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比如我,从来没想到,此生会与这个偏远的小城结缘。
西昌——一个以前我从未关注过的地方。
2014年7月初,我从成都信息工程学院毕业,谁都希望到大城市工作,我也不例外。因此当我得知要去西昌报到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失落。因为,那地方对我,太陌生了,陌生得仿佛它在另一个世界。
从成都飞往西昌,落地之后,第一个感受是这地方蛮凉爽的,别处都是盛夏,这儿却凉风习习,蓝天绿树,花团锦簇,白云悠悠,清风扑面。可是站到阳光下,又感觉特别刺眼,皮肤灼热。噢,对了,这儿是高原,据说海拔近两千米。看来这地方,要想保有一身好皮肤,难了,满大街的男女,大部分皮肤黑黝黝的,不少人脸上都有一点高原红的印记。
城市是陌生的,队友是陌生的,工作是陌生的。
我们同一批分来的学员,都要集中到位于西昌郊区的一个院落参加集训。集训很严格,很艰苦,很无奈。白天受点累挨太阳暴晒,我觉得倒没啥,能坚持,要命的是到了晚上,甚至是白天,蚊子特别猖獗,没几天就把我两腿咬烂,又疼又痒,简直欲哭无泪。两个月的训练,是我长到十八岁最难忘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往外冒苦水。
当然,很快我也简略了解了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历史,它是我国三大卫星发射基地之一,始建于1970年。几十年的岁月中,它在中国航天史上写下三个第一:一是我国第一颗地球同步轨道卫星从这里升起,成为它永远的骄傲;二是成功发射我国第一颗通信广播卫星东方红二号,东方红二号的发射成功,结束了我国租用外国卫星看电视的历史,我们现在看的电视节目和天气预报都是我们自己的卫星传送的;三是1990年成功发射我国承揽的商务卫星亚洲一号,亚洲一号是美国休斯公司制造的,可以说它在当时被称作“灾星”,它转到五个国家都没发射成功,于1990年的4月7日,从西昌的发射塔被成功发射出去,举世皆惊。
知道了它的历史,我颇为自豪,这才真切地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航天人了。给远方的同学打电话、发短信,忍不住就“炫耀”一下,没想到西昌的知名度那么高,大伙一听,都知道这里是月城、航天城,真是名不虚传。
在西昌集训了两个月后,还没有完,我们这些新入队的女大学生,又从各个地方,往酒泉集中,参加全系统的新入队大学生集训,为期半年。从西昌到酒泉,从一个偏远的地方,到另一个似乎更为偏远的地方,考验着我们的毅力。记得当时我们大半夜3点从西昌火车站上车,要坐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前往酒泉,途中还要在酒泉换乘大巴前往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一路颠簸,我这辈子也没坐过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说也奇怪,我并没觉得有多苦,有了在西昌的集训做垫底,我的吃苦耐劳能力提高了不少,我们一路说说笑笑,轻松愉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酒泉。
酒泉这地方历史上颇为有名,我记得小时候看《史记》《汉书》,说是汉武帝派大将霍去病进军河西走廊征伐匈奴,霍去病在这一带大败匈奴,把敌人残部赶到玉门关外,汉武帝赐酒一坛犒劳将士,酒少人多,霍去病把一坛酒倾洒到泉水中,与众将士一起取水共饮,酒泉因此而得名。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是我国航天事业的“老母鸡”,它建成最早,它还“孕育”了西昌和太原卫星发射中心,它也是我国最有名的卫星发射中心。我父亲和陈怀国伯伯联合编剧的电影《钱学森》、电视剧《国家命运》重点描绘了酒泉基地的创业史,我多次看过。我国第一颗导弹、第一次两弹结合试验、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一系列神舟飞船,都是从这里起飞的,这里创造了我国航天事业的无数个辉煌。能够到这里来集训,我心里是怀有“崇拜”之情的,甚至有点儿“朝圣”的感觉。
集训的日子是紧张而艰苦的,我们能够不断地找到“兴奋点”,比如参观问天阁,亲身感受航天员临上太空之前那种美妙而忐忑的感觉;比如参观两弹结合实验的旧阵地,在当年“七勇士”坚守的地下控制室的入口,我的心怦怦跳,仿佛在亲身经历当年惊心动魄的那一刻;仰望东方红一号发射塔架,耳边隐隐传来《东方红》铿锵的旋律……
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来到东风革命烈士陵园那个上午。聂力奶奶曾经送给我一本她亲笔签名的《山高水长》,里面多次提到陵园,我在电视剧《国家命运》中,也目睹过它的影像,因此对于瞻仰这一块神圣之地,早就充满了崇敬和期待。迎面矗立的聂荣臻元帅墓碑,在我眼中顶天立地,后面是一座座像士兵方阵一样整齐排列的墓碑,有将军、普通干部,也有士兵和职工。元帅与士兵在同一个地方安息,这在全世界的墓园中也是不多见的吧?
这里是酒泉基地的“魂魄”,我感觉,来陵园一次,灵魂就净化一次。守陵的大爷对我们说,凡是来基地的人,没有不到这里看一看的,航天员每次上太空之前,也都要来祭奠一下英烈,英烈们会保佑平安的。
拿酒泉和西昌相比,从生活环境来说,酒泉更加艰苦,在西昌算是享福了。我注意到,西昌虽然算是高原城市,但是人们的皮肤比这里的人还是要细腻一些的,这边的风沙大,紫外线更加强烈。集训期间,我们赶上好几次大风,本来看上去一切平静,似乎突然之间,狂风突起,风沙走石,遮天蔽日,如入地狱,让我想起李白的诗句: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
集训期间,有三个队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个是周晓凤,她是我的班长,干练的短发,戴眼镜,显得文静而洒脱,她和我是老乡,山东人,因为喜欢冒险,研究生毕业后放弃大城市工作,来到马兰某单位,据说那儿比酒泉还要艰苦。在平日的生活中,她像姐姐一样,对我很照顾。一个是王纳,她和我一样,都是从西昌过来的,我和她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很活泼也很健谈,我们一起度过了当时觉得很艰苦而后来却又很怀念的日日夜夜。还有一个是赵飞,她是我们中心文昌发射场的,大大的眼睛,很爱笑,我在酒泉因为扁桃体发炎导致反复发烧,很严重,住进了医院,队里安排她陪床,她很会照顾人,为我端水打饭,人一生病是很脆弱的,我在她的照顾下感受到了温暖,身体很快就痊愈了。
集训结束了,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酒泉,奔向各自的岗位。在酒泉的半年,时间不算长,但我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并且悟到了人生的很多道理。那里的發射塔,那里的天空,那里的大风,甚至那里的沙子,都储存在了我的记忆中,让我在未来的岁月里,步伐走得更矫健。
回到西昌,我成了技术部气象室的一名普通技术人员,跟着领导和室里的老同志们一起,为每一颗卫星的升空而忙碌。从嫦娥到北斗,火箭托举卫星的每一次呼啸而起,都让我作为新一代航天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著名的火箭数据处理专家车著明,就在我们技术部工作,我经常能碰到他,车高工很和蔼,见人就点头,我曾经亲眼看见他雨中打着伞跑步,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的毅力令人折服。他能有那么大的成就,我觉得除了智商,可能更重要的是他对航天事业的执着坚守,永不放弃。
我们气象室的专家江晓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来基地30多年,无论有没有发射任务,他每天都以实时发射准备的态度,严谨细致地观看云图,判读数据。有几次任务前,遇到极为复杂的气象条件,正是凭借他沉着冷静、准确发布的超短时临近预报,寻觅到了一个短暂发射气象窗口,为指挥部发射决策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依据,火箭在雷电间隙中成功升空。
我刚到气象室工作时,张滢是我的组长,她皮肤白白的,齐耳短发,让人感到很亲切。她带着我熟悉室里的工作环境,还有仪器设备,接触下来,我发现她的工作态度特别严谨,她会把每天要做的工作,遇到的问题,都记录在一个本子上,一年一个本子,这些都成为宝贵的资料。她每天四点多就起床,要做的工作很多,只能挤掉休息时间。她不是我们气象专业科班出身,所以她付出的努力要比别人多得多。为了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她中午也不休息,坚持在会商室手绘天气图,翻看近十年来的天气图资料,只为能够对西昌的天气形势更加了解。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有两年时间,她在高密度任务中连续二十次进驻一线,十一次担任气象保障组组长,在任务中发现和排除重大故障二十余起。张滢姐姐是我的榜样,我特别佩服她。
从西昌到酒泉,再从酒泉回到西昌,我的人生有了升华。我深深感到,做一个航天人是幸福的,因为我们从事的事业,是伟大而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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