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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地 热度: 13619
雨亭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山庄里一地的玉兰树落叶被风旋起,又刮走的声音,看着面前园子里的瓜架枯萎落败的模样,原本内心积蓄的些微锐气与凌厉早已消散殆尽,此刻,秋意是深浓的,孤独也是深浓的。自我的知觉陡然降到零度,一切犹如岁月埋没一颗沙粒那样,悄无声息,且谙熟老道,真正的荒芜看不见。

  近来,愈发沉郁了,除了枯坐,就是读书。在书籍的默片里,我渴望遇见一份五彩的光亮。哪怕是让我泫然涕下的那种,也愿意。对于我这样一个平庸且悲观的寻找者来说,能否遇到,这也是个问题。况且我不具那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壮烈情怀。显然,相对于等待的意义来说,阿贝尔的《灵山札记》来得似乎慢了些。遇上它,秋已那么深了。

  这是我第一次触及阿贝尔的文字,好比在一湖明澈的水域里,突然发现自己失手弄丢的那颗通体温润,淡绿的玉石,于微蓝的湖水里散发出隐隐的光芒,可喜,自然。流动中的遇见,更有了一种宿命的味道。《灵山札记》里,阿贝尔酝酿着走出去,去感受另一种经度和纬度上的日照、湿度和风。(这句话,是他的。)可是,结果呢?他只是从岷山东麓涪江的一个小拐弯走到了一个大拐弯处,他的足迹与仰望都从未离开过岷山,他的进入,聆听,礼赞,都是那么真诚而专注,从某个意义上来讲,他是大地忠诚的信徒,更是岷山的赤子。当然,我这样说,是否全局性的含义过重了,因为人一脱离母腹,就要面对着告别,而且是不停的告别,正如加缪所言:你必须生存到那想要哭泣的地步。在行走者的眼里,会有不同经度与纬度的风,空气,湿度,人文注入你的生命,就算是对那种长期固守的人来说,他的话语今天落在山林,明天可能随小溪飘走,与他生命匹配的也会有许多艰难的跋涉。从这点看,阿贝尔的一句话对后来的“行走”做出了很好的诠释:从绝对意义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流亡者,从不可知的世界流亡到地球上,被确认又被限制。

  阿贝尔在序言里多次提到一个叫“故乡”的词语。这是一个摸上去有温度与韧劲的词语,是一个行走者多年苦修后眺望的词语,其实人后来的诸多品质都与它早期的隐蔽赐予有关,可是这个词语的所指,在当下,已经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是生活的胁迫抑或是社会机制的快速改弦更张所致,以至令它如马蒂斯炭笔画的边界一样模糊混沌,不过这也像极了它原本苦难而又温美的样子,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惜,感激,怀想之情,或者也可能有如阿贝尔在《向着黄金沉沦》里所暴露的对出生地的意思——不满与厌倦,此文我没看过,不过我猜想这可能与这本集子里的《涪江》有关联,原本有派头,完整、美妙的涪江由于沙金的存在而遭致毁容,伤痕累累,周边的森林体系也被严重破坏,失去了丰腴与风采的涪江,如一个大大裸露的伤口,触目惊心。当然,我这样只凭字面上标题的推想对作者是不尊重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阿贝尔的不满与厌倦是源于他对原始的美的渴望与探求,正如他自己所言:纯大自然的柔美和壮美,人类生存遗迹的永久和生动,都是我渴望的。他行迹所致之处,静心审视着生灵万物,如九寨沟里的长海、五彩池、树正群海,火溪河,弓杠岭,雪包顶,盛装而热情质朴的白马人,穿着裹裹群,插着白羽毛的见到毛主席的尼苏等等,偶然地或者必然地与他的行程相遇,他用诗性、细腻、空灵而又静澄的笔调将她们勾勒,刻画,有效地还原了一个神秘而又极具魅力的世界,他将自己的生命情怀浸润其中,令读者一不小心就受到感染甚至深陷,尽管有时候他是缓慢而滞重的,可是这并不影响读者对他的信任感。因为他用了心也用了至真的情,这让我想起了目光清澈的印第安人,这样想的时候,岷山褶皱里那些原初的风致陡然有了愈加奇妙的清新与美丽,契合着云朵的曼妙与自由,幻想如此迫不及待。

  “要能写点好的文字,必须身体到”,这是阿贝尔谈关于写作的一个观点。这个我也是认同的,在《灵山札记》里,这个观点得到了充分的体现。36年开始,夺补河流域、白马寨、九寨沟、黄土梁、火溪河、松潘草地……都曾留下他惊奇、爱怜、喜悦或忧伤的目光,他抚摸过开在岷山低洼处的红的或紫色的花,聆听过脚下灌木丛中流水潮润清幽的歌声。直觉的,身体感应到的,想象到的,都在他的笔尖相互潮涌、逼迫、交融或者对峙,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深邃激越,如他在《火溪河》里的一段话:这样高海拔的独自一人的存在,则是一种告别,一种形而上的存在——说形而上也未必准确,它是形而上,但又不是我们从古典哲学里知道的“形而上”,它不只是理性的,它甚至算不上理性,它也是感官的,它是感官对自我超脱的一种自觉,是身体和精神的一次回家。《易经系辞》里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可是在这里,又不能纯粹理解为“形而上”,这是感官对精神的一次促成,反过来,也是精神对感官的一种真诚回应,在这样纯净而又静谧的空间里,无需宣告信仰,也不用兜售苦难,一切感觉来得那么真实,真实到虚无。我在想,如果不是“身体到”的话,如果不是在此境,阿贝尔也能写出这样的话语吗?这让我想到玛格丽特·杜拉斯,“作家的身体参与写作”,身体里的声音可以让周围的一切都沉默或者都隐退,在这里,我似乎目睹着阿贝尔正幽寂地于无尽地想象里走向远处,在他看来,恰是身体与精神的一次回家。

  阿贝尔的字有一种雪莲花一样的气质,可又是那么本真,朴素。这样说,是否是矛盾的,可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我想,他那么多读者,这样的说法,我可能是第一个吧。不过这里的雪莲花是欲开未开的那种,但并不妨碍她的曼妙与诱人感,读他的字,可以让你的内心慢慢潮润起来,一种自然的悲悯感踱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走向你,在文字里无数次地让我感觉到一个纯净,真诚,敏感而忧郁的阿贝尔。如果你去读他集子里的《九寨沟》《大峡谷》《雪包顶》,也许你会赞同我的想法。他的字能将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那种气质在文字里自始至终的弥漫,濡染,滋生出一股淡淡的诗意,又无时无刻不在抵达着真相与本质,对美的咀嚼,或者对现实的忧患,对未知的探求与畅想,都能让他全身心地,用整个灵魂去完成,不像一些文字,看上去很用力,很真诚,一但仔细体会,就会发现作者其实很草率,很马虎,到后来,你觉得他什么也没有袒露。阿贝尔在描写自然世界本真原始的生命状态时,他深沉,深情而自然的状态撼动人的心魄,至少我对此是充满深深敬意的。endprint

  “如果说偶尔对村庄的记忆是我的处女作,那么我的处女作是单薄和唯美的,很快被充满反叛的现代、甚至后现代的作品替代了。”这是阿贝尔《一个村庄的疼痛》里的话语。在这种淳朴、粗粝的乡野之风慢慢流逝之际,村庄的容颜怎能岿然不动,诸多细节悄悄变脸,在描写这种变化的时候,阿贝尔言辞淡定,有着梦幻色彩,就在这样一个村庄里,得了癌的父亲在樱花开的前几天离世了,而这种失去父亲的疼实实在在地砸在他的胸口,那么沉重而又广大,在如此梦一样宁静的村庄,意味着悲伤、孤单无告。在作品的替换之间,我们稍稍窥视,便看出期间的无奈与避让,而正是这种无奈与避让令他更沉潜更有力量回到过去与审视现实,他好像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解放,这样的村庄必将一直潜伏在他心灵的某个角落,过去的单薄与唯美也是,我想《灵山札记》的出场,便是很好地佐证。

  其实我一直在思索阿贝尔所说的“撤离”与“旅行”之间的关系,包括心灵的、意识的与现实的。我认为人生有一种行走,不是为了寻找,还是为了怀念或者忘却,正如阿贝尔说的“我们是可以在旅行中获得放下的”。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棱角,开始说过,纯大自然的美与寂静他是渴望的,可关键的不是远方在“召唤”,是我要撤离“这里”,(阿贝尔语)“离开”意味着什么呢?我只能感受到其中的极为细微的一部分吧。我只知道,在行走的过程中,他感官的活力强大,旺盛,身体内部的许多东西都被激发出来了,也就会说出我们平时浑然不觉或忽略已久的想法,让你获得从别人那里很少获得的东西,由衷地佩服他的心性,涵养,并产生想与他正面交流的冲动。我想,阿贝尔是一个真诚关照自己内心的人,他能发现事物中许多被幽蔽的细节,并将之呈现在现实与想象的扩张中,你没有理由不信任他,可这并不排除他是个虚无感较重的人。

  “岷山有灵。灵在接近天空的海拔,圣洁的雪线,灵在杜鹃,灵在藏人和氐羌人的歌舞,灵在灌木丛的寂寞和原始森林的宁静,灵在雪溪一样潺潺流淌的万古的永恒……岷山有灵,灵在万物。”我想他的这段话应该是这本书名的成因吧,也让我想起吉米·哈利的《万物有灵且美》,作为兽医的吉米·哈利尽情感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与生命的神奇与美质,爱的光芒无处不在,在纯粹的大自然活动中,他的字里浸染着深深的欢欣与快乐。而《灵山札记》,给了我的是向往、沉迷、慨叹、警示、矛盾、忧伤……这样复杂的情绪鱼一样地在我身体里游来游去,寂静无声,我一边经受着这种微微的碰撞,一边感谢着这场偶然地相遇。

  本栏目责任编辑:蓝晓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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