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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雪落过巴别塔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228


  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的想法来自于巴别塔,这是我很喜欢的隐喻。作为文科生,我也一直觉得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这个故事也与语言和遗憾有关,希望你们能喜欢。

  尽管他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此时此景,仍然期許着走进同一片雪中。

  【楔子】

  祁念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似处于另一个世界,天空昏暗,巨船在浪中翻涌,高塔悬于空中。

  混乱的景象里,唯独一个男生的身影清晰。他站得笔直,从远方看过来,眉眼深邃沉邃,眼睛如深深的湖。

  视线对接的刹那,祁念醒了。她在黑暗中坐起身,房间静得连风声仿佛都能听见。

  她开始回想,记忆里的宋祈北是什么样子。

  高中的时候,祁念是学艺术的,不常在校,座位被挪到后门边,她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索性看向落眼到窗外。

  她喜欢好看的人,偶尔记得一个身影,从教室班门口走过的男生身形瘦削,校服沿着他的肩线舒展得好看,轮廓很深,是中英混血的脸。他常常在笑,笑得又很浅,眼睛是琥珀色的。

  祁念在想,这样扎眼的人也许是寂寥的。

  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宋祈北,中国化的名字,永远在理科排名榜首,常被众人口头相传的宋祈北。

  但说到底,高中的事,祁念好多都记不清晰了,可在她心上口留下痕迹的,还是那件事。

  是在伦敦吧,伦敦的冬天气息萧瑟,暮色侵袭,还是少女的祁念站在弥漫着雾气的山脚,看着他从山雾与山中,浸着夜色走来。

  往事涌来,祁念揉了揉眼。

  闭眼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想念冬天,想念暮色,想念山雾中走出的男生冷冽的目光。

  尽管过了好几年,祈念仍觉得这一幕于她,是一个预兆。

  【Ⅰ】

  祁念向来行事独特,高中也不例外。

  千篇一律的白色校服落在她身上做了裁剪,文科读到一半转而折去学艺术,打着艺术生的旗号不常到校。但高二这年寒假,她还是被父母丢进了学校的英国游学团。

  祁念家做的是进出口贸易,父母常年在外,假期无人照顾她,索性费了些工功夫把她塞进学校的英国游学项目里。

  这注定是一趟无趣的旅程,祁念在下飞机的人群里打着哈欠,才留意到游学团里的人。

  她走在队伍后面,抬眼就看到高高的宋祈北。他穿着黑色毛衣,头发在阳光下稍带栗色,侧头时,轮廓深得与路过的英国人无异。

  祁念存了心思,她对这个人有印象。

  宋祈北,他在全校女生眼里都是带着吸引力的谜。他是中英混血,又在中国生活,虽然家境不如常见的跨国家庭优越,但胜在成绩亮眼。

  他为什么会来参加游学?祁念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暗暗觉察出他宋祈北和他们的不同。

  就在祁念暗自打量他时,他突然回头。

  是后面的人在叫他,但他第一眼就看到祁念,以及她嘴角尚未收住的笑意。

  祁念在笑,确切地说是抿出她一向的敏锐弧度,她想说,如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在其中逞强。

  目光相撞的片刻,祁念闪烁了一下眼,毫不介意地迎上他的视线。

  但后来的祁念才觉得,被塞进游学团里的她才是这群人里真正在逞强的。

  出现这个念头是在游学的第三天,学校在伦敦城郊,上着课的她望向教室窗外,可以轻松地望见那座潮湿、青绿的小山。所以,这天下午,她祁念干脆地走出学校。

  伦敦多云雾,她背了画板上了山,坐在开阔的林地,看太阳在云间若隐若现,再一点点沉没。

  傍晚时分,暮色昏暗中带蓝色昏蓝,祁念在下山时走了岔路,停在了陌生的山脚边。

  白日将尽,这处山脚不像来时,却更荒芜,四下无人途经。祁念站在一处指示牌旁,默默地看着上头的英文。

  她迷路了,并且英语学得一塌糊涂。

  别说是看不懂路牌,即便眼下有人经过,她也没法和英国人进行什么交流。

  天渐渐沉了,伦敦的雾气缭绕至山脚,冬天的风吹得透骨,祁念裹紧风衣,神色没有多大变化。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不是太冷了,她还想折回山上看星星。

  风越来越大,不知站了多久,祁念跺了跺脚,转身想返回山上返山。

  就是在夜色侵袭的片刻,祁念看到了他。

  起初看不明晰,直到他慢慢走出山路,祁念才看到他高而瘦削的身形,黑色毛衣,深邃、深遂冷淡的眉眼。

  祁念一挑眉,宋祈北。

  宋祈北从在昏暗的暮色中蓝、,愈发深重的雾气里走出来时,也看到了她。

  他的脚步微滞,尽管祁念看向他的目光是沉静的,仿佛她不需要帮助,只是在看从山间走出的鹿或动物。

  所幸她还是笑了,笑得轻轻淡淡的,在他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拉住他的袖子。

  近在咫尺,祁念眼神清亮,笑着说:“同学,带我一程吧。”

  【Ⅱ】

  祁念没有想过,伦敦的冬天是出奇的湿冷。她家境优渥,却因语言隔阂鲜少出国,对英国的气候一无所知。她在全英课堂上又冷又困,有一下搭没一下搭地打着瞌睡。

  那天翘课过后,她被领队老师拉去谈话,因着她身份特殊,老师话语客气,末了,请她做班上的考勤员,变着法子让她上课。

  无奈英语对她真是天书,她祁念一听就犯困,连电影之夜也不例外。晚间教室拉严了窗帘,投影在放《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电影她祁念早就看过,又瞄到荧幕的全英字幕,索性伏在桌上补眠。

  醒来时,教室已然空荡荡,投影早就消失,祁念直起身来,有一丝恍惚,紧接着就听到响动,是翻书的声音。

  宋祈北坐在窗边,借着校道路灯的光在看书。他轻问:“醒了?”

  祁念一愣,才想起他是临时班长,要向她收考勤表。

  “抱歉。”她翻了半天包,把表格找出来,考勤表上一片空白。

  宋祈北走过来,祁念若无其事地拿出笔挨个在人名旁打钩勾,才把表递给宋祈北。他的轮廓深,是货真价实的混血脸庞,身着。一袭黑大衣,随意地倚靠在课桌前都是英伦感。

  祁念盯着他看了半晌半响,忽地问:“你知道巴别塔吗?”

  宋祈北想了想,他的确有所耳闻。巴别塔的故事传说发生在创世之初,人类使用着相同的语言,他们联合起来兴建彼此沟通的高塔,计划惊动了上天。上天,为了阻止人类,人类被迫使他们说不同的语言,从此不能相互理解,各散东西。

  这是一则个很有意思的寓言,宋祈北想着,接过表时,无意碰上祁念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冷的触感让宋祈北的手也一顿。

  他抬眼看向祁念,视线又放在她的薄风衣上。

  最后仍是宋祈北送祁念回学生公寓。,冬夜的路面少人,两人慢慢地走着,祁念看着路灯下交叉的影子,说起她的念头。她是美术生,学西方美术时把西方艺术史看了个遍。

  “至于巴别塔嘛……”祁念抿唇,“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看到你就想起来了。”

  宋祈北一愣:“为什么是我?”

  语话毕,祁念自顾自地停下,站在路边橙色招牌便利店旁。,她笑着看他:“太冷啦,进去坐会吧。”

  祁念端了两杯伯爵奶茶到橱窗旁,尽管是速溶的,但好在暖和,她放了一杯在宋祈北旁:“请你喝的,上次没来得及谢谢你。”

  宋祈北接过,杯沿滚烫,他注意到祁念对英国的冬天预估错误,总穿着风衣,此刻嘴上不说,手中却捂紧捂实了奶茶。

  他侧过脸,听到祁念说:“看到你,就想起巴别塔。因为我英文很烂,而你是英国混血,我们就是巴别塔里的两类人了。”

  这理由够无厘头,宋祈北的脑回路跟着少女打转:“那这么说,我两类人都不算,夹在两个世界中间。”

  毕竟他是混血,祁念笑得敏捷:“你说中了,不同的语言拥有不同的世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但也许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很妙不是吗?”

  妙吗?故事的最后,人类可是各散东西。不过,宋祈北没有否认,他看着祁念弯弯的眼睛,觉得她灵动了许多,和平时很不一样。

  平日里的祁念像刺猬,待人淡薄,鲜少有柔软的时刻。可柔软的流露也是短暂的,杯壁温度冷却下来,祁念把杯子放下,奶茶纹丝未动,她其实要求挑剔,一向不喝速溶饮品。

  宋祈北在看她,她的注意力却放在橱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路灯影中有细雪落下。

  伦敦下雪了。

  夜逐渐加深,便利店打烊前,两人站在店门外,祁念抬脚就要踏入薄雪。

  下一秒,祁念的手腕被轻轻拉住,回身的瞬间,铺天的格子围巾蒙住了她的脖子颈与脸,带着温暖的触感和男生独有的气息。

  祁念没有躲,她理了理围巾,从绒线里探出脸:“谢啦”

  宋祈北又笑了,他其实是冷淡疏离的,可面对这样的少女,仍是乱了思绪。

  他忽然冒出一个甚至有丝侥幸的念头。尽管他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此时此景,她仍然期许着走进同一片雪中。

  【Ⅲ】

  其实她不是没有留意过宋祈北的存在的。

  每逢午餐时刻,祁念独自坐在餐厅的窗边,总会看到着一道瘦削的身影走出伦敦的中国超市。他提着一袋全麦面包,偶尔是法棍面包,还有一个颗红苹果,。的确是便宜饱腹的搭配。

  祁念察觉出宋祈北的家境远不如游学团的人,但想不出他来这里的理由,或许是他的血缘,也或许是别的原因。

  直到游学结束,她也没有找到答案。说到底,她祁念不爱和人打交道,雪夜里宋祈北留给她的格子围巾,她一直收着,却找不到机会私下里还给他。

  离开伦敦这天,宋祈北在大巴旁清点人数,祁念站在最后一个,为的是还给他洗好的围巾。她将围巾叠得方正匀称,放到他的宋祈北手里,他只是轻点头。

  说完“谢谢”后,祁念才觉得有些失落。

  回国后的假期所剩无几,冬天将尽,新学期伊始,祁念去参加了美术生的封闭集训。這意味着她有两个月时间没法返校。

  集训在南方,祁念在家收拾行李,翻到了从前看过的画册。她想起巴别塔,也想起宋祈北。

  集训时每天要画几十张速写,纸积成山,她在白纸上画人物线条,偶尔落笔时会恍惚,在学校里的那个少年和她不同,他也许正在白纸上精确地计算理科题目公式。

  巴别塔最终仍被摧毁,有时候,祁念也在想,她和宋祈北到底算不算两类人。

  南方的春天回暖得快,等祁念回家时,天仍存一丝凉意。无人在机场接她,她只好买了车票,在车上睡了一觉才发现,坐过了一站。

  下了巴士是老城区,穿着薄风衣的祁念拖着行李箱,无意间走进一个旧货市场。

  摊位上的人形形色色,随意在地上铺的多是老旧的杂货,不值得一逛,直到祁念看到那个棕发蓝眼的摊位老板。

  他看上去像是有些落魄的中年外国人,混在旧货摊位中,乍一看,不起眼。祁念走上前,存了心思,蹲下身翻了翻。

  祁念翻到了一台老式胶片相机,黑色机械机身,她一愣,觉得眼熟。

  外国老板见她感兴趣,张口是极流利的中文,开价却至少是市场价的两倍。

  估计他以为她不懂行,但她祁念掂了掂相机,没还价,爽快地掏了钱。

  回到家后,祁念仍没忍住,打开包,这台相机被报纸裹住,她小心地拆开后,才反复探看机身。

  小小的一台胶片相机,侧边滚轮旁轻轻刻了一个“Aaron”。

  足足两个月没见,祁念在心里重新默念起这个名字,念着念着又抿起唇。此前几十天,远在几百公里外,枯燥的集训里,她总会想起一个人的眉眼。

  即使他们的人生轨迹不同,但至少眼下,她抓住了一个契机,仍能和他重新遇见。

  【Ⅳ】

  祁念的预感应验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

  回校后的祁念撞上月考,她硬着皮头做完卷子,自知考得一塌糊涂,第二天评卷时,也听得心不在焉。

  早课上到一半,祁念打着哈欠把卷子放在一边,伸手去碰放在桌角的胶片机。它被报纸包得严实,放在桌边,带着她隐隐的期待。

  只是,她刚掀开拆了报纸一一个纸角,面前就投下了一道阴影。

  戴着黑框眼镜的严厉的班主任站在她的桌旁,抬手就没收了她祁念的相机。

  的确是她考得太糟糕了。她祁念在座位上坐呆了一天,各科的试卷陆续发下来。她的分数难看得扎眼,偏偏已经是高二下学期。

  班主任对她的焦虑也是理所应当的,下午刚放学,班长就来传话,让她祁念去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是一片大区域,整个年级的老师被分到隔开的座位上分成数个隔位,祁念穿梭其中,撞上了不少其他班的学生。

  她四下望去,穿着校服的身影看不分明,直到班主任在座位隔位上抬手叫她。

  班主任向来对她这类艺术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上的没收只是一时气急,此刻这台胶片机就躺在工作桌上,班主任的劝说也平心静气。

  班主任劝她的无非是兼顾艺考与文化课,末了,还交给她一份月考成绩分析表。

  祁念接过,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人。

  宋祈北穿着白色校服,抱着一沓叠练习册,靠在窗台边看她。

  对视的刹那,祁念迅速低头,班主任还说着话,她的视线却飘向桌上的相机。

  最后班主任把相机机子还给她,她祁念拿报纸重新将它包好,办公室窗台前已没了人影。她慢吞吞地走出办公室时,正是黄昏。

  天边翻涌的云层裹挟着晚风在靠近,夕阳的光温温柔柔的,视线里清晰下来,是高高的宋祈北。,他双手空空,刚从班上放好完练习册回来,站在走廊上似笑非笑地看望着她。

  “好久不见,”他先开口,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没想到它被你买了。”

  祁念也笑了,晚风吹过时,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自己说:“想要我还给你吗?”

  万事万物都是有迹可循的。起初的祁念把出众的混血少年与理科第一名的宋祈北对上号时,发现这个人像是天生带着引人注目的光环。,她祁念觉得有趣,直到伦敦游学碰上他。

  本以为宋祈北只会埋头苦做题,没想到他也发现了伦敦潮湿青绿的小山。她翘课上山去画画,他放学就去山间拍日落,用这台胶片机。

  如果相遇不是偶然,那就说明她与他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吧。

  “但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祁念慢悠悠地走进空荡的画室,身后跟着宋祈北。她喜欢来这里,借着艺术生之名不被打扰。

  一进门,宋祈北就停步。画室挂了不少作品,最亮眼的几幅都写着祁念的名字。

  和占据高举理科榜首的宋祈北不一样,她是画室的宠儿。

  “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有艺术细胞,玩胶片摄影。”祁念掂了掂相机,嘴角抿出弧度。,“我对你很好奇。”

  显然,她话里有话,宋祈北站在原地,等她的下文。

  “所以还你相机有一个条件,帮我个忙吧。”祁念大大方方地把月考成绩分析表拿递出来,“补习功课。”

  下一秒,宋祈北看都没看这张纸,就干脆地点头。

  他在看她,眼里带着看不透的笑意,祁念这才认出,他的眼睛是深沉蓝色的。

  【V】

  祁念学美术,偏爱的是先锋派创作,鲜少画规矩的人物素描。直到她上课发呆时,笔下开始勾勒出男孩的侧脸,她才后知后觉。心动是真的,怦然的情意让她人祁念一下子变成寻常的怀春少女。

  她看着自己画的男孩的侧影,嘴角扬起来,又觉得这样好像没什么不好。

  傍晚时分,她叼着牛奶进画室,宋祈北坐在画桌前,把混乱的画盘一扫而空,换上空白的英语押题卷。

  “一周五天,单数日上数学,偶数日上英语。”宋祈北点了点卷子,“今天是英语。”

  祁念在他对面坐下,熟练地戴拿起耳机开始做听力题。

  耳機里男人和女人还在进行英文对话,祁念走了神,觉得男声的口音还不如宋祈北。

  宋祈北不愧是中英混血,咬字与英式英口音无异,他放慢速度给她念错题时,她祁念头一次觉得英文长句没那么讨厌。

  她的走神被宋祈北一眼看出,随即而来的是黑笔轻敲在她的额间。她祁念装作吃疼,摘下一只耳机:“听力听不进去,不如你来读吧。”

  她偷懒得显而易见,宋祈北却打开答案详解,当真念出来。

  祁念撑着下巴在听,宋祈北垂眼拿书的样子让她恍惚,他们的关系此刻被拉得好近。

  也的确只有他念的英文,她才听得进去,她祁念忽然问他:“你会回伦敦吗?”

  校内都传宋祈北家在伦敦,但他一怔,摇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宋祈北说起家世,他父亲是伦敦人,后来来中国做生意,就定居下去。他从来没去过伦敦,除了那一次游学。

  “这就是你去游学的原因?”祁念偏头问,她隐约觉察出什么,也许是身份的归属感,也许是直觉告诉她,宋祈北没有故乡。

  谈论巴别塔时,宋祈北曾轻飘飘地开玩笑,他是夹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但终归他眼下的神色坦然,好似一切无关紧要。

  祁念的心被揪了一下,宋祈北看向窗外,两人这才发觉下起了雨。五月是雨季,夏天将临时的雨侵袭猛烈,偏偏又带着初暑的热黏气,并不舒爽。

  祁念突然开始怀念利落干净的事物,她喃喃:“好想去伦敦看雪啊,有机会我们再去一次吧。”

  他们第一次靠近,是因伦敦的雪,。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再去一次吧。

  雨声密集,夏天快要到了,年初的记忆一下子变得遥远。祁念的心有些酸涩,宋祈北的声音传来,他让她重新看向回卷子。

  卷面上的英语单词无序地排列着,祁念记起,她隐瞒了一些事。

  【VI】

  祁念让宋祈北帮她他补习这件事并不是毫无预谋的。

  从艺考集训回来后不久,祁念总算和父母碰上面。时逢高考关头,他们也考察起祁念的学习。艺考倒不担心,但她本就对文化课不上心,落下不少。

  越看成绩单,脸越黑,祁念的父母是商业精英,容不得下一代的差池。他们最后商量出对策,她不参加国内高考,出国留学,还给学历添金。

  语言让祁念头疼,父母大手一挥要给她请英文私教,言语间隙里,她祁念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的样子。

  眉眼深邃,穿着黑色毛衣,站在暮色里看她,眼睛像深深的蓝湖。

  祁念一愣,拦住父母的念头,她说:“,再等等吧。”

  等待是有期限的。盛夏过后,祁念参加了学校的期末考,。成绩进步很大,也只是不好不坏,远达不到她祁念父母的期望。

  她自己倒是挺满意的,直到饭桌上,父母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早就准备全家移民。

  父亲做了贸易公司的海外区域经理,今后常驻伦敦,早点移民过去,也方便安排她念书。

  伦敦——,祁念慢慢吃着饭,却觉得不知味。

  学校放暑假是在七月,当天下午下起大雨,等待放假的同学们叫苦不迭,但还是接连撑伞离开。祁念清空了所有东西,走得晚了些,教学楼空了,她才慢慢走下楼梯。

  傍晚的雨下得淅沥,天色也带上水雾气,祁念眯了眯眼,才看清楼梯口站着的身影。

  宋祈北背着黑书包站在楼梯间,清清朗朗的,祁念的心一滞。

  祁念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阶,宋祈北看过来,她问:“没带伞?”

  宋祈北等久了,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在等你。”

  祁念先是一愣,随后才点头:“我想起来了,还有东西要还你。”

  把小小的胶片机交给宋祈北时,他难得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祁念时,是异样的认真。

  “你……待会有空吗?”

  走出校门时,祁念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和宋祈北会一起看电影。

  这是学校附近的私人放映院,影厅包场,小小一间,他们在看《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片子在游学的电影之夜放过,他们都记得,此时仍坐在一排看得入神。

  影片的最后,盖茨比独自来到海边,远远眺望着那盏灯塔般的绿灯,伸手企图拥抱的姿势荒谬又孤独。

  祁念看着荧幕,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宋祈北的侧脸隐匿在阴影里,他沉默半晌半响,像有很多心事想讲,最后落脚回电影。

  “我很喜欢这部片子,”宋祈北在黑暗里说着,“偶尔我会觉得,我像盖茨比。”

  伟大而渺小的盖茨比,他摒弃旧名,前往纽约,企图实现逆转命运的梦想。

  祁念一愣,宋祈北会在盖茨比他的身上看到什么影子?

  “我有时候很羡慕你,祁念,”宋祈北像是笑了,笑得很浅,“在伦敦的时候,在你画画的时候。”

  那台胶片相机的出现不是空穴来风,宋祈北喜欢摄影,只不过是承担不了创作的负担。于是相机被做生意亏损的父亲偷偷卖掉,又到了祁念的手里。

  宋祈北说得很慢:“也许我会学金融,会做商人,在这些我不喜欢的领域里,我也会做得很好。”

  “只是……我还不够幸运,也许还回不了伦敦。”

  祁念全家移民的事在学校里隐隐在传,艺术生本就高调,不用高考,更让人艳羡。祁念这时候才明白,宋祈北早就知晓这场夏天过后的离别。

  “你所做的是我完成不了的梦,”宋祈北侧头看她,荧幕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不管我们还会不会见面,大步走下去吧。”

  ——大步走下去吧,为了我们。

  电影在刹那黑幕,光影熄灭,宋祈北吻向祁念的额间,轻得仿佛未曾发生。

  可男孩的咫尺气息如此熟悉。

  告别来得突然而慎重,祁念有些恍惚,想起上一次还是在伦敦的雪夜,想起格子围巾里的温柔。

  坐长途飞机时已是八月,机窗外的云层铺卷,祁念打开包,里面躺着一卷胶卷和相片。

  那是她从宋祈北的相机里取出的,离别前拿去冲洗,如今才翻看。

  他的摄影风格有灵气,偶尔也像她的画一样先锋。他拍建筑,也拍云山,最后是一个女孩。

  女孩独来独往,神色沉静,坐在画室里,气质是独有的冷冽。

  ——是祁念。

  飞机平稳地飞行行驶着,远离那座小城,那个男孩在数千公里之外,而他明明才是有着英国眉眼的人。

  想念侵袭时,祁念突然想哭。

  后来她才觉得,好多时候,连自己都想不明白,错过是不是就在一瞬之念。

  【VII】

  抵达英国的第二年,祁念考上了伦敦艺术大学。她凭着才气闯进艺术圈的名校,无意中,在社交媒体上也走红了。

  走红的缘由是她先锋派的一幅画,画的是她想象中的巴比伦城。这幅画曾拿过比赛金奖,偶然被有名气的电影导演看中,想要高价买下。

  祁念干脆地拒絕,不料连人带画都在网上引发极高的关注度。

  画风锋利新奇,打破国外对华人的刻板印象,一时间想要带她入行的名家络绎不绝。

  祁念拒绝拒了许多专访,最后在一通来电里犹豫。

  这是国内一家名气极大的画廊,跨洋打来电话,只想问她:“为什么想画幻想中的世界?”

  祁念有些恍惚,回答:“我喜欢这个不一样的世界。”

  画廊的总监笑了,他承诺会给祁念时间完成幻境系列,也承诺给她的画做一次全球巡展。

  挂了电话,祁念才想起这家画廊在上海。

  上海,祁念垂下眼,这年的中国高考后,她打听到了宋祈北的分数,不折不扣的省前十。他远赴上海,读最好的财经院校。

  她记得他说,在不喜欢的领域里,他也会做得很好。而她如今,也在完成他的梦。

  她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秋日将尽时,祁念完成了幻境系列的所有画作。画廊总监特地跨洋赶来,站在展室里一挨幅一幅地看去,一脸赞叹。

  巡展计划早已安排好,总监期待而笃定地说,从业多年,这将是他安排的最惊艳的新人画展。

  第一站就是上海。

  祁念赶往国内时,冬天尚未到来,她穿着薄风衣,看着梧桐树下空荡的展览馆被她的画作填满。

  树下的祁念又想起了那个人。

  最后,她还是跨越半个上海去大学城,美食街吵嚷喧嚣,她折去了后门的独立书店。

  人都是这样,满心的念想期盼被实现,卻又在确实确然成真的那刻近乡情怯。

  所以,当祁念真的在书店小沙发上看到研读资料的宋祈北时,她挪不动腿步。

  他退褪掉少年的青涩,五官愈发深邃,在人群里更扎眼。

  不知站了多久,是宋祈北抬头看到她,还是那双深沉蓝的眼睛,却刹那间柔软下来。

  他请她喝咖啡,两人坐在桌子两边对桌,没有刻意打量彼此,却都发现对方的不一样。她祁念看着他宋祈北怀中的学术资料,问:“你忙吗?”

  宋祈北笑了,没有遮掩:“忙,有很多比赛。”

  他说,他穿西装打商赛,也在跟着公司实习做金融项目实习,他过得充实,祁念却忽然觉得陌生。

  有一瞬间,她揉了揉眼,想脱口而出:“你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盖茨比吗?”

  但祁念没有,她沉默一会,才递给眼前人一张卡片——。是她的画展展讯卡。

  宋祈北看着这张卡,仿佛它来自另一个世界,离他的生活好遥远。

  他的眼神闪烁,仍然点头:“我会来的,祁念。”

  但宋祈北总归来迟了。

  上海站撤展那天,祁念在关闭的展厅外从傍晚坐到黑夜夜。,上海下起雨,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后,冬天就要到了。

  她坐得冻冷僵,才看到从夜色中跑来的身影。

  这是祁念第一次看宋祈北穿西装,他在雨里跑得狼狈,却第一时间道歉:“对不起。”

  她笑了笑:“你穿正装真好看。”

  宋祈北一愣,才说:“今天是商赛决赛。”

  商赛,这对祁念来说是新词,她却看出宋祈北的重视,于是不提画,不提展览,只问他比赛名次。

  宋祈北张口,声音低下来:“祁念,对不起。”

  是对不起缺席,还是对不起错过的梦?

  祁念笑了,她的回程航班即将起飞,她必须赶往机场。临走时,她才看到宋祈北手中攥着的东西。

  是那张展讯卡。

  只是,这场见面太匆忙了,两人都太过仓促,祁念坐上车时,才觉得无力感在侵蚀。

  其实,她很想说,巡展还有下一站,下站再见。

  她也很想说,宋祈北,多希望我们都没变。

  【Ⅷ】

  冬天将尽时,祁念的巡展到了尾声。

  最后一站,是伦敦。画廊安排祁念做总结结言演讲。

  祁念的英语早已流利,只是在落笔写长句时晃了神,她以为不再想起,此刻却记起男生念英语的声线、,他的眉眼。

  原来想念是这样悄无声息。

  伦敦布展期间,许多媒体杂志来做拍摄专访,祁念的巡展的确惊艳业界,媒体对巡展每一站的主题都进行做探讨,落到末站伦敦,有人问:“为什么这个系列的落幕是巴别塔?”

  为什么呢?最后一日,祁念认真地看了展厅中自己的每幅画作,它们的画风先锋,却都带着命运的悲剧色彩。

  最后,她站在巴别塔,这座人类企图共通的高塔前。

  忽然,她好像听到宋祈北的声音,他轻轻说着巴别塔的故事,说:“故事的最后,人类各奔东西。”

  于是,她也这样回应落幕。

  只是,直到一切真的落幕收尾,祁念也没有等到宋祈北。

  撤离展品时,祁念在看最后一幅画。她画了一座完整的巴别塔,她希望人类跨过语言的障碍阻拦,并肩站在塔下。

  可现实不然,巴别塔最终被摧毁,她忽然知晓,也许从来她和宋祈北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她在他身上期盼的、,爱慕的,就如同她此刻走出门,看到伦敦的夜下了一场新雪——,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消融。

  祁念觉得自己可笑。

  可是,祁念也忘了,摧毁的巴别塔将阻隔开两个世界,另一个她不曾碰触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的宋祈北远比她想象中的要过得艰难。他考上大学后,父亲生了大病,他打许多份工,参加商赛不过是为了万元奖金。眼看父亲病情稳定,他攒下钱买了机票,却在飞往伦敦的前夜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书。

  好多时候,宋祈北都在想,他生于中英之间,却好似永远无法抵达伦敦,。

  也像永远打破不了他与祁念的界线。

  回到医院的夜晚,宋祈北走在路上,却觉得肩上一凉,抬头,只见漫天的雪。

  时光一下回溯到好久之前,那时的他们站在雪地里,仍然并肩。

  却始终不知,从此往后,也许他们再也难以看到同一场大雪。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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