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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明在西湖

时间:2023/11/9 作者: 核桃源 热度: 11980
梁晓明

中国人,龙井茶

杭州龙井的出名,在于它的茶叶。虎跑泉,龙井茶,更由于湖南出生的毛泽东的赞语,而名声更甚。天下慕名的太多了,正多如天下想出名的人,而出名之道恰如挤窄桥过河,窄桥上挤死若干,又挤落河中若干,又挤残退缩若干,最后过桥抵岸者,往往不过万分之一二,又中国地大物博,最高产者恰恰是天地之间最可宝贵者——人,故而,亿万之人对于那过河的万分之一二的仰慕、追索,自是不会在少数。而龙井以及它的茶叶,就在这亿万之众的捧哄中,身价扶摇直上,南来北往者,无不为怀揣一袋龙井茶回家,而引以为自然。

  这一哄抬,最受福的,在于居住在龙井一带的乡民。中国人脑袋的聪明,能干,更兼肯吃苦是受到过获诺贝尔奖的杨振宁博士的夸奖的,居住龙井一带的乡民,自然是属于中国人的范畴的,既是中国人,那这些聪明、能干、会吃苦自然也无需多论的。于是,一间间简陋的客房、住房,均开辟为精巧的茶铺,炒茶屋,另有一些更中国人的,便会兼弄些次茶,甚或,喝过的茶叶,甚至大小差不离的嫩树叶,也一并的炒了进去,精致的装好袋后,便一排排地占住了通往龙井的大道、小径,南来北往者,管你是火车来的,抑或飞机来的,无论是黄皮肤,还是蓝眼珠的,只要你掏钱,这些乡民是绝对会奉上中国人所特有的最诚恳、憨厚而热情的微笑来的。

  问题是,麻烦也是——有些人必然是识货的,而且多多少少对茶叶也有些研究,于是,我们这些聪明的中国人的日子便觉得有些难过起来,更讨厌的是还有一些检查队,时不时的也来龙井走一走,并且还常弄些真、假货的对比演示,这是颇有些让人别扭的。但回头看看左邻右舍的那些因茶叶而建起的别墅楼,这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再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靠茶叶吃茶叶,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问题还是在于一个方法的运用上。前几年,我国的光明日报曾率先讨论过实践出真知的题目,于是,这些乡民便在实践中祭出了一件大法宝——即伟大领袖毛泽东用来打击敌人的最有效的武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法宝连强大的蒋家王朝都打退了,用来对付一些检查队,还不是绰绰有余?于是,日子便又过的舒坦起来,当然,经验也就更丰富起来。经验一丰富,方法自然也就更增多了。于是,次茶叶,喝过的茶叶,以及大小相等的嫩树叶,还是照炒不误。报纸在呼吁,喝茶的人在叫,但这些与别致优雅的小别墅楼比起来,又占了几成的分量呢?那也是不用说的。

  虎跑泉,龙井茶。这句话依然在流传。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使得这句话还将继续流传下去,只是,在流传的过程中,时不时的会掺进一些杂言,一些刺耳的骂声,但这些,也只有我们这些未居住在龙井的人,才能享受了。

报朴道院

杭州的西湖边是有一道葛岭的,葛岭上又有着一处著名的抱朴道院。抱朴道院依山腰而建,面朝西湖,此地段若在现今拍卖,或作房地产,是大可以发一笔横财的,但终于因为政府的宽宏大量,或因为此道院的来历实在悠远(因此处实乃道家大宗师葛洪的炼丹之处),故而保留,作一宗教文化观?!不管如何,反正历尽人间沧桑,它还是矗立在老地方,而且,有上千年的时间而地址不变,是实属不易的。

  但问题不可以深想,因葛洪老先生的炼丹,其主要目的,是要取得黄金,而且要多,这称之为外丹,只有具备了大量的黄金,才可以实现他从异性身上炼取内丹的条件,而且,这也要多。这样一来,真不可以用我们凡夫俗子的观点去看了,否则,是要被我们认为,其炼外丹,是贪财,其炼内丹,是贪欲,那可真是要天翻地覆,这一处文化古迹,也会成为当今社会钱、欲的源头,而葛岭是再也不能仔细观看,看痴呆了,真怕也会象鲁迅先生那样,看出与“吃人”两字相差不远的意思来的。

  这样想着,写着,自己也冷不丁会打个寒悸,好在窗外阳光温煦,这阳光也照样会照在葛岭的身上。现在的抱朴道院,是有一设备齐全的道观的,而且,道士、道姑齐全,为一些信奉此教的信民,做些道场,追祭一些亡灵,对他们也确是一种心灵的安慰,虽然这也是要收钱的。但安慰在如今这个拜金主义的冷漠社会里,有时是用钱也买不来的。所以,杭州的“西湖之声”半夜里的“孤山夜话”节目,也就会有了点名气,这也全是托了安慰的福。虽然,点歌,与爱心奉献之类的,也还是要收钱的。

  葛岭的抱朴道院,现在还设有一茶室,遭遇周日,或节假日,那是要人满为患的。实在去品茗、打牌之人,也并非去观赏什么道院,仅因为其地处半山腰,图个清雅,而且,总感觉里面还捎带着那么一二点文化味,自感舒适而已。

  当然,办这茶室的人,自然是与道院有关的,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钱,只是,这个为钱是明摆在眼前的,而且,也发不了什么大钱,所以,他们的老祖宗,葛洪若地下有知,是必定会很生气的。一是钱赚的又不多;二是又不够含蓄和文化,太赤裸裸了,糊人的水平太差,与他老人家相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当然,这又是一句老话。

孤 山

杭州西湖的景点中,有三大怪奇处。一:长桥不长;二:断桥不断;三:便是这孤山不孤了。孤山既然不孤,奈何又称孤山?既称孤山,奈何又“孤山不孤”?这在当今大多杭州人看来,是只认作本地景点的一个妙处,再附着些传说、典故,以更增其吸引人的魅力。(虽然,这些美好的典故、传说也大都是现代人自编自设以自欺而已)。

  其实,孤山的名称若给我们的古人看来,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至于现在流行的所谓孤山不孤,倒是会让古人大吃一惊,以至会百思而不得一解的。

  有名的古人之一,北魏的郦道元,在他所著的那卷更有名的《水经注》中就曾说过:“山不连陵曰孤”。也正如明末张岱所说,孤山:“介于两湖之间,四面岩峦,一无所丽,故曰孤也”。大概是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反传统的精神都影响到了孤山的名称,总之,明摆着的“孤山”现在是已成为了著名而又颇值得怀疑的“孤山不孤”了。又或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游人,以至于故意生造出这么一个“孤山不孤”的声名?正所谓假话说一千遍便成了真话,总之,现在的杭州人是只认“孤山不孤”这句话的,若不信,你便去民间探问,甚至去旅游课堂上坐坐,你便可以到处听到这个名称。众人拾柴火焰高,而且,这火焰还正在不断的扩展,对此,你也只得笑笑,最多,你自己独个儿闷葫芦的去感慨人性吧。

  孤山的出名,还有一因,便在于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而度过一生的北宋诗人林逋。这林逋是连大文豪苏东坡也要赞叹一声:“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可见林逋当时的出名。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这在大多常人看来,是极难做到的,比如男子年到三十,老父母便会催问:“婚事如何了”?朋友相见也少不了来一句:“感情事可否开花了呢?”等等此类,由此一想,要想彻底的绝俗,也真是要象林逋一样,抛却了老父母、亲朋故友,去寻一僻静绝人处住下,再弄些鹤养养,再弄些梅赏赏,真算得上是隐居中一高士了。

  可是林逋又不然,他所选的地方,固然偏绝以至于到了一个“孤”字,但却又距人很近,就是在宋时,那孤山,也是只需出城门,弄条小木舟,划上三两划的,也便到了。反之,要进城亦然。距人似远,却又极近,一方面达到了隐居的好目的,另一面又兼得了人间的美赞誉,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距人似近,却又较远,静心的从做人的道理上去一想,林逋先生可真是得其真味的一个高士了。

  但无论是高山大川也好,是荒岛小溪也好,总需要弄些人文来陪衬的,否则,是要落到“湖山失色”的地步的。人间既有此种历史与需要,而人间的高士林逋先生自然是深明其中的道理的,故而,便选择了“孤山”,选择了这座尚缺乏“人文”关怀的地方,安然的占据了下来。于是,孤山-林逋,林逋-孤山,两相辉映,疏影横斜,便真成为了一段可以流传的佳话。

  当然,这佳话也只能产生在从前,要在现如今,光孤山这块地皮,怕林逋先生不要跑断了双腿,说焦了双唇,也是难以从土地管理局批出来的。

断 桥

断桥不断,这是初到杭州时的一大诧异。也许是从前因某一重大事件之故,此桥断了,后又重建,但那断桥之名却如此延续?又或有其他之因?后读些杂书,得知断桥之名,实来源甚多,如雪霁时,桥面两边斜坡尚有余雪,而中间高出部分已化,远看,或是从保俶山上高看下来,便似桥断了一般,还有其他的种种,但真对断桥之名追根究底的,在杭城的居民中,是很少有的,在民间,大都以“白蛇传”中的许仙与白蛇的在此相会,而作为向友人、或来做客的亲戚作一番介绍,在受听者的“哦、哦”之中,杭州人便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忽然,又想到了陆游的“咏梅”词中的第一句,“驿外断桥边”,陆游此词是颇负盛名的,其因实在是表述了陆游作为极富血性、孤傲又有抱负的诗人心怀。诗里面的无视挫折,愿意无私的牺牲,并自负的精神,是直到如今也尚能找到无数的回应的。但奇怪的是,杭州的断桥边是无有梅枝的,就算南宋时有梅,也难以想象,杭州的梅枝会令陆游激起如此高尚的情怀,实在艺术创造与艺术品的诞生与环境的关系,是极其密切的,这一点,凡读过丹纳《艺术哲学》的人,是均会颔首的。由此,我们便仔细地查去,果然,陆游的断桥与杭州西湖的断桥是两不相干,实属风、马、牛不相及。于是默然。查证的满足之后反又为杭州的断桥怜怨起来。

  但不管怎样,杭州的断桥依然是很有名的。桥头有一亭,亭口有一石碑,石碑上有清皇帝乾隆的手笔:“断桥残雪”,字体极其潇洒,与杭州断桥的风情是颇相符的。虽然杭州的冬天,雪下得并不多,而且易化,但这也兴许正验证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吧。

  还有一点,杭州的姑娘们极爱美丽,以至于春天未到,她们便忍不住匆匆地穿起短裙,露出了如西湖水底嫩藕一般的两条小腿,在那时节,看着三三两两的杭州姑娘们,穿着花枝招展的服饰,露出胖胖细细不一的小腿,在断桥左右,上上下下地来回,倒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当然,这与乾隆爷的断桥残雪是不太相干了。

  1993 年 6 月写于杭州

白 堤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从白居易这两句诗中,我们可以得出三个结果:一,白居易喜欢在那儿散步,而且百散不足,其二,当时的白堤是用沙子铺成的,其三,则是在白居易以前,白堤之名便已存在了,而并非由于白居易之名而得之故。这三点,特别是最后一点,是许多杭州人未去深想,并觉诧异的,实在苏堤乃苏东坡之名而得那白堤则由白居易之名而得,这是极顺理成章的事,而且,谈吐起来也有文化味,又有历史味。虽然现在的杭州人对于现代的文化并没有多少热情,至少比不上炒股票的热情,但你若认真的去与他考证,说白堤之名实非得自于白居易,那他是要觉得你多余,并不通“行情”了。

  唐时的白堤,我没有亲见过。现在的白堤,自东向西横卧在西湖的绿波上,并将西湖剖成了两半,两旁绿柳成荫,在春风拂面之时,白莲盛开之间,悠悠地闲逛于西湖之中的白堤之上,是颇有些意陶陶而心绵绵的。又杭州的春天多细雨,这时,再加上一些不觉寒的轻风或再得一二好友同逛,便是如入仙境一般。

  一九九一年,我有三位来自于中州河南的诗友,男男女女的一起闲逛于白堤之上,恰巧便来了阵细雨,行在这样的绿水、白莲、垂柳与宽坦的白堤之上,使这几位见多了黄土的朋友们,竟都不约而同地言说起,不想回家的念头来了,怎奈人世沧桑,家中的妻儿老小怎么办?终于,这也是一时的念头、一时的感慨罢了。于是,便转而羡慕起我这居住在杭州、工作在断桥边、并无妻无儿的单身汉来。实在人生也如“此一时,彼一时”的格言。于是,我也只是陪着笑笑而已,并无觉得有多大的享福。(有意思的是,十年之后,这三位中州的朋友,终于全部都来到了南方,而且,比杭州更南:艾云去了广州,而占春,则干脆去了海南,王鸿生则去了上海同济当了个博导,终于感慨变成了现实。也是一奇。而我也终于娶妻生子,虽然变化如此,但终于还是觉得这与白堤应该还是没有太大的干系)。

  但客观的却是,闲暇下来,热忙之后,我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常去白堤走走。一则因为我的住处近,二则,谁叫我喜欢写诗呢?弄些闲情感慨感慨,或放纵一下,总是根深蒂固地难以避免。于是,将近二十年居住下来,去白堤的闲逛,次数也难以计算了。这样一边想着白堤的好处,一边想着自己正在白堤上悠悠的闲逛,一边便写下了这篇淡淡的文字。

西湖·杭州·杭州人

杭州冬天的西湖,一般是不太凝冰的,一旦有冰出现,那在全城的居民之中,便又会成为一个话题,于是,三三两两的相邀着去看结冰的西湖,更多的,当然还是红男绿女,而且,杭州的红男绿女,依着西湖,偎着西湖,一旦西湖上发生点什么事,对他(她)来说,那是极让人兴奋的,而北京居民对政治、国家大事的敏感,等过了长江,再次第传达到杭州,便成为更直接的,比如大米价钱又增加了几分?菜油又涨价了几毛?工资如何加?青菜价格比猪肉都贵了……,于是便有了些怨气,有些哀声,也有些趁着人多伸长脖子吼上几嗓子,表示愤怒,但人群散去,他也便赶紧跨上自行车一走了之,反正,涨价是大家承受的,众多人群中,总有比我更耐不住愤怒与怨气的,且看他们吼起来,看结果如何再说。反正天塌下来地挡着,自己一个人,做出头的事,是绝对的犯不着。这样想着,耳边又忽然传来西湖结冰的消息,于是,便邀上一二好友,或独自一人,看看结冰的湖面、淡墨的矮山、稀落的人流,忽觉得很有些古画中疏离的意境,有了些审美上的满足,于是,那些生活烦事,便又抛在脑后去了,毕竟人的精神是很重要的,而且从小到大,我们教育部门的各级老师均是如此教导我们:要有追求,要有理想,要有远大的抱负。而从未教过,诸如青菜贵了怎么挑选?大米涨价了如何应付?或公共汽车票价翻了一翻,那就干脆不坐车?走路?或者再其他选择?如何选择?等等。

  而恰在此时,又忽然从断荷残梗处,“呱呱”几声,蓦然腾起几只书上说过的野鸭,把欣悦的目光随着野鸭的翅膀盯上矮天,又看见,原来还有几只悠然的海鸥,正展开比野鸭更优雅、闲适的身姿,翩然地在湖面上掠来飘去……

  想一想,闭上眼睛想一想,啊——做一个杭州人,西湖人,竟有如此的微妙、如此的沉湎,其他的还去说它作甚?还去烦恼它作甚?真是自找无聊了,大事有大人管,做小民的,能在生活之余,看几片薄冰,品几片香茗,望几只孤鸥,够了,足够了。

  普通人,就是这个样子,除了这样子,又能怎么样呢?

  一代又一代人这样传染下来,以上,便形成了杭州人最大的一个潜在的特征。

云栖竹径

杭州云栖的好处在于那一片苍翠的竹林,这是大家都知晓的。但还有一缘由,是因为它与杭州市区的僻远,这却是很少有人去想的了。陶渊明曾说:心远地自偏。这其实是表示了陶渊明本人修身养性的功夫之深。在大多数人看来,宁愿信“心由境造成”这句话,正因如此,故“云栖竹径”也排入了杭州十大风景点。虽然此竹径也更多是由人工造成,比之安吉竹乡的原始竹径又要相差甚远,但大文豪,又极懂生活的苏东坡又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话又是极深入人心的,又虽然此先生在赏竹之余也并不放过食肉,并亲自下厨,发明了迄今还为杭州菜系的一道名菜——东坡肉,由此可见,苏东坡也是极谙“人一世,物一世”的真谛的。

  有趣的是,杭州人对于生活的态度,也是极谙“人一世,物一世”的真理的。比如,街面流行了什么裙子;商场中亮出了什么新款式的鞋子,以及发型、衣裤,等等,哪怕它价格再贵,就是借债也是要去弄来一试的。正所谓“人一世,物一世”的那句老话,否则,“做人还有什么意思?”这可是杭州人常挂在嘴边的。虽然割双眼皮以至割成了烂眼皮,肿眼皮,擦美容品以至变成满脸疤痕的消息也时常见诸报端,但那总是个别,而个别的事例,在杭州人的心中,是不起波澜的,谁都相信,自己是绝不会成为那个别的,甚至于,想都不会去想。

  这样发展下来,就形成了干什么事都一股风上的习惯,杭州话叫“杭儿风”。赶上了,大家都乐呵呵,未赶上,那是不免有些遗憾落在心里的。虽然杭州人也都并不表现在脸上。由此可见,杭州人至少还有忍耐力较强的好习惯。

  同理,有一天,杭州人忽然觉得杭城的旧十景已容不下他们“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尊称了,是扩大旅游业的需要,也是自尊的需要,必须要再弄出几个名风景点才过得去。那么,弄几个呢?七个?八个?总嫌欠缺,于是,又再弄出个新十景。这样,新旧交映,相得益彰,岂不完满?!而完满是要让人醉倒的,电影,电视剧的结局若不完满,也是同样要遭人怨的。而东扯西拉的,终于也把云栖竹径拉进凑了数,这才算圆了这个相映对的风景梦。

  万幸之中的大幸是,云栖竹径真也当的起这个称号,而且,也幸亏杭州人发作的这次“杭儿风”,否则,云栖竹径若一旦落选,或被冷落,那倒真是西湖的一大遗憾了。

虫二与三潭映月

到了杭州,未到西湖,算是没到过杭州。而到了西湖,又未去三潭映月,那算是又没有到过西湖。这话有些极端,但三潭映月在西湖的地位确属特殊,它占据着西湖的正中心,正如围棋盘中的天元一般,天光水色,云聚在此处,实在可以一观。更被大多数人称奇的,是它有三个月亮的反映之故。在中秋满月之夜,往湖中三具石塔的洞孔中,分别点上火烛,洞孔是圆形的,每座石塔均凿有三个圆洞,这样恍惚的火烛光自洞孔中射出,又落在近处的湖面上,便俨然有了三个月亮。又说有九个月亮,那是三具石塔的相加之数了。

  正所谓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二字,此月亮若认真起来,只不过是三支火蜡而已,若这样一论,是要大煞杭州人的风景的。是人,谁不愿意听些好话呢?就算是只猫,也愿意领受你和颜悦色的抚摩,哪怕这好话是假虚的,哪怕你和颜悦色的抚摩实在是打量着从哪儿下刀子较合适的思量呢?

  人就是这样,愿意在自造自设的天地里生活。三具石塔,加上九个圆洞,就这样在人类愿意自欺的习惯中,俨然便成了声名遐迩的三潭映月,被印在了烟盒上,印在了商标上,印在了介绍杭州风景旅游点的书册封面上。

  另还有一奇的,是岛上开阔处,立一石碑,碑体端庄朴素,没有半点花饰。在碑中心大书着“虫二”两字。记得是在一九八五年,我陪一对四川来的诗人夫妇去岛中游玩,蓦然见这“虫二”两字,反复思索,终不得要领,蹙眉咂舌许久,无奈只得去请教那卖瓜子的小摊主,三十多岁的女性小摊主,正嗑着轻脆的椒盐西瓜子,随着“扑”的一声,一句轻蔑的话也跟着两片嗑开的瓜子皮落在我们面前:“那还不懂?风月无边呗”。哦,我们恍然大悟!于是赶紧满脸堆笑地对着这位又嗑开了瓜子皮的小大嫂说:“谢谢,谢谢”。“谢什么东西吗!”随着,“扑”地一声,又是两片瓜子皮落在我们面前。

  时间如流水,转瞬已是 2002 年了。恍惚一想,登岛到如今,也已过去了十七年。前些天,听人说,岛上这“虫二”两字的石碑早已失去了踪影,我大异不已,实在这是极增添风味的石碑,比腐朽附庸的帮闲碑要高上一大截的。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来,我若再去三潭印月,主要原因,倒在于寻觅这“虫二”两字的石碑了。

  补记:此刻是 2017 年,又看了这文章,掐指一算,竟然又过去了 15 年!也就是说,我虽然居住离西湖不远,但这著名的三潭印月我竟然有 32 年没去过了……这么细思下来,竟忽然觉得极为惊恐,心下便决定,今年我必要再去这三潭印月一趟了。

放生池

杭州静寺对门的放生池在七十年代是不存在的,后来碰到了改革开放,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到了烧香季节,杭城的大街小巷一下子到处均是头裹白巾,腰挎黄布袋的香民,她们逢寺院便拜,见菩萨便烧香,闲时成群结队游逛于市面上,或团团席坐于西湖左右,蔚为壮观,她(他)们的饮食是最低廉的,但他们的侍奉菩萨却是尽其所有的,实在此生已为穷苦,已前程看尽,唯寄希望于下生,或下一代,于是,他(她)们翻山涉水而来,或群挤拖拉机而来,由一村庄组织而来,或一个乡,一个县的,有的竟至于包飞机而来。佛教的力量竟至于此,实让人诧异与感慨的。

  我是一九六三年生的,又存活生长于文化大革命的习惯中,在少时,所受的教育,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战斗两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是必要有一面要被压倒的。又阶级斗争是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一天不讲,危险便推进一分,又生活便是矛盾,所以,作为一个大写的人,就必得要具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更无穷的素质的,从小养成的好斗的习性,无神论观点,是深入血脉的。

  进入八十年代,忽然便见到了这么一大群将侍奉与朝拜作为人生最大目标的人类,又见各大寺院更其增大,各级菩萨金光闪亮,我的做人便开始迷惑起来,感慨早已失效。于是,某一天,我便也逛到了素负盛名的静寺门前,忽见有一更大的水泥池造在了寺院的对门,说是为香民放生用的,又过了两年,再逛去静寺,只见此水泥池,早已绿波盈盈,成为鱼、虾、鳖的天堂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救鳖一命,胜造几级浮屠呢?而且,我看这放生池中的积水,早已浑的发绿,腻的如油,那被放生的鱼、鳖又真会感谢放生的人吗?

  我这样的瞎想,当然,与放生者是无碍的,他们是依然络绎而来,更有携带着娇小活泼的孩童前来,并经由他们那可爱的小手,将这些鱼鳖放入这油腻的浑水中,放完了,再谆谆教诲而去。我看着,忽然想到了释加牟尼,这位愿意以身饲虎的佛教始祖,他若看到这些也带有佛性的鱼、虾、鳖竟然都被塞挤在如此腻腥的水池中,他会扶怀颔首,并将那些放生者真的加上那么一二级浮屠吗?

  谁知道呢?我独自笑笑,这么胡乱地说了一句,转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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