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日凌晨。
讲完最后一个稿件注意事项,我退出聊天框,关闭电脑,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窗外夜色早已吞噬天空,晚风卷进来,带着丝丝凉意。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好久不曾深夜工作。想起二〇一三年,我刚进入魅丽时,也常如此。
那真是一段辛苦日子,每天要撰写六条微博、四条微信长文以及每周一篇新闻稿、三十篇书评,包括周末。我现在回想,这样的强度下自己能坚持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但好像从来没有觉得累过。虽然陪伴着我的是一个又一个幽深夜里屏幕亮起的莹莹之光,心里装的却是满足与期待。
每日完成后,主管会给大家批“作业”,有特别好的将被直接采用,出现在第二天的官方平台上——当时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此。
也曾偷偷留心,记下大家被采用的量,我總是最多的那一个。
念初中时,我在班里雷打不动考第三,年级二十来名。
我倒是挺满意,奈何我的老师们不满意。
有一回我考砸了,虽然依旧是第三,年级排名却落了后。在我尚未知晓成绩前,老师们已率先将消息带给了我父母,回家便挨了好一顿揍。
“各个老师都说,你要有班里考第一的妹子一半下功夫,成绩就不是这个样子!”我妈戳着我脑门子训话,戳得我头以下的身子全成了弹簧,一颤一颤的。老师们庆幸她管教严厉,不然我不知要长得歪到哪里去了。
我听了只觉得委屈:我也挺努力的呀,怎么你们说得我顽劣得跟个皮猴儿似的。
现在想来,我的确不够努力,从小就懒惯了。老师们倒还记着我,去年回去,还有位老师帮我介绍对象。
可能因为我是被这样严厉对待过来的吧,当了编辑后,我对作者们也挺严厉的。
“江湖上”有个我的传言:特别能改稿。无论新老作者,稿子到了我手里总归是要改的,不管在其他地方过得有多顺利。
我哭笑不得,谈天时当乐事给朋友讲。
“哪有这么夸张!有几个我就没怎么要求改过。”我大声喊冤,“而且我交八个能过六个呢!”
朋友摇着头笑我笨,专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又没多少钱,只会让自己很辛苦,别人还不一定买账。”
一连串的话堵得我哑口无言。空气一时有些凝重,我闷闷地想,她说得不对,道理不该是这样的。
那怎样才是对的?
我答不出来。
那以后,这个问题常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脑子里。
有天我连看了六七个要大修的故事,看得人都有点崩了,在同最后一位作者讲完改稿意见遭到委婉拒绝后,那个问题突然又出现了。
“有什么意义呢?”我问自己。
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
太消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总这样感觉。
当编辑的这些年,我读了好些专业性图书,看了五六百部的电影,只为了提高自己的审美能力以便更好地去掌控故事,但很多时候的交流,都是我说前门楼子,对方说胯骨轴子;
我总强调要写大纲,试图去培养新人们良好的写作习惯,但时常有人觉得麻烦、难搞而离开;
我甚至还客串人生导师给予开导,因为我相信写作者写任何其实都是在写自己,有的稿子有问题其实是对方心态出了问题,但当利益来临需要做抉择时,对方捅刀的手从不留情。
我花了大量精力认真地去反抗,并没有得到奖赏,反倒榨干了自己。
较真的人,总是活得比较辛苦的。这世上的事,又哪有经得起较真的呢……
那就最后再讲一次当道别吧,我有些疲惫地想。然后在那个假期同大家做完最后一次的分享后,飞速下了线。
以后要将精力花在自己身上。
我跟自己说。
次日醒来,我慢悠悠地点开手机,却意外收到了同一位作者的消息——“你简直是写稿路上的明灯,我马上去改!”
我有点没回过神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好像是整个世界都感知到了我的疲惫,持续地从不同方向给我注入能量。
“我真的好爱你,能走到现在都是因为有你!”
“这几年取得的成绩可以说都是你带来的。”
“如果有一天你不当编辑了,我可能也不会写了。”
……
突如其来的巨大赞美声里,让我恍惚以为在这场同生活的搏斗中,我取得了最终胜利。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加缪的《鼠疫》,读到了这样一段话。
“您的胜利永远是暂时的,不过如此。”
“这不成其为停止斗争的理由。”
是啊。这也不是停止反抗的理由——反抗下沉,反抗混乱,反抗疯狂。
即使是片刻的胜利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这世界没有灯火时候,总要有人点亮自己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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