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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不进的故土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地 热度: 15908
夜帝

  无论你生活在哪里,你占据的仅仅是庞大的时间体系和地理跨度上的一小段。在这一小段中,你活着,用尽身心,试图融入你生存的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群。这种融入是被动的。在你成长每时每刻,这种融入都在自觉不自觉地发生着。

  生于斯、长于斯,我的小村,我的白龙江,我那每个清晨清脆的鸟鸣,以及越过屋外不远处山峦的晨曦,如今,是心口生生地撕扯,是夜夜回响耳际的生命旁白。我记得一个恒定在灵魂深处的画面:一片荒芜的田地,跳跃的蚂蚱,幽香四溢的油菜花,三三两两的玩伴,不时飞舞在头顶的蜻蜓,时不时澎湃出浪花的白龙江波涛……这些画面与我简单而劳心的生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我知道,这是成年奔忙与颠沛之后,生活留给这颗被揉碎的心深浅不一的印痕。只是,如今的心上,依旧写满了不甘、沾染了愤怒,却只能慈目微合,忘却了反抗。

  我的离开,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大同小异。工作调动,只好带着妻儿家眷,奔赴另一个寄居地。离开的愿望很平凡,简单,大众。离开,虽说被动,但在心底总有一种声音在提醒:或许,那个地方,生活得会好一点,不是说人挪活嘛!这个“活”字,印证了多少人试图超越静态而单一生活,发现新我的种种艰辛。这样的选择,即便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初衷。

  三十多年的融入,我已经带着一身故乡的泥土味儿,烟火味儿,草木灰味儿,旱烟味儿和农家特有的汗臭味儿。这些味儿都太冲。与这座缺席了历史积淀,却也不主动迎合现代文明的小城,似也不怎么般配。我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去。我静静地蜷缩着,如一条冬眠的蛇,目光褪去了狰狞,微睁着,注视路上万象。这里,藏、汉、回、土、蒙杂居相处,各种轻度融合,各种本质碰撞,各种交融无间,都显而易见地集中在这里。对这些源于时间深处悄然变迁而来的一点一滴的融合,我是没有概念的。而这里,是放大版的故土。转眼间,已经快4个年头了,我发现,我虽生活在藏区,却不能说出一句流利的藏语,甚至连仅有几个简单的词语我也是五音不全。更有甚者,我不能很准确地描述藏民族生活着的片区里的民俗风情,风土人情。我只是被一些与我的记忆、我的血脉相对甚至是相反的习俗、信仰、风土、人情,或者说别样的气味儿,深深地吸引着,间或强烈地震撼着。我努力融化这些,试图把自己的身心都交付与这片土地,才恍然发现,这种努力是无力的、徒劳的,甚至与我单纯的生活初衷南辕北辙。

  融不进故土,我们还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人们对故土的概念,除了源于生命本身的诞生、初成、健全,甚至陨灭外,那里有你看到世界的最初感受,有浇灌你枝繁叶茂的雄厚根系,有汇聚你奔流不息的涓涓清流,有积成你巍峨高大的点滴细土。这些才见证了你的来源。来源即血脉,它从不知哪一年出生的祖先那里,经由一个个记得住名字、不知道名字、忘记了名字的父辈们,在这片厚重而母性的土地上,代代传承蝉变,才塑造成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我时常在问,我还是那个我吗?

  春节回家,与朋友一起,忆及童年,各执己见,众说纷纭,在一个个闪烁着个性锋芒的词汇中,拼凑着一个个或美丽或荒唐或温馨的片段。我们想起,高考的最后一天,我们几个一道经历了高三、高四的同学,晚上偷偷相聚在白龙江边,各自整瓶地灌下一斤土烧,赤着上身,在沙滩上疯狂吼叫、痛哭,甚至互相厮打。等父母把我们从沙滩上一个个地扛回家,只看见我们的身上、嘴角边、头发里,有一大片一大片混合着沙粒的呕吐物……那一天,我们疯了!

  这个细节被我们反复提到,我们互相询问,当时,我们到底在想什么?是酒让我们迷失了本性,还是沉重的考试压力,让我们感到压抑,或者是那神性的白龙江水,让我们暴露了我们性格本质上的凶狠和暴力?这些问题,从一张嘴到另一张嘴,从一张脸到另一张脸,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碰撞、汇聚、散逸,又聚拢,转过来游过去,我们还是回答不了任何问题。我们都已年过而立,几近不惑,这些问题,浓缩着不同生活阅历的影子,自然各说各的,莫衷一是。但有一个我们当时都没有说出来,却萦怀心口的话,那就是:我们并没有真正地读懂自己,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理解塑造了我们这种品性的这片土地。

  无论是个人亲历的那么多、也那么少的匆匆那年,还是土地永恒、个体渺小的时空间隔,父辈们隐匿在心灵深处的那一个个情景,都在我们身上发生着作用,都在作用着浮生琐事的联系和被联系。越来越多的信息源,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捆在某个机件的固定位置上,我们早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今天,偶尔也在白龙江边看到三五成群的少年小朋友们,带着花花绿绿的伙伴们在河边吆喝、嘶叫,我有时也会问自己,这个年龄、这个状态的我们,还能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从压抑的喉咙里发出那种惊心动魄和歇斯底里的呐喊吗?

  现在回想,当我离开故土的那一天,其实,那片土地在我的心性、灵魂深处打上的烙印,已经被另一片土地上的一切一丝一扣地解构着、稀释着。当然,这种解构和稀释,面对的是一个被滋养过的、塑造过的,甚至是被故土那些自诞生之日,就通过那幽暗的煤油灯、散发着腐朽味儿的秸秆、那以养麦玉米小麦土豆等为主食的五谷杂粮、那新犁开的土地上阵阵泥土清香精心组装过的生命。外乡人的定位让我迟疑不决,与故土迥然别异的新故土黔驴技穷,它修改不了我已经自我定位过的心魂——所有的故土都与我隔阂太重,都改变不了我日渐稳固的心性。这些成为个体矛盾存在最好的诠释,这是土地与存在磨合期最典型的表现,我们只是不自知而已。

  试问,是不是越是想探个活着的究竟,越发活不明白?

  不是所有的追询都是为了找到答案。这世界关于精神、心灵的种种追问都指向永恒,指向在此岸往往是未知的哲学命题。与我们,似已无关。我觉得,抛开纠缠于心的一切,似乎每个人都一样,读不懂世界,参不透自我,打不开心结,是以,大家默默地选择了静守。静守似也意味着另一种融入。那么,静心守独,扪心而乐,让故土成为一个背景,一个关于存在的寄托,一个关于陨灭的承载。

  我想,即便是故土今生都不能融入,这,也是故土的内涵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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