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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常数与变数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地 热度: 16217
蒋蓝

  2016年4月,我获得汉语散文专项的最高奖——第四届“朱自清散文奖”。我在答谢词里说,21世纪汉语散文的核心是回到真诚,这才是散文的最高精神,这跟当下倡导的非虚构写作有一脉相承之处,真诚、真实、真在,构成了我的散文向度。非虚构写作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近十年写作主要用力的所在。我出版了二十几本书,涉及历史、思想、文学,具体涉及动物、植物、建筑、器具、历史人物,我用风物与人物规划了它们的畛域,其观念史、心态史、断代史、蜕变史当中的细节与机变,成为了我打量它们的焦点。我是职业记者,我用新闻的眼光与脚力走到一些文学家还没有走到的现场,以史料还原、重新厘定事件的在场方式,在“往日重现”的胜景里发现事物的常态与异样,我在写作里再予以呈现、发现、突现。我希望以余生的力量,继续在散文上以自己的言路追蹤它们。到那个时候,我希望对朱自清先生说一句话:“你看看,你的晚辈写得如何?”

  这话说得牛逼哄哄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我的确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读到青年作家泽让闼的散文集《人焉廋哉》,他对于散文的理解与我有些近似,他的真诚笔触与情怀打动了我。我想到的两个向度是散文的常数与变数。

  散文一般被认为是作者的日常记录,写些喝茶、吃饭或者生活中的琐事,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相去不远。这很容易让读者发生误解,以为散文写作就该如此。

  散文的常数在于:真诚、真实、真在,应该成为汉语散文秉承的大纛。汉语诗歌之外,中国散文毫无疑问是世界文学中的一流水准,这两项是中国文学最值得关注的文体,因为没有哪一个国家具有汉语如此磅礴、深厚的诗性传统与散文追求。张承志、张炜、杨显惠、王鼎钧、史铁生、耿占春、朱大可、林贤治、祝勇、周晓枫等作家的文本,也只有东欧部分优秀文本可以相提并论。至于宏大叙事的大散文、市井生活散文、“读者体”哲理散文、“知音体”鸡汤散文,我不反对,你认为这就是散文,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些与一流的汉语写作无关。尽管理想的生活就像一场盘盘都渴望“自摸”的麻将,但还是应该提倡“有难度的写作”,大家也要进行“有难度的阅读”。

  泽让闼的散文集《人焉廋哉》,取自孔子的话,意思是说:“看明白他正在做的事,看清楚他过去的所作所为,看仔细他的心安于什么情况。这个人还能如何隐藏呢?这个人还能如何隐藏呢?”泽让闼拒绝隐藏自己的散文观,我完全同意。这就是散文的常数。

  他的这本生活经历的散文,诸如《秋的追思与遐想》《逝水流年》《故乡陌路》等篇章,充满深情地打量自己的故乡,在不徐不疾的叙述里打开了松潘的自然地理与历史地理。他将自己的生活史拧成一根切割故乡山河的踪迹线,串联起那些散落在山河里的往事之珠,回环往复,一叹三咏,为我们呈现了一根美丽的叙事珠链。这一方面,泽让闼还有不少搅动生命河床的大力描写。

  但是,我们更应该重视散文的变数。

  首先是对思想的倚重。散文的“散文性”如果存在的话,其一是呈现,其二更应该是思想的承载体。《躲杀》一文,堪称泽让闼的疼痛之作,也是他心灵中最为柔软的区域,也是他对生命意义的沉思。

  但当下的散文写作中,拥有独立思想的散文极度缺失,也意味着当前的散文写作是有愧于这个时代的。究其原因,是大多数国人的群体思维,不擅长独立思想,加之汉语语境里并没有几个真正有使命感的散文家。我提到最常见的现状是:小说家会在写小说的空隙写散文转换心态;诗人会在写诗之余写散文;学者也会文思飞荡,写点读书随笔。很少有真正独立的将生命与散文结合在一起的散文写作者,大多数流于“借道而行”,借散文说说自己而已。

  当下很多散文上不了台面,除去思想弱力之外,还有文本同质化和散文家自己的原因。一些散文家的写作多年来都在重复,可能现在的散文跟他1980年代写作的散文是一样的,文本就像尼龙布的西装,既无观赏性,更无实用性。

  多年来,我散文写作有不同的倚重:十年前的散文偏重思想言路。那是置身个人生活深处的回顾与探幽,我在个体的、碎裂的、独木难支的思考中,写下的文字,如果它们是一地的碎片,拼合起来的光,注定要大于一块镜子的光学时空。记得博尔赫斯好像这样说过:“左右相反的鸟在镜中离去。”近几年,我的散文朝向事物的多样性敞开,关注细节,关注充盈于细节的声音与哀痛。竭力呈现细节,成为了我的世界。

  泽让闼应该注意到,思想是在具体时空当中运思的。“发生”一词在英文里作take place,意思就是“找一处地方”。是的,我只是在几千年之后的蜀地之上工作、生活、写作,但是我逐渐清晰地意识到,放弃全部的个性,让一个人文学面容模糊,成为一个思想者,让思想成为了自己的影子内阁,如同一盒火柴,回到了一棵树身上。它只能想象、只能回忆自己举火的时刻。这炫示的光,已经不再是我的散文火炬。

  其次,散文变数里,还需要对“逆向思维”的体认与倚重。这一方面,泽让闼做得并不出色,也就是说,他还没有进入到“反诗”“反散文”“反修辞”的变数写作。这方面,法国作家罗兰巴特、索莱尔斯、热拉尔马瑟、格拉克等人,达到了一种难以企及的文体高度。

  散文不是散打。一个作家的散文,往往是伴随一个人的经历的提纯、经验的丰富而得到提升的。我以为,泽让闼将在未来更深入地进入自己的土地与思想,在思想力、细节呈现、修辞等方面更准确地呈现自己的思想与眼泪。要像著名作家阿来那样,从高原植物入手,最后举起的,是散文化的青藏高原。

  正写才是硬道理!是首先吃透了事物的姿容与仪态,是建立在正常思想流向之上的一种泳姿,一种立场,一种进入的方式。

  使事物变得熟悉起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能够让熟悉的事物再度陌生,并打开羽翼。就如同我们置身高原向落日鞠躬,然后从胯下看出去,就发现那些巍然的巴别塔,顶着一个球,塔居然是向下修筑的,一级级通向大地的深处……这是我心中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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