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爱情比现代人的持久,坚韧。他们的诗文多写相思,现代的人则多写睡觉。相思当然离不开小窗与珠帘,每一幕幽秘的布景,都通往更深的内心。睡觉却从不择地,沙发、厨房、台阶,无一不是欢爱的好场所。所以,古人有心杀伐,拓疆土,以取天下;现代的人心思浅薄短暂,即便是工作间里,也叹息连连。
驿亭是极好的发明,它是古人爱与信心的图像。十里长亭,马行过处,看得见心的速度,步步皆是杳杳爱怜。古典的小说、诗词里,多写到落叶飘絮,大雁游鱼,我相信那是悲剧的台词,他们最后都再也没有见到心里的人。戏曲里的相思,快马也要加鞭,鞭鞭高举,声声的马嘶直催断人肠。而琴曲里的弦音,如白云风筝,若即若离,心悬口边,只与弦说。
那说不出的相思,胜过万语千言。刘邦曾为亭长,他对吕雉的想念应该最是坚定,一如吕雉为他留尽骂名。他写诗“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没有“爱”字,只有意气风发。这是极好的情诗,所有的气力都指向另一个人,像夜剪灯花一样殷切,比少女望月焚香还虔诚。最深的爱情就是这副样子的,像赶考的书生,心酸又焦急,可怜又单薄。
我对你的感情也是这样。我常常想起你苦涩的身体。我想像那是少年时的足底被盐水浸过,与莲子相遇过。然后,一直在紧张之中。我的心里与你的一样,有很多畏惧。我从来没有过安静的内心,总是有些卑劣的想法,浏览报纸,喜欢看艺人分手的绯闻,也喜欢看普通人去殉情。我喜欢他们哭。喜欢她泪湿衣襟,他流泪在心。
吃莲实
夏之中,吃西瓜最是畅快。不过如若有美人在,还是吃莲子好。莲子入心养静,可以少发厥词。西瓜是个坏东西,水多声响大,越大越坏,吃一口,像啃了小姑娘,心中跳跃。为什么骂人常说“大傻瓜”呢?它藏不住心事。食莲子的首要乐事,当然数剥莲蓬。剥莲蓬需在水上,最差也要在岸边。不如此,便不能体悟“鱼戏莲叶”之“东西南北”为何是一首情诗。哪里有比反复想着一首情诗,一边剥莲蓬更好的事情?左边开始,还是右边?心事全在其间。最后从中间开始。
中间的莲实形状若卵,并不好看,且莲心较旁近味苦。好看的莲在莲蓬裙边;嫩莲小腹饱满,有紫晕,老莲修秀坚涩,色苍然。嫩莲有汁液,其香清逸;老莲煲汤,绵沙回甘。若嫩莲之美在如浆,如少女,如春日。则老莲之美在于麻烦,是苦瓜,是少妇,是冬初。
春日生莲花,冬初吃新藕。莲实真是可叹。以前的我去菜市场,是只看鲜鱼小虾的,现在啊,我只要看到覆叶子的,兜篮子的,便要想到夏日湖边,有人划船游水,便按捺不住,唯恐他们狼吞虎咽地折了我的当季“明前茶”。
草 露
春天的露水怎么能喝茶呢?春露得地之生气,晨光熹微中,翠叶端头,水形圆润、晶莹如处子。处子弱而无防,但其心势茁壮,不可侵凌。如若以此冲茶,如沐春日阳光,春阳无力,却入人肌肤,而至骨骼。好风即是吹过春露之风,春阳即是春心,春困即是春思。
惊蛰之后,可看春露于私家花园、路边草木、市郊花圃、田间农舍,但最好的是校园。校园上空有稚幼之气,春露亦有知觉,择时与地而现喜悦。农舍旁的露水有谷米气,城市花木的露水有车尘气,私家园林的露水有贪欲,僻静深山的露水,无聊无赖,随云随风。
秋露得风之金气,如锦衣夜行,如虎尾敛迹。虎尾者何?威风尽在一尾之上,上钩是追逐,下钩是怒啸,平垂是拿云,盘尾乃是颐养心目。颐养心目者,莫过秋露。秋露是中年药,是线装书,是苔衣之下的石刻,是惟有少年才最爱的秋日阳光的老。
处暑之后,即看秋露于柏树林,于菖蒲丛中,于傍晚的寺院。秋露水重,如若燥气在身,触之则凉粘。秋露亦有心,薄衫之人,过凌晨的林中,如有矮泥院落,又或落叶铺溪,此时之露,均具洗净的人间气味。落暮时刻的露水,极难收集,难到畏惧夕阳与风吹。
秋露畏惧什么呢?有人浆洗他人的粗棉衣服。
采 耳
与女孩子在一起,晚上太好了。女孩的手感要好,年龄很重要。年龄大的懂得控制,但人所厌烦的也是这控制;感觉她的手太如意了,晓得所有的穴位。年龄小的好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大部分时间是对的,但偶然轻微的错误,你反而记得了她。她会更用心。女孩子屏气敛息的样子,似乎力气很大,其实全身都是柔的,最惹人喜爱。她的柔是因为弱。
女孩子要弱,但不要瘦。弱需有腰,有面孔。江湖隐语里把姑娘称为盘子,是只看脸的。只有那些喽啰才见个胸脯大的就扑将过去。电影里那些坏蛋最常用的色情举止,便是托女孩子下巴。你以为是看乳沟吗?还是看脸,女孩子的脸最会记录秘密的变化。当然,海棠若有香,女孩又有好胸围,那简直算是完美了。原来匪徒都是唯美主义者。
吐气如兰是赞美的最深处了。兰花的形,是春秋的痕迹,是战国的怜惜。兰花的身心里,潜藏着国色的危险。历朝的画家均爱画兰花,是唯恐别人知道了他的粗俗。“兰香”的名字为什么可笑?事实上,兰花是用来看的。夸一个女孩子说话好,如兰——就是说她的气息好,不近身,但进了心,有轻抚的感觉。本真一点,世间还是菊花好。
但在晚上,我还是要兰花。
钓鱼秘话
心情不高兴的时候,钓鱼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如果所去的渔塘或河流,鱼尾再少些的话那就更是美妙了;一个时辰鱼没有上钩,两个时辰没有上钩之鱼,三个时辰撒完了鱼饵,四个时辰来临,气恼终于毫不犹豫出了丹田,恶念也终于快马加鞭到了胆边,续而生了布弥天之网,抑或夜晚来投毒的心。如此爱咬牙恨恨,为什么不迁怒一侧鱼篓满盈之人呢?乘他小曲微醺,折断鱼杆,当头打去,或者横下心来,一脚将之踹入水中?诚属解恨。只是这得罪陌生人的事情,委实冒险,远不如买下人家所钓之鱼妥善。买下两尾即可,一尾细嚼慢咽,生吃了事,一尾置于片石之上,使砖头将之砸成肉酱。
自然不必亲为,想象已使人有酣畅之感。一如心情舒展之时,看他人久钓不钩,有频频袭胸迩来的暗爽。这隐约的坏意,此起彼伏;从此,满载而归的人,人皆鄙之,空手而返的人,引为同道。有风、水急、鱼睡觉,是俗成的托词。三人为众,相约可以否定,强索、强杆、强饵,是打鱼养家,根本未有鱼不搭线,磨死人心的快乐。
将鲫鱼之饵喂草鱼,将鲤鱼之饵钓昌鱼,从早晨垂线到黄昏,从站着微笑到坐着抽筋,除却鱼杆失手打晕的鱼苗,所有的浮子微动都让人难以按奈。晨时小鱼散步,午间大鱼翻身,傍晚是周末,惟有鱼里的傻蛋在别人的杆下上钩,其余的都在我的钩旁开舞会?投其所好,其不欢,异尔所好,尔不惊。逼我和泥加堰,抽水涸泽乎?
我有大志于捕鱼,但没有水管与发电机。夕阳照彻陶醉于别人的不耐烦的人,也照彻不耐烦的人的委屈。我的失落是必须等到众人走尽,才好收起早早挂好的网,我的快乐是我不能够做到气势汹汹地拦车撤人。我胆小、贪婪,又拘谨,我冲动、敏感,还虚伪。但我坚信,我与钓鱼的高手正是一类人:我来时晨晖未散,我回时星光一片。
奴家茶饮
喝茶最好是三个人,两个人就最好不要说话,喝到茶汤寡淡,就微笑走人。三个人相聚,便像看待月西厢下,必须另有这么一人“叮”“咚”“嗳”“呐”,打下边鼓,不然故事不好进展,或进展太速。一个人喝茶,则宜选夜深,白日容易孤单,夜晚容易自大。若四、五、六人,不妨喝酒走马,七、八、九人,则只好寻衅打架。秋花秋月美人,相称的是美人的婉约曼妙。绿风蝉鸣酽茶,我爱的是这无边寂寥。以这寂寥之心爱美人,胜若苦茶过长夏。是以隐士爱秋,取其清淡,与寥阔,君子爱夏,取其漫长,与无赖。我的理想呢,恰是一个世家的无赖,佳茗云瓶列,诗书枕上读,第一道茶粗涩,那就省去,“呔,袭人过来,换个杯盏,且与我那怄气的姨太端去!”
然而喝茶,终是要三道逐次来过才有味道。第一道茶有如临美人而只亲了下手背,耐心之人隐约可知茶香,究不爽意,草率之人,索然之际,可能就此罢休。第二道茶则仿佛初近香泽,愁心瞬间散去,恍然陶醉,难以名状。第三道茶最是容易忘我,把杯之下,几如露湿台阶之夜,美人罗袜布裙,隰苏而至,于耳畔悄语:“公子,奴家来矣。”
薄醉亦销魂
有朋友来了,就去喝杯酒吧。量浅没有关系,酒不醉人人自醉,畅叙幽怀,杯觥交错与曼饮低斟皆可醉人;量大也没有关系,千金散尽还复来,而佳期不可再,被酒喝穷又何尝不是人间一快事。
我的酒量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我向往那酒酣之世,爱慕那豪饮之士。魏有阮籍歌哭而返,唐有太白嗜酒作诗,皆一时人杰,人生于汉唐,嗅下酒香,亦是愉快之极。在书肆曾见过一本名为《唐代酒令艺术》的书,约略三、四百页,祥备各式酒器与酒令,及风范。饮酒行令,千载之后而为艺术,那是怎样富丽煊赫的一个时代啊。
王羲之宴集于会稽之兰亭,陶渊明引觞自酌于松菊之畔。同乐皆相似,自乐惟不同。然而转瞬之间,年光流尽,花月虫鱼遥如天际,生此世界,无不相同。古人美酒十千,相逢意气,一醉轻王侯;我附风雅,饮酒有三恨:上菜太慢,名花有主,酒杯无三围。惟谨记:荷叶罗裙,芙蓉向脸,美人如玉当珍惜;莫使岁华摇落,芳意无成,空悲切。
如此,若有余暇、有赞助、有逸致的话,就搞个啤酒的盛宴吧!是时群闲毕至,友朋咸集,或于闹市,或于幽僻巷道,列座若干,啤酒若干,上等烤肉可,盐煮花生也可,无香烟无菜肴也未尝不可,且把酒,且言今日之欢,且弃昨日之烦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然居陋巷,箪食瓢饮,高朋满座,不改其乐也。
有次朋友自临沂、自莱芜驱车而来,所为无他,只因有酒相招,晚八时至,连夜大饮,间去茶馆小憩,复买酒换醉。及至深夜,星辰漫天,同去爬山,参差而坐,谈及相邻山上的小兽与昂贵的啤酒。继而裸衣,长啸当歌,臧否天下,快乐乃尔!
然时间卑鄙,悠忽过隙。酒还未喝完,天便又亮了。而后各自回家。未婚的回家想女人,已婚的回家挨揍。
好花映楼台
庭院是心的外化。不同的庭院映照不同的心性。陶潜“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谢灵运“罗层崖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每个时代的庭院也是如此,先秦的高台,魏晋的楼观,南北朝的山园,隋唐的禁苑,两宋的私人宴集之区,庭院在此成了时间迁移的印记。两宋关于庭院的名篇著述甚多,然多为造园必须的一面或略记。至于明末,方有造园专家计成所著的《园冶》,世界造园史上著名的一总之作。是书被日本学界誉为“夺天工”。
《园冶》一书将中国庭院的营造上升为理论。举凡相地、立基,墙垣、铺地,掇山,选石、借景等等,实践与具论,无不扼要述及。自此而后,在计成的总论之上回溯中国庭院,风格的变化观察得更为明显。秦汉的实用,魏晋的田园,隋唐的山水,两宋的自然,明清而后的尔工尔精至于繁复。标尺垂范,《园冶》之后,便少有类似的著述了。
民国是中国古代建筑系统研究的白银时代,以营造学社为中心,许多学者的工作均有开创性之功。叶广度著《中国庭院记》,始于1929年自日本考察归来,刊布于1932年底。作为一部首次系统介绍中国庭院美学的小书,他并未按中国庭院演进的轨迹论述,也并非立意为世人提供营造现代庭院的图文范本,缘起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的重心在于梳理王侯、士绅的宅院、别墅对“国民”的意义。在更为宏阔的境地,试图为中国的庭院美学得出其简约规范,亦即可广为人知的通俗建筑学的意匠标准。
他有一个观点,文学是诗人在自然之美与庭院之间,往来感慨寄兴的产物;而庭院又是他们理想中的必然归宿。所以,他将中国古典文学上的几个概念,来涵容园林设计的美学。“清淡、优雅、静秀、冷逸、超洁。”十个字,五个词语,中国庭院美学的概念焕然而出。几个词提供了十种具体的审美方式。
具体而言,清为澈,明晰若无,如《道德经》所言“湛兮,似或存”,了无痕迹。淡为无痕迹的表征,是自然与人为的界限。优若晨星在天,花开荒野,一见倾心;雅乃“古”与“正”,为标准,是“优”的限定。静则指向内心的自审,指外物不使心有所挂碍;秀,指静有生气,整体气韵得宜。冷,是条理与归属,是对心的约束;逸,是分外之思,又是对心的驱使。超是方外之词,自俗世归于庭院,如收心复归于婴儿,自得纯然之乐;洁是不杂染,如水流,融融不竭,有声却似无声。
这几个总括性字词的底蕴,均在于自然。自然是人所寄身之地,庭院是心的外化;那么,建筑的营造则以自然为最高标度。中国的庭院美学即在其中。以此来判断、审美古往今来的建筑,即是建筑发展的未来,在隐约中对“国民”便有了普遍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叶氏的写作初心乃是对《园冶》的学理性抽象与物证。
基于此,叶氏全书笔墨甚为简括,整部《中国庭院记》结构开阔,脉络舒朗,仿佛一部大书的纲要。与营造学社其他同仁的建筑学背景不同,叶氏在现代学术理念的框架下,行文更多体现了文人的特点。书中例证,实际的庭院遗存之外,他多着眼的是中国古代典籍中的文学作品,尤其是诗;其次,取证于绘画作品,微细至画上题跋;再次,方从笔记、小说中找寻资料,甚少从史料中爬梳。
如魏晋,多从阮籍、陶潜,六朝则是鲍照、谢灵运。唐之李白、王维、韦应物,韩愈、柳宗元。宋则苏轼、欧阳修。典籍则为《古诗十九首》《画谱》《武林旧事》。绘画是韩幹、赵孟頫、倪云林等等。这些璀璨的名字本身就是各个时代园林的气象。以他们创作的诗文与艺术作品,论述中国庭院的美学,如风入松林,予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亦使得文风流丽,意兴盎然。
虽然全书论点的佐证主要来自古典,论述的形式却并不拘泥,多采用图表展示。每一节具体的论证均是条理清晰,使人瞬间洞然。譬如对《红楼梦》体现的庭院美学,一、二、三、四、五,便层现完备。对圆明园规模布局的分析,也是如此。“庭院的组织”一章,则是作者对上述庭院美学的物理分解。全书结构甚为严谨。
按梁启超“二十四史乃帝王家史”一说,疆域即是帝王的私人园林。但帝王依然要一日赏毕天下美,所以圆明园仍要汇集北方的工整与南方的清丽。帝王“庭院”依托山水谋得天下,王侯显贵仰首帝王,微缩山水,以获自然之微意。还好中国的庭院建筑,宗庙、宫殿、世家之外,民众尚有居住之所。只可惜经典如《园冶》,发心也不是面向茅屋山野。
而第四种庭院,民众的居所,乃是前三种各式庭院薰习下的结果。叶广度的写作初衷,在于庭院对“国民的意义”。而民众的日常,无需模拟山水,因为其自身即在自然之内,所模拟的只是宫殿代言的权势与世俗的富贵,以及各式宗庙建筑赋予的寄心祈瑞之意。
现存的建筑实例中,西湖为自然与庭院的结合之人间佳构,山水、楼台、殿宇,一一并存,“是全国公私庭院的设计,都以她为典型,做参考的资料;极中国风景之大观”。所以,叶氏以西湖为现代法本,详加论解,而非完全是权贵意志的颐和园等昔日皇家园林。民国之时,“人”之个体意识渐趋成为通识。《中国庭院记》以“概观”中国庭院美学为学术之论,目的却是希望“国民”“随社会演进,由宫廷艺术,必然到国民艺术”。
远宫廷,近自然。叶氏寸心微意,全在此处。而是书之后,叶广度也再无相关建筑的著述,颇有隐者之风。台静农在《叶广度诗集》序言中画像,说其“丧乱以来,憩影沙头,问樊迟之稼,学东陵之瓜,似乐放逸,与世相忘”。正是题解叶氏“与世相忘”的“国民意识”。是书刊行八十多年后的今日,我们想观赏一下好的庭院,仍然需到那些古代的遗存,委实令人感慨。而其以庭院美学,指引个体国民的发心,则令后世学者愧然侧目。
以庭院之美,归纳人心,所有的放置又合乎自然。中国的庭院,凡那些被我们乐道者,均是“易”的思想、“礼”的规范,与“诗”的采集,三种思想结合得最为微妙者。易是天地自然之道,礼是尊天地之规范,诗乃心志,交通于易、礼。叶氏引清诗人陈维崧《虞美人》诗句,“好花须映好楼台。”“花”即自然,“楼台”乃自然与礼交汇的结果,“须映”二字则是对“人”的要求。自然与礼之间,人需要有“诗”的精神。“诗者,志之所之也。”
栖心可得自然,中国的庭院美学如是。
她为什么不撒娇
国内各地的女人里,山东的女人最适合做妻子了,但却不适合恋爱。因为她们说起话来实在缺乏热情,即使偶尔温柔,那语气也仿佛两个同事在办公间里的交谈。办公间里怎么能恋爱呢?办公间里只能调情。好好的恋爱,就这样被一个有礼有节的人搞得无从下口,无从下手,全然没了兴致。山东的姑娘大都结婚很晚,我看这个是主要原因。湖南的女人就没有这么麻烦。她们说起话来很主动,很甜,多数姑娘连声音也是如此,而且甜得亮闪闪的,不由人拒绝一样喊将出来。心理脆弱的人,到了这里只有听的份儿。如果你在湘西、益阳、怀化、张家界周近出现,忽然有个女声拉了很长的调子,对你“嗳——”了那么一声,你千万不要掉头给跑了,她绝对不是拦路打劫,而可能是投怀送抱。
四川的女人说起话来,要比湖南的还要甜上许多,而且甜得有山泉的自然,只是尾音里老是有丝卓文君般的怨气,时时提防着你是否冷淡了她。
广西的姑娘说话时,声音说不上悦耳,但比较贴人,有种恋恋不舍的气息,让人不觉间即生了那怜爱的心。贵州的姑娘说话也有山泉的亮泽,但看得见石铺的底子;那欲拒还迎的声音,会使彼此都有中蛊的感觉。
说话最难听的,要数河南的女人,东北还排不了首位。这是因为河南是中原文化的代表。中原文化,其实就是世俗的文化,所以河南的女人,声音多朴素里带着狡黠,而骂人的话呢,河南也最是丰富。长春、哈尔滨的女人,说话则像吃了萝卜,干脆、突然,运气好了会有点儿甜,但绝对也会有点儿辣,而且喜欢用质疑的语气,每句话都恨不得给人一个踉跄。
陕西北部的姑娘说话时,声音好象糅进了戏曲里的颤音,轻宛入耳,颇有小妾的余韵。湖北的女人说话,舌头舒卷,声音都水渍渍的,听起来多有些儿模糊。这个以鄂州、荆州、咸宁为最。苏杭的女人,声音当然曼妙,但过于姨太太般分明。假若桥上相遇,你还未开口,她喏了个“呔”字,虽然眼神依然含情脉脉,但切莫怪她与你对面相逢不相识哦。
暗 色
我也曾坐在房间的暗影里。从傍晚到夜幕复临。窗外的夜色进来,白日里的微亮彻底消逝。古木与秀树,融为一体。
周围的一切缓缓上升,置身于静寂的夜空。重力飘浮。
全世界都在这一刻。
全世界都在这一刻。期待着明日——
曙光漫透山川,江海潮汐澎湃。
全世界都在这一刻。种子入土。草虫嘶鸣。梦境通往旷野,露水连着星光。
除了你和我。
鸢 尾
鸢尾花像是好消息,乘着风车而来。它的柔细的花茎,像是刚刚淋过一阵细雨。惶恐携着喜悦,带着天庭捎来的令人颤抖的旨意。
“——这是你的命运。”
泥壤、叶脉、花茎和花萼。情义禀赋,各有所属。自然、精致、脆弱。伤感。
像是一封不动声色的信。
一百年前的信。隔世的纸墨,藏着尘世的泪。
哈 气
我想起妈妈,最多的时刻,不是她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而是我给她做饭、炒菜。无论做什么饭,菜炒成什么样,她都会说:好吃。
从此,我养成了爱逛菜市场与超市的习惯。有时候,还喜欢旁观吵架。
是很多年之后,我才发现,我的饭菜做得有多差。
耗油、费火、没有刀功、没有品相。鲁莽、草率,想当然。只是一味的咸与辣。
每当我做饭难吃时,我都默默地吃完。想妈妈。
花 园
我总是有去河流的源头的想法。然后,乘小船而下。
两岸赭色山石、繁茂丛树。河流之上,云移风往。
山谷中的大鸟,循着波浪的声音飞来,望我一眼,栖立船头。
我也总有去郊县山下村庄居住的心。
冬雪消融,春水流复。
夏季小镇的喧嚣,世俗亲切,迥异于城市。喜鹊啄破的瓜果,萎弃树下,腐烂出酒的气息。
在我的花园里。
微风的心
我相信你就在风的里面。夏初的清晨,车经过山脚,山脚的风清静、茁壮,像豌豆苗在水中。到了深山中时,阳光照过山间的植物,照射进沿山公路一侧的溪水,这时风吹过来,吹到脸与衣衫上,是薄荷叶子一样的凉。你也是。你的鼻翼有夏日微风的样子。
在中午,车停在一段稍宽的空地上,我与你下到山溪里。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每一块都想让人站立不稳。你把手探进水里,细小的波浪亮丽前行,如有急急的心事。心事在水声里,随风飘散。
从风的身上,可以感觉到时间。时间到了下午,风倦怠了,软软地停在树叶上。车速似乎慢了下来,你与我开始瞌睡。直到傍晚,燥热的风,缓慢归山。风是怎样归入山中?山间鸣虫的声音自岩石与草丛间发出,然后爬上树梢,在云树之间,悠然流转。
风怎么会懂得这样多。只要你想一个人,她就在所有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有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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