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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不再遥远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地 热度: 14718
任冬生

  阿来老师是一位文化名人。

  达古冰川是一处罕见的现代山地冰川。

  阿来老师与达古冰川有着特殊的关系。他在散文《达古的春天》里这样描述:“达古在四川阿坝州黑水县,在小时候常常仰望的那座大雪山的北边。大雪山的南边是我家乡马尔康县。”抛开这层地域关联,阿来老师还是达古冰川的文化大使。在这个商业时代,作为一名景区商业代言的文化名人,只象征性收取1元钱,这在国内目前恐怕只有他一人。

  阿来老师是阿坝州土生土长的作家,我在正式场合见过他几次,也有幸亲耳聆听了他的一堂文学讲座。对他本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外在的儒雅风度、大师风范,还停留在《尘埃落定》营造的巨大光环之中。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矗立在我面前,只能仰视。那感觉,就和素昧谋面的达古冰川给我的一样:近在身旁,却又远在天边。用阿来老师赋予达古冰川的那句话表达最合适:

  最近的遥远。

  今年7月,我参加了“相约达古冰山、感受最近的遥远”阿坝州作家培训笔会。就在达古冰川脚下,阿来、冯秋子、刘醒龙、赵瑜几位老师的精彩讲座,让我再一次走进了文学的神圣殿堂,深切感受到“最近的遥远”其实并不遥远,就在我们混沌的心中,就在我们漠视的角落。在这之前,我从未认真审视和逼问过。

  课堂之余,我们走进达古冰川,去亲身感受一下“最近的遥远”。当我和与会的作家朋友穿越翠绿叠嶂的盘山公路,抵达森郁的原始丛林,亲近林中天光山影一眼收的静水湖泊,远远观望山原高处静如处子的寂寞山寨,我的心中便潮起了一种久违的恬静与安适。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本性,我们需要它滋补我们的心灵。毫不例外,我把自己交给了手机和相机,相信它们会让我永远铭记.穿梭在达古冰川迷宫一样的幽暗丛林深处,淙淙流水声敲打着我的耳膜,似乎在告诫我,我正在丛林中迷失,找不到自己。是的,我正在迷失,迷失在世俗、轻巧、简单、浮华、虚妄、矫情构成的文化丛林之中,不管之前我走了多少地方,写出多少辞藻华丽的文字,那都是人云亦云的跟风,一厢情愿的买醉,小情小我的感叹。

  世上有多少这样的游走,就有多少这样的文字。

  阿来老师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在讲堂上,阿来老师从去讲堂的路边摘了一株草,了若指掌地给我们讲述了一株草的构成与生长。在古老的达古冰川里,他用他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观察体味那些和人类同生的植物。

  而我呢,除了悠闲自在、大摇大摆的穿过达古冰川幽深的丛林,和周围的朋友理所当然地高谈论阔山野带给我们的身体享受,以及由此滋生的众口一词:最美大自然、美丽乡村、城市污染、生存问题。我何时那样谦卑地俯下身子,带着一双自我而又敏锐的眼睛、一颗敏感而又温暖的心,去观察路边的一株草一朵花,去和它们说说话,听听它们的声音。

  在我的人生理想追求中,我无数次听到要仔细观察、要独立思考的声音。可是这些离身体最近、离心灵最近、离文学最近的欲望与希求,总被我公然漠视,抛得远远的。而它们,将我抛得更远,以至于我永远看不清别人,也看不见自己。

  这不正是最近的遥远么?

  穿过原始森林,便到了达古冰川脚下,抬眼掠过层层上溯的树梢,就能看见达古冰川的铁骨脊梁,顶起蔚蓝的天穹。两条乌梢蛇一样的粗缆绳,依托沿途危耸的几座高大塔吊,悬空向上攀爬,直至没入天际。那是我们上山唯一的路——被誉为“世界最高”的索道。

  坐上缆车,同行的一位本地作家告诉我:坐缆车上山,只需要15分钟。缆车启动,脚下的坚实大地缓缓离开我们的双脚,就像穿越大戏中的某个场景:依山势生长的一株株笔直松树,速速从我们两侧下坠、撤退、移位,悄然隐匿在同伴们的身后;而我们,在不断的抬升过程中,找到一种新的视角、新的感觉,去审视一株树的每个细节与一群树的生命关系,然后才看见整片树林。如果说这就是高度的话,那么这个高度因为有了细节与攀升过程而让人着迷。随着缆车的不断攀升,我们就像一只滑翔的鸟,神游天空,悠然俯瞰脚下的庞大山体,以及上面附生的植物、磊磊铺陈的石头,缓缓流向越来越深的青葱峡谷。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另一条上山的路,一条一米多宽的残缺歪斜的水泥路,在劣迹斑斑的石头和杂树荆棘蓬草之中,蛇一样蜿蜒向上,在抵近山顶的一片危岩乱石之中,失去了踪迹。而它的源头,就在那片远去的树林里,它是那样的柔弱与不经意,粗浅地潜伏在枯枝与杂草掩护的地面上,以至于我在开始的时候那么轻易地忽略了它。直到它以一种深刻的面目、一种危险的情势凸显在眼底,我才发现它才是登上达古冰川的第一条路,而我们现在乘坐的才是第二条路。很显然,因为有了第二条便捷、安全的路,第一条充满荆棘、艰险的路,自然而然就被废弃了,它是那样孤独地摊在天地间,更像一条干瘪卷曲的死蛇躯体。

  如果把写作看成攀越高峰,那么我们走的是什么路,应该走怎样的路?

  阿来老师以他的写作经历和写作成就回答了我们。

  在讲堂上,阿来老师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详细讲述了法国著名飞行家、作家安东尼的传奇经历。细细体味安东尼的传奇,再认真审视阿来老师的写作。从《尘埃落定》到《空山》、《格萨尔王》、《瞻对》,他哪一次不是在苦苦探索中寻找新的题材、起点与高度。

  阿来老师说:写作是对自己生命的拓展。

  他还说:不断准备,不断开始,而不是准备与开始并行,这就是文学前行的路。

  坐在舒适的缆车上,看着脚下的那条路,回想起阿来老师的话,以及那双疤痕累累的手臂,我恍惚看见一个孤独的攀登者,不畏艰险,勇往直前,奋力行进在乱石与荆棘布局的障碍甚至是陷阱之中,用身体去感受攀登的苦乐,用思想去追随灵魂的脚步。在他的身前身后,路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而我们呢,在这之前,却一直期望有那么一条便捷、轻松、平坦的通途,就像现在乘坐的缆车,无需情感的强烈驱动、精力的过分透支、思想的剧烈争斗,只需要一个按钮,我们便应时出发,沿着固定的清晰的线路直达山顶。endprint

  显而易见,在攀登文学这座高峰中,我们之前一直走着或期望走的是一条观光者的路,而不是一条攀登者的路。

  路不同,经历不同,感受不同,结局自然不同。

  站在天地间袒露着的人为搭建的圆形观光平台上,站在这个陌生的冰雪世界中心,亿万斯年形成的壮阔与悲凉,带着一股股蓄谋已久的深寒,扑面而来。好一个冰雪的世界——冷得人遍体通透,冷得人热情膨胀!尽管第四纪冰河鼎盛时期的平顶冰帽冰川因为全球气候的变暖,从山顶逐渐消退下来,风尘仆仆地萎缩在坚岩裸壁的软肋,我们仍能从退化的冰川前缘像树木年轮那样旋舞的波纹中,清晰地看到达古冰川的史前容颜,真切地感受到岁月的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唯有头顶深不可测的蔚蓝天穹,以及那轮永不谢幕的光辉太阳。此时此刻,它就像一个清醒着的久远的梦,轻轻覆盖在这个天荒地老的时空上面,让我们在自由的旋转中,如此强烈地领受十万群山向我们潮涌而来,感受到冰火两重天,感受到内心的豪气与苍茫轻易突破我们身体冲上万丈高空。

  这就是高度。对。因为有了高度,我们站在达古冰川的巅峰——虽然只是目前我们足迹可以抵达这座山或这群山的一个终点——感受到自然与灵魂剧烈碰撞的力量与飞升。而这个高度,此时此刻,正洋洋得意、自以为是却又平心静气地袒露在一块立在圆形观光台中央的巨石上——4860米。在它的头上,还有一行同样猩红同样傲气的大字:挑战自我。

  不用我废话大家都能明白:这是一个人的雄心站在一个高度之上。

  当一波又一波的游人,激动地站在这个有着标志意义的巨石旁,甚至把它踩在脚下,或张狂、或平静地宣泄和享受这份无与伦比的自豪时,我却有些犹豫了——我真的挑战了自我,真的登上了这个不可复制的高度?那么我的挑战在哪里,我的征服在哪里?是15分钟的速度,是身体比它高,是身体抗住了高山与天穹中间的生存压力?

  我很疑惑脚下存在的这个高度,因为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然后向下,沿着栈道走向达古冰川心窝里的一个湖。湖水平静得不像个湖。在湖岸边的栈道上,七八个奇怪的人挡住了我的脚步。他们中有的人盘腿如坐在莲花瓣中,有的人双膝跪倒在地板上,有的人坐在栈道边沿垂吊着双腿……尽管他们身姿各异,目光却一致向前,如一束束电光射向对面的达古冰川,昂首挺胸,放声齐唱一首众人皆知的歌: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听着他们嘶声力竭近乎呐喊的歌声,看着他们庄严肃穆的神情,我深受感动,内心不由自主、自然而然跳出一个词——敬畏。

  不得不赞叹,阿来老师是一个记忆超强、能说会道的人,闻思修达到相当境界的人。听他的讲座,绝对是一种美的享受——他对自然、语言、文学、人类文明的熟悉,通过感性的声音精确地传达出来,沁人心脾,引人遐思,启迪心智。从中,我们最能感受到的是他那份最诚挚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对文字的敬畏,对文学的敬畏。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敬畏成就了他的文字和他的高度。

  把文学和市场捆绑在一起,还是毫不理会市场,他们中的大多数(包括我自己)对文字已经丧失了敬畏,没有固定的坐标,没有信仰的高度。生意不成仁义不在,种瓜不得瓜,指鹿为马,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站在遥远的达古冰川面前,听着那群陌生人高唱《青藏高原》,再想想尊敬的阿来老师,我隐隐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对自己的身体说话:

  准备好了吗,开始写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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