浮桥上的木板被太阳一晒,烫得要命。过浮桥时,我们先把双脚放到江水里泡一会,然后赶紧走过去,有时候甚至是小跑过去,个中的辛酸,只有过来人才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有一年梧州发洪水,黑云压顶,狂风暴雨,大洪水把浮桥冲垮了。我望着一泻千里又浑浊的江水,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后来航运公司派来一艘花尾渡大客船,总算临时解决了人们过江的交通问题。滂沱的大雨,湍急的江水,焦急的乘客,还有摇摇晃晃的花尾渡,这一幅幅画面长久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时候的梧州城,犹如一个湿漉漉的水乡,显得百般无奈。

  故乡的路,弯弯曲曲,承载着儿时的种种记忆,以及远方的憧憬。

  走过绿树成荫的大学路,便到蝶山脚下,那时候周围还没有开发,到处是菜田池塘,好一派田园风光。走上蝶山,在梧州高中办公楼里,我看见一幅世界地图,上面用红线标出历届毕业生的去向,箭头从蝶山出发,指向全国乃至世界各地。

  1963年,我从梧州高中毕业,进入中国科技大学学习。那时候,中科大在北京,我和同学乘坐花尾渡沿西江从梧州到广州,然后改乘火车到北京。

  花尾渡是一种没有动力装置的大型客船,是西式客轮和中式画舫结合的产物,由小火轮拖着,载客量有二三百人之多。花尾渡有三四层,下面是底舱和四等舱,我乘坐的是三等舱位,有上下两层的床铺,分隔开一个个单人铺位,由于没有发动机的震动,睡觉安稳多了。累了,我便走到船舷外,呼吸着湿润的江风,饱览两岸的美丽景色。

  由于花尾渡自身不带动力,抗风灾能力较弱,不久便被一种带动力的红星客轮所代替。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花尾渡成为了尘封的历史记忆。

  中科大坐落于北京长安街西头的玉泉路。长安街是中国第一大街,与故乡的九坊路比较起来,不知大多少倍。紫禁城和天安门广场就坐落在长安街中间。

  1968年底,我从中科大毕业。当时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基层去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于是,我被分配到吉林省长白山露水河工作。

  我从长白山回家探亲,中途要经通化、沈阳、北京和广州,乘火车也由慢车、快车转换到特快车,最后还要在西江坐一晚的轮船才能够到家。由于买不到卧铺票,我一路只能坐硬座,往往经过几天几夜的旅途奔波回到家里,双腿已经肿胀麻木得不行。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回到西江之畔的故乡梧州,我从技术员直到公务员,工作地点也到了南宁。开始的时候,从梧州需要乘轮船到贵港,再乘火车到南宁,费时两天。

  那时候,偌大的西江上没有一座大桥,过江的行人车辆全靠轮渡,在梧州西江对岸的火山渡口,经常排满了长长的、焦急等待过江的车队,要是碰上大雾或洪水泛滥,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随着现代化交通网络的建立,水运的优势逐渐衰落,处于珠三角与西南出口大通道之间的梧州,开始面临着被边缘化的危险。多年以来,故乡的人们一直盼望能够早日建设大桥、修通铁路,结束过江摆渡及“地无寸铁”的历史。

  1969年,梧州桂江大桥通车,结束了梧州没有大桥的历史。从公元前183年赵光兴建苍梧王城算起,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

  1990年,梧州西江大桥通车,结束了梧州西江上没有大桥的历史。

  记得西江大桥通车时,万众欢呼,鞭炮齐鸣,《人民日报》等中央媒体和港澳媒体派来记者给予报道。当年,两个叔叔刚好从台湾和香港回梧州探亲,我们一起目睹了西江大桥通车的盛况,并在大桥上合影留念。那一天,明媚的阳光、巍峨的大桥、披红戴花的车队以及欢呼的人群,那情那景那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叔叔说过去坐花尾渡从梧州到广州要两天时间,现在乘漓江号飞翼船从香港回梧州仅需几个小时,感叹社会发展变化之快。后来,叔叔还兴致勃勃地游览了白云山,极力赞扬家乡建设的突飞猛进。

  世纪之交,是西江沿岸交通建设的黄金时间,从二级公路、高速公路、铁路到高速铁路相继建成通车,短短十多年时间,改革开放改写了西江两千年来单一的水运航行的历史,极大地改善了西江两岸的交通状况。

  2009年,故乡老百姓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大家奔走相告:“梧州通火车啦!”火车开通的那天,甚至有许多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的“老梧州”,携家带小从梧州乘火车到下一站岑溪站,然后再坐汽车回家,目的就是为了体验一下坐火车的真切感受。

  与此同时,西江两岸的桥梁如雨后春笋般建设起来,加上集航运、发电等功能为一体的长洲水利枢纽建成,梧州结束了不设防的历史,城市的防洪减灾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高速公路、高铁,加快了人流、物流和信息流的流动,把故乡和外面的世界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2019年,南宁直达香港的高铁开通,用时仅4小时。梧州到广州、梧州到香港的高铁也仅需2个多小时。如今,梧州周遭已经建设有十座桥梁及铁路桥,加上各地航空线路的开通,一个海陆空立体化的西江交通网络已经成型。

  这个夏天,我回故乡出席梧州学院的一个论坛活动,在下发的论坛资料中,一本名为《返屋企》的民俗刊物引起我的注意。看到这本由粤语(白话)命名的刊物,一种浓浓的乡愁油然而生。在活动中,我乘坐海事船在五丰大酒店码头上岸,一眼看见我们家曾经居住近四十载的九坊路77号——梧州税务局宿舍公寓旧址时,眼睛不由得一亮。如今,税务局宿舍早已不见了踪影,然而,儿时点滴生活的记忆却总是挥之不去。

  走在梧州骑楼城里,每一条马路、小巷,每一个牌匾、铁环,每一道小吃、菜肴都是满满的记忆,装满了浓浓的乡愁。

  世事沧桑,如今共和国已经走过了整整七十个春秋,尽管经历了磨难,故乡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故乡的路通畅了,世界变小了,人们心中的天地变大了。

  这时候,在记忆深处,我不由得想起童年时骑楼城坊间流行的一首儿歌:“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要知揾银最艰难,双眼通红声沙晒……”

  此时此刻,我不免心潮澎湃,调寄一词牌曰:

  《少年游·故乡之路》

  苍梧驿道马迟迟,西水乱滩嘶。

  千里江面,花尾渡行,听雨有记忆。

  骑楼城里返屋企,依稀见踪迹。

  飞船高铁,桥通路畅,逐梦乾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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