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最近又降温了,空气又干又冷,大家记得多喝水哦。
那天晚上没有风,也没有雪,视线所及之处都蒙上了白茫茫的纱,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霜,还是月光。
【一】
莫兰是在十五岁那年夏天遇见席方烨的,彼时,她是暑假补习班的学生,他是补习机构聘请过来的小老师。
报到那天,她被母亲领着进了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年轻女人十分热情,张嘴闭嘴都是“没有学不会的孩子,只有教不好的老师”。那样言之凿凿的宣传,可是,当母亲问及教她的老师时,年轻女人却指向了临窗伏案的一个少年。
莫兰看过去,只看到他头顶打转儿的光圈。
母亲不满意,怀疑地说:“这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孩嘛,怎么能教好?”
那个女人意料之中地摆了摆手,得意地说:“人家可是这次中考的市状元,来我们这里做教学小助理。”
母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啧啧称奇,转而回过头来对莫兰说:“看看人家。”
莫兰听话地看了过去,恰好遇上席方烨抬头,英挺的眉骨和鼻梁让他的轮廓变得很立体,少了些稚气,多了分沉稳。
母亲把她留在了那里,叮嘱道:“好好学,明年一定能考上。”
开始时,她很少见到席方烨,因为数理化都有专业的老师来上,而教学助理主要负责批改作业。每次他一出现在班里,都会引起一阵骚动。被无尽的题目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小姑娘们,一看见他,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趴在桌子上哀号的、不顾形象吃着零食的、做题做得油光满面的,统统坐直了身体,整理好了仪容,仿佛要接受领导检阅一般。
莫兰也看他,只不过,她个子矮,身形瘦小,淹没在人堆里,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莫兰真正和他发生交集是在两周后,那次摸底考试,莫兰又是倒数第一名。老师看了看她的卷子,怒其不争地叹了好几口气,最后叫来了席方烨。
那之后,莫兰就不在教室里跟大家一起上课了,老师说她的基础太差,根本不像一个要参加中考的学生。他把她交给了席方烨,要席方烨好好帮她补习一下基础知识。
两人第一次独处,莫兰有些紧张,坐在小教室的椅子上绷直了后背,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
相较于她的无所适从,席方烨就显得格外淡定。他拿了一份英文报纸让她把上面一篇小短文背诵下来,而后要走她的全部试卷,认真地分析起来。
细长的灯管在头顶散发出惨白的光,莫兰最后也没能把那篇短文完整地背下来,她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往外蹦,最后实在想不起来,急得满脸通红。
席方烨也没为难她,把报纸叠好了放在她的桌子上,淡淡地说:“明天再背给我听。”
他说完,便走了。隔壁的教室已经空无一人,莫兰小心翼翼地收好报纸带回了家。在卧室那扇小窗下,就着一点儿光,她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地读,逼着自己把那些无趣的英文单词刻进脑海里。
已近午夜,她终于有了一点儿信心,捋了捋报纸,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席方烨变成了半山腰上的小道长,自己诚心去拜师修炼,却总被他拒之门外。
【二】
梦都是相反的。莫兰起床的时候这样想。
可当她站在席方烨的面前,她调动所有的脑细胞也想不出下一句是什么,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梦里如出一辙。
眼看席方烨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只能低下脑袋,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忘了。”
席方烨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整理了心情,安抚道:“别担心,我们慢慢来。”
他那样温柔,莫兰的脸像充了血一般,涨得发烫。
离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席方烨给她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学习进度时间表,甚至精确到了起床的时间、每天看多少页教辅书、做几张试卷、记哪些公式、背多少单词,一笔一画写得清清楚楚。
莫兰把那张时间表照原样抄了一遍,然后把自己那份鬼画符般潦草的时间表贴在了教室的书桌上,把席方烨那份贴在了床头。
席方烨作为老师相当尽责,当天的任务没有完成,莫兰不能离开,他也寸步不离地守着。看她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描着那些字母,嘴里念念有词“回答,答案”,整整写了一页纸还在跟一个“answer”较劲,他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道:“用点心。”
莫兰被吓得笔尖一顿,在纸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我知道了。”她握着拳说。
莫兰每天都会带两盒牛奶过去,一盒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一盒放在讲台上。席方烨每天早晨过去都能看到一盒牛奶压着自己的教案,以及隔了几张桌子捧着书本念念有词的女孩。
他像极了老师,整日忧心忡忡的,以提高学生成绩为己任。直到补习结束,莫兰的摸底考试总分提高了将近一百分,他才松了一口气。
“保持这个势头,一年以后的中考成绩一定不会差。”他拿着试卷铿锵有力地说着,头甚至都没抬起来,不过,只听他的声音也能听出其中包含的喜悦。
“谢谢老师。”莫兰低着头欣喜地说。
“你都把我叫老了。”席方烨看着女孩翘起的马尾肆意摇晃,与往日的诚惶诚恐截然不同,内心突然柔软,“好好加油啊,我在一中等你。”
那之后,席方烨便没有再来过补习班了。莫兰悄悄地问老师,老师说他开学了。
【三】
莫兰备考的那一年很沉默。她闷头学习,除了必要的交际,一般都不怎么与人沟通。按照席方烨的方法,她隔一段时间就制定一份十分详细的计划表。这种计划学习法相当适合她这种懒散的人,收效也不错,一学期进步了二三十名,已经达到班级中等偏上的水准了。
妈妈对她的状态很满意,寒假的时候又给她报了补习班。
莫兰半年来出门第一次照了妈妈卧室里的全身镜,忐忑地走进补习班,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老师说席方烨上了高中之后就没有再去兼职了,她神情恹恹,然后,打起精神多问了几句:“一中難考吗?”
“不难,有志者,事竟成。”
莫兰叹了一口气,更加卖力地投入到学习中。冬去春来,她已经能在全校的摸底考试中杀进前五十名了。
中考时,她被分到了一中的考场,考完最后一门之后,学校的广播里放起了《梦里水乡》。小雨刚停,空气中还飘浮着湿润的气息,她听着“玲珑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时光”,踏着一洼又一洼的积水经过了校门口的一家干货店。
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暌违一年,她又看到了席方烨。
他坐在杂货铺最里头那张桌子前,正伏案写着什么。莫兰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天空又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凉凉的雨滴砸到脑门上,她后知后觉地轻呼一声,跳到了店门口的雨棚下。
席方烨注意到了她,辨认了好一会儿,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他起身走过来,语气中有难掩的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考试。”莫兰有些紧张,“突、突然下雨了。”
席方烨伸了伸脑袋,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颇有兴趣地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莫兰低下头,“感觉还可以。”
“我就说,一定会在一中等到你。”席方烨看起来很高兴,好像与有荣焉。
但他说完,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莫名的沉默,席方烨拉来一张椅子,招呼道:“坐一会儿吧。”
莫兰道了一声谢,坐下来没话找话:“你在这里兼职吗?”
“不是,这是我家的店。”
“哦,挺好的,挺好的,我最喜欢吃瓜子了。”
席方烨走回书桌的脚步一顿,对女孩尴尬的寒暄忍俊不禁,回过头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了莫兰:“吃吧,边吃边等。”
天空阴云密布,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像永远也停不了了似的。一家普普通通的干货店里,男孩坐在一块稍显脏旧的小方桌前学习,女孩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坐在小凳子上忐忑地嗑着瓜子。
一切都像是曾发生在梦中似的,透露着荒诞,又透露着一点欣喜。谁的心情被湿润的空气浸透,透着绵密的欢喜。莫兰望着灰蒙蒙的天,想起自己小时候学戏,第一次上臺时的情景。师父给她勒紧了头套,她站在舞台一侧,看着台下翘首以盼的观众,有一种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开心。
【四】
莫兰的中考考得很不错,分数超过了一中的录取线。
报到那天,妈妈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在偌大的校园里逛了好几个来回,满意地对她说:“好好读书。”
莫兰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却在四处游走。
她在入学不久后就时常去学校的宣传栏前徘徊,装作不经意地看着玻璃窗里面的照片,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自己与他的距离,再握紧了小拳头回到教室继续努力。
但高中的知识显然比初中难得多,她那套死学的法子放在人才济济的一中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因此,开学快一个学期了,她的成绩始终在班级倒数前十名里游荡。成绩好的同学看不上她苦哈哈地学,成绩差的同学则看不起她这种整天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样。
因此,莫兰上了高中以后,依然没什么朋友。
她是走读生,骑车上学。那天放学以后去车库取车,她看到常年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几个男生坐在车棚门口的台阶上嬉笑。
莫兰疑惑又不安地走过他们,果然,自己那辆自行车的后轮已经不翼而飞。它倒在地上,像一具被腰斩的尸体。
她拖着车的残肢走出车棚,男孩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莫兰压着嗓音问:“我的车轮呢?”
“谁知道,也许自己滚到山上去了吧。”一个男孩笑着说。
莫兰小心翼翼地推着车,推到了学校后山的山脚下,刚准备上去找找自己的轮子,席方烨不知从哪里出现,在她身后问:“你怎么了?”
莫兰吓了一跳,回头看的时候有些慌张:“我的车轮滚到山上去了。”
“车轮怎么会滚到山上去?”
“他们说的。”莫兰指着勾肩搭背的那群人离开的背影说道。
席方烨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孩焦虑的神情,无奈地说:“别上去了。”
“啊,为什么?”
“你傻啊,他们怎么可能费那个力气扔到山上,你去了也找不着。”
看着她半天回不过神来的痴呆模样,席方烨上前扶起了她的车,左右晃了晃,果然零件都被拆得差不多了。
“走吧。”
“去哪啊?”
“修车呗。”席方烨说完,便推着车走了。因为只有一个轮子,平衡起来有些难度,他一边走,一边扶,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莫兰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小跑跟了上去。
说起来,席方烨在一中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当初作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致辞时,台下女生止不住地嬉闹和惊呼,即便莫兰没亲眼见过,也在宣传栏附近三五成群的女生身上看出了一点端倪。
因此,他推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走在校园里,身边还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女生,在那个敏感又活泼的年纪,少不了会引起一些议论。
“那个,我们要去哪儿啊?”走出校园后,莫兰忍不住问道。
“你坐车回家吧,这车放我这儿,修好了再给你。”
莫兰拉紧了书包带,拘谨地道了谢,而后就踏着小碎步溜了,生怕跑得晚点儿又有什么人冲过来把她的零件儿也卸了。
席方烨驻足回头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有风裹挟落叶擦过他的耳际,好像带来了什么东西似的,酥酥痒痒的触感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五】
校园里流言四起,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莫兰同席方烨有了什么旖旎的联系,这让班里许多人大跌眼镜。席方烨虽然家境一般,可在学生时代,俊朗的外形和优秀的成绩就足以让一个人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赢得关注和掌声。
莫兰低着头不言不语,沉默地穿过了人群。
放学以后,她心事重重地出了校门,一方面烦恼于自己风口浪尖的处境,另一方面担心席方烨会听到流言,对她产生误会。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席方烨家的干货店门口,借着门口招牌的灯光,她看到了孙若若。她捧着一袋话梅,一边吃,一边跟旁边干活的席方烨说着什么。
孙若若是学校的大名人,每年联欢晚会都要压轴表演的文艺标兵,多才多艺,容貌俏丽,还有个当副校长的爸爸。莫兰曾听班里那群女生八卦,说孙若若和席方烨是他们班里有名的金童玉女。
她靠着灯牌站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席方烨突然看到了她。
他疾步走了过来,低头问:“怎么不进去?”
“没事儿,就是路过。”莫兰干笑了一声。
“对了,你的车修好了,在街角修车摊的大爷那里,明天你经过那里就可以推走了。”
“好,我知道了。”
孙若若穿着明黄色的棉布连衣裙站在门框边,不动声色地将莫兰上下打量了一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转过头对席方烨说:“既然你忙完了,可以跟我去看电影了吧?”
这句话一落地,莫兰顿时无所适从起来。显然,她不该出现的。
“好。”席方烨说着,拉住了转身要离开的莫兰,“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啊?”
“新上映的电影,听说还不错。”他说着,还悄悄地挤了挤眼睛。
莫兰一向笨拙,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拒绝不了席方烨,正当她犹犹豫豫准备答应的时候,孙若若嘟着嘴说:“可是我只买了两张票。”
“没关系,我自己买票也行。”莫兰说。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澄澈,低低地挂在枝头,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席方烨推出他的车,拍了拍后座,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有点硌人。”
莫兰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强装镇定地摇了摇头,声音似乎都染上了慌乱:“不、不,没关系。”
孙若若推着她漂亮的田园车站在一旁,眉眼里是遮不住的气愤。
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是自己,也会有点生气的。莫兰心想。
孙若若喜欢席方烨,她再笨也能看得出来。但席方烨的心在哪兒,她可就看不清楚了。她总觉得席方烨对她是特别的,可那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之间那一段短暂的师生缘分。
莫兰不敢往深了想。她坐在他的身后,感受着掠过他耳畔的风轻抚面颊,温柔得像那夜的月色,恰到好处地撩人心弦。
【六】
席方烨升了高三以后,莫兰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她装作去买话梅走进那家干货店,也没在小方桌前看到熟悉的身影。
期中考试结束,莫兰因为填错答案被班主任批评,还被罚去扫教学楼后面的小路。那条路在两栋教学楼之间,两侧还种满了梧桐。正值秋天,枯黄的落叶堆了一地。
莫兰拿着扫把漫不经心地扫着,一转身碰到了人。她低下头急促地道歉,生怕晚了就得不到原谅了似的。
“你怎么扫到这里来了?”
莫兰听着熟悉的声音,激动地抬头,马尾不小心扫到了席方烨的脸,于是,她又低下了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头顶响起一阵笑声:“你怎么那么喜欢道歉?”
“啊?”
席方烨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拿着扫把的模样,问道:“考得怎么样?”
莫兰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她耷拉着脑袋,有些羞愧又有些伤心地说:“不怎么样,倒数十七名。”
“没关系的。”席方烨看着她因为低头翘起来的马尾,放缓了语气,“别灰心,你有天赋。”
“我没有的……”
“你有意志上的天赋,这是成就一切的基础。”在莫兰还在琢磨着他话里的褒贬时,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笑着,说道,“加油。”
这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鼓励和那双手的温热触感,在那个秋风乍起的日子刻进了莫兰的心里。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说他会在一中等她,她就铆足了全身的力气跑过去一样,她依然还有着肝脑涂地的决心。
因此,元旦晚会前,班长统计报名节目表演的同学名单,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众人疑惑的眼神没有让她的声音蒙上半分惊慌,她直勾勾地看着班长,认真地说:“我要表演。”
她小时候学过昆曲,跟随一个唱大武生的老先生以及他那以闺门旦闻名的女儿,认真地学了几年。
当初是奶奶送莫兰去的,奶奶喜欢昆曲。可妈妈不喜欢,她觉得那是不务正业。
因此,莫兰上了高中以后便不能每天都训练了,繁重的学业也不支持她在课外花那么多的心血,她只能每晚照着镜子自己练练身段和眼神,趁家里没人时再吊吊嗓子。
筛选节目是在周五下午的自习课,班里几乎一半的人都去了。莫兰坐在椅子上有点紧张,她清楚那些人中有不少是来看笑话的,可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开过嗓了。
她在忐忑中等到了自己上场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上了台。前面的节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因此,她清亮的嗓音一开,全场顿时就安静下来。
那是《牡丹亭》的两段唱词,她表达得凄婉而又哀怨,清澈里又带着绵密的伤感。短短几分钟,场子的气氛就安静下来。
莫兰在台上鞠躬,一起身,看到了窗外的席方烨和孙若若,他们抱着试卷,看样子是经过。
席方烨的眉眼依旧俊朗,嘴角的笑容在百花杀尽的冷冬像一道初阳,洒在了莫兰的身上。她抿着亮堂堂的笑意,隔着重叠的人群给了他一个眼神。
席方烨抱着试卷怔了几秒,好像灵魂出窍一般。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个旋涡里,思维和动作全都不能自持,过往那些看不清,却也忽略不了的蛛丝马迹在那一刻串联了起来,变得越来越具体。
直到身后的孙若若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匆匆地离开了。
莫兰的表演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出是专业水准,评委老师当即就选用了这个节目。
她开心地回去,甚至还打电话给师父借了一套戏服。她美滋滋地想着席方烨看到自己扮相后的反应,期待的画面仿佛变成了可以触摸到的现实。
晚会那天,莫兰连晚饭都没敢吃,从小卖部买了一块巧克力,就背着包去了学校大礼堂。
后台人很多,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她无所适从,自己找了张梳妆台就开始化妆。她手笨,总是抖,一套头面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弄好。
有人经过,掉下一张节目单,莫兰拿起来,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自己的节目。她有些不安,拉住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询问:“第三个不是昆曲表演吗,怎么变成钢琴独奏了?”
“不知道,听说临时改了。”
莫兰看着手中的节目单,看着钢琴曲的后面是孙若若的名字,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正是那些青春里的小把戏,点缀了肆无忌惮的年轻岁月。
晚会已经开始,莫兰站在礼堂的后门口,没精打采地听着广播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脸上的彩妆惹得行人频频回头看。
席方烨出现时,她正蹲在学校的湖边,借着月光怔怔地看着湖面上的倒影。
传统文化在年轻群体中得不到推崇是常态,只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表演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多少还是让人心灰意冷。
“只是不能上台而已,你不会想不開吧?”席方烨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背着手问道。
莫兰没想到他会出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没有,我只是想洗掉。”
“为什么洗掉?”
“已经不能表演了。”
“谁说一定要在台上才叫表演?”席方烨走到湖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她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当你的观众。”
“啊?”
“啊什么?”
莫兰下意识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问:“你喜欢听昆曲啊?”
席方烨呼吸一滞,强装镇定道:“偶尔听听。”
莫兰来了兴致,噙着笑走到他的面前,又顺其自然地坐了下来,殷切地问:“那你喜欢听哪出?”
他哪听过什么,只不过就是上次路过彩排教室听了几句,有了兴趣之后回家搜了一些常识,基本了解了一下。
“我……都挺喜欢的。”席方烨也难得地慌乱了几秒钟,“你喜欢什么?”
“我呀!”莫兰一拍大腿,开始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说起来,你恐怕都不信,我最喜欢那一出《思凡》,虽说专业上难是难了点儿,但我喜欢那出戏。”
月亮倒映在湖面上,被波纹切出了破碎但璀璨的光。席方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边的人,她的侧脸在夜色中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阴影,满面的油彩甚至都不能挡住她眼里的熠熠光芒。
“那你给我唱一段儿吧。”他说。
“唱是没问题啦。”莫兰歪着脑袋,无奈地说,“可是,我没有道具。”
“什么道具?”
“拂尘。”也许是聊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总之,那天晚上莫兰的话很多,往日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见了,嘴里说个不停,“拂尘你知道吧?就是大师拿的那种,一根棍子,一头缀着白毛。仙风道骨的,就是有仙气……”
那天晚上没有风,也没有雪,视线所及之处都蒙上了白茫茫的纱,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霜,还是月光。
【七】
寒来暑往,席方烨要高考了。
考前最后一堂自习课,孙若若来找了莫兰。那不是一次友善的见面,剑拔弩张的气势连路过的人都感觉到了。出于对八卦的追逐,班里的同学不动声色地在窗户边围了一个圈儿,纷纷竖起耳朵。
孙若若真诚的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傲慢,言语也别有深意,她说:“这是这几年席方烨送给我的笔记,听说你成绩不好,以后我也用不着了,送给你吧。”
莫兰接过了那几本笔记本,轻轻点了头道谢,准备离开时又被叫住。
孙若若扬着下巴,自信地说:“你知道席方烨被保送复旦大学的消息吗?”
“不知道。”
“他拒绝了。”
莫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他要跟我去北京。”
孙若若说完便离开了,高跟鞋在地面砸出噔噔的声音,好像敲在了莫兰的心上。
有好事的女生听到了原委,跑过来不知是嘲笑还是安慰,感慨道:“都跟你说了,人家是金童玉女。”
莫兰也不搭理她,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随手翻了几页笔记,密密麻麻的字却并不显得凌乱,她认得出来,那是席方烨的字。
他曾经在她的试卷上写过批注,他写着,要搞清楚出题者的意图。
窗外的槐花[这种花的花期是7-8月,高考是6月,应该还没盛开吧。请替换。]开了满树,明晃晃地缀在枝头,为夏日添了几分明媚。莫兰失落地敛了眉眼,出题者的意图就像席方烨的心,她好像从来都没搞清楚过。
她曾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掌握了一条通往他心里的小路,可那条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路,如今看来也只是妄想罢了。她原本就没有任何特权。
入夏以后的日子变得快了许多,许是因为那闷热的天气压缩了人的好心情,总之,自从席方烨高考之后,莫兰就没再开心过。她闷头复习,像是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期末考试中去。
席方烨回学校填志愿那天,莫兰走了一条远路,绕过了他的教室,却被他抓了个现行。
他蹲在教学楼后面的梧桐树下和人说话,远远地看见莫兰行色匆匆地经过,一双眼还不时地瞟向自己所在的教室。他快步上前,揪住了女孩的书包:“你怎么了,为什么绕路走?”
“啊?”莫兰心虚,“我没有啊,这条路凉快一点。”
席方烨不信,但也没说什么,抿了抿嘴,貌似有些不开心:“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宣传栏贴出来了,我看到了。你真厉害,恭喜你。”
莫兰说得急促,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激动,席方烨这才有了几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也好好加油。”
不远处有人催着他去合影,席方烨小跑着离开,没走几步又转身:“我在北京等你。”
有两个小姑娘经过,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说要趁学长离校前抓紧时间表白,另一个失望地说道:“可惜席方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莫兰刚刚准备死灰复燃的热情被一盆水扑灭,她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的教室。临近期末,老师也不怎么讲课,腾了几堂课出来自习。后排那几个男生不知又干了什么坏事,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什么。
窗外的蝉鸣一阵一阵的,规律得像催眠曲,没一会儿,莫兰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夏日的斜阳铺在地上,仿佛一条金色的地毯。
她去车棚推车,还没走近,就看到席方烨从里面出来,身上纯白的T恤已经被画得乱七八糟。
莫兰老远就看见了,他T恤胸口那个位置上是孙若若的签名,龙飞凤舞的,好像只签了一半。
“别进去了。”席方烨跟她说。
“怎么了?”
“轮子又没了。”他遗憾地说。
“啊?”
席方烨走到一旁,将自己的车推了过来,拍了拍已经绑上粉色坐垫的后座,得意地笑道:“我载你吧。”
莫兰犹豫地走到他的身边,把孙若若的签名看得更仔细一点儿了,心里一片死灰。当即一屁股坐上了车子,她沉重地说了一句:“走吧。”
反正一开始就是海上月,可望不可即,能多得一寸光辉也是好的。
【八】
席方烨也没说什么,骑上了车,绕过两栋教学楼之间的梧桐小路,穿梭在斑驳的绿影里,擦过耳际的风,仿佛真的带来了一点儿离别的意味。
“我走了,你就看我给你整理的笔记,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打电话问我。”
“啊,那不是孙若若给我的吗?”
席方烨也没理她,自顾自地又说了一遍:“我在北京等你。”
想起三年前的那句“等待”,莫蘭有些难过,低下头小声询问:“你为什么放弃保送?”
车子加速冲出了树影,明晃晃的阳光顿时洒了满头。席方烨高声说:“因为我更喜欢北京啊。”
“可孙若若说…….”
“她说什么,你都信吗?”
莫兰语气中的焦急太明显,以至于席方烨倒安心了不少。
他不慌不忙地说:“刚刚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他们把你的车轮卸了。”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
席方烨一个急刹,脚尖点地,回头看着她,怒其不争地说:“你说呢?”
莫兰迷茫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无助和当年在补习班背不出英语短文时一模一样。
席方烨心软,放缓了语气,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引导。他指着胸前那个签名说:“你知道怎么只写了一半吗?”
对方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席方烨认真的表情,莫兰沉睡了十七年的智慧好像统统在那一秒苏醒了。
她低下脑袋,看了两眼屁股下面粉红色的坐垫,红着脸干笑了两声,害羞地说:“你的审美,还挺特别的哈。”
席方烨长腿一迈,重新蹬起了车子,自言自语了一句:“谁知道呢。”
谁知道他一等,还真就等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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