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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心间的家园

时间:2023/11/9 作者: 神剑 热度: 18820
沉洲

  平畴沃野

  横断山北端,川西北、甘南、青南三省交界的安多藏区,地貌基本为丘状高原。由于地势相对平阔,地表植被茂密丰盛,覆盖率高,大小草甸成片连串。7月间,我们一路走过碧波万顷的若尔盖草原,山环水绕的桑科草原、阿须草原,缓丘绵延的泽库草原,阿尼玛卿残雪横陈的山间草甸,金马草原的翠绿草沟……时常翻过几道山梁又见黄花遍野的草地,整体印象是一派平畴沃野。

  安多东部一带平缓宽阔的草原上,自古以来,善于驰骋的骏马就是牧民生存的好伙伴,这片地域具备出良马的所有因素,其不可或缺又促成了崇尚马匹的理念。这便是若尔盖县成为中国三大名马之一河曲马故乡的原因。河曲马体形高大,背脊平坦,既可驮运物资,又可安全骑驾,还有涉水渡河的特殊天赋,早在汉武帝那个年代就已开始驯养。

  藏地流传如此一说:法域卫藏,马域安多,人域康巴。这是对青藏高原三大传统藏区不同特色经典而传神的锤炼。

  泽库草原的公路旁,我们目睹到草原被剖切开的截面,褐红土壤之上、碧绿牧草之下,镶嵌着约50厘米厚的黑色腐殖土层,整车人大为感慨。其时,路边高高护坡爬下三个从草原深处出来的藏族小伙,我们好奇停车,问他们手袋里的是何物,却是顺路采摘的黄菇。悉数买下,晚上在目的地大武的餐馆炒了一盘,还做了碗汤,味道鲜美滑嫩还荤味十足。如此这般的好东西,我们所居住的东南沿海山区,可是要用极肥的菌土精心呵护后才能长成,味道口感却比之逊色。草原的富饶肥沃可窥一斑了。

  后来的行进中,不时还看到被翻耕的缓坡地,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色差强烈,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块块黑油毡铺于绿波之上。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雨后泥泞的路面,搅翻起来的泥浆也脱不了黑油油的样子。

  在拐入青海久治鄂木错的土路上,两台私家小轮车過不了坑洼土坎,四个出游喇嘛手操铁铲、锄头下车平整路面。仓促间跑上前抢拍,蹲身过猛,胸前另一台广角相机脱袋奔出。捡起看过无大碍,只是UV镜上黏着像农家肥样的黑东西。再看那些个喇嘛脚下,铲起的土竟似一块块牛粪饼。

  记得,是在夏河前往同仁的跨省公路旁,同行魏兄眼尖,雨中发现路坡下的草场有牧女在挤牦牛奶,急呼停车。我们一手撑伞,一手护相机,小跑下路坡。雨中草场湿漉漉的,本就蹑手蹑脚小心前行,还不时彼此拉一把,绿草丛中左一团右一摊的黑褐牛粪泡在水汪里,很有无处插足的窘迫。平生首次体验到美丽无比的草原在雨水中就是一处丰盛的农家肥堆场,天长地久下来,草原没有理由不肥得流油。

  白玉往甘孜的一处路旁,我和同行阿潘还在所见不多的五花草甸上互拍留影。阿潘嘴里不停道美极了,酥躺着不想走。要知道这种草甸出现需依赖排水性能良好的黑土,且富含有机质,才可能生长多种杂类草,最后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来。

  青藏高原被分为五个地表径流带,它们分别是藏东南丰水带,藏东川西多水带,那曲玉树过渡带,藏北羌塘少水带和柴达木干涸带。安多藏区东部跻身多水带之列,这个区域内的某些县份还有“北方气候南方雨”之谓。

  在日照强、蒸发量大的高原,仅靠雪山冰川融水和地表泉水是不足以维持这等富豪身份的。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条件注定了这一切,青藏高原南端的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地道的世界屋脊,它们呈东西走向,像两道高悬屏障横亘在印度洋北面。西南季风的暖湿气流受阻后就从南北走向的横断山河谷长驱涌入,横断山脉就是著名的水汽输送通道,成了伸向青藏高原东南部、东北部湿濡濡的雨舌。

  地肥草丰牛羊壮,生活在这块地域的人们殷实富足。我们在鄂木错峡谷草场徒步了三个多小时,时逾正午,填下几颗巧克力的肚子开始反抗了,身疲体乏,有人欲骑马返程,和路边一位骑马放牧牦牛的小伙子商量,一匹马给10块钱,人家不去!也就三四里地的路。后来加到20块钱,年轻人才勉强答应。他家放牧了百来只牦牛,区区蝇头小利,很难让他放下手头的活计。

  在平阔草场、山间草沟的帐房前,小车的身影随时能见着,除了工具车还有轿车,最多时看到帐房前停着三辆,其中一辆裹在车罩里,应该是辆好车,进城办大事用的。如果说去年西行阿里,感慨过游牧民族传统生存状况的改变,帐房前拴着的骏马已被农用车、拖拉机和摩托车替代,到了这里,就只剩亲历沧海桑田后的瞠目结舌了。

  这些年来,高原通信设施日臻完善,手机也像个仙女下凡人间,再不是什么奢侈品了。大小赛马会、各式法会等节庆和佛事活动中,闲下来的人们总是歪首贴着手机,有说不完的事情,甚至还发现追逐时尚的“果粉”。我们在阿尼玛卿山间寻找哈龙冰川未果,两位家住附近的牧民骑摩托车领路。他们看水大车辆无法涉河通过,当即掏出手机,把曾经拍下的冰川画面调出来让大伙解馋。

  安多东部,已经悄然成为青藏高原的富庶之地。

  生态家园

  青藏高原高亢广袤,位处亚洲腹地,山阻川隔,荒僻迢远,暂时未受到太多人类活动的波及,保留着相对原始的生态环境;加上藏传佛教历来主张不杀生,又潜移默化了藏地苯教万物有灵的原始图腾崇拜。藏族同胞全民信教,历来对大自然敬畏尊崇。千百年来,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也使这片雪域高原较少招致人为破坏。

  在草甸牧场的中心,在雪山下避风的缓坡,在河谷向阳的台地,在山坳草沟近水草的地方,总能见着三五聚拢成窝或独门独院的藏屋、帐房,它们浮在七月高原花草如潮的波涌上,单纯一体的黄绿,衬托出白色、黑色、棕色的帐房、藏屋,房前屋后必有的伞状经幡,恍若炸向湛蓝天空的多彩礼花。

  因为地广人稀,这里的人有充裕的择居空间,门前就是牧场、田园,绿水长流,花香浮动,居所洋溢在原生态的大自然气息中。

  近年来,政府试图改变游牧民族的生存状况,在适合人居之地,修建起成排成片的牧区定居点,布局有序,并融入藏居的建造元素,红瓦白墙,衍成高原牧区的一道风景。

  夏河前往大武路边,我们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地,在多云散射光线下,海波那样随地势柔缓起伏,艳亮极了的菜花以墨绿叶丛为底衬,梳理出一绺绺好看的纹理,极像安多女人扎满碎辫子的头上显出来的发路;波涌浮动的远方,一抹蒙蒙青山的背景前托起一溜棕红一体的牧民定居点。如此居处,让人无法不陡生神往之情。

  往德格去的那天,路长景多,起早赶路。我们驻足于石渠扎溪卡清晨的宽谷草甸上,圆柔山间雾岚缭绕,泊附着晨曦的暖色,四下里一派静谧安详。距山麓定居点二三里地外的溪流边,草地上是斑斑簇簇的黑牦牛,依旧有帐房炊烟飘腾,那已经成为牧民放牧时挡风遮雨避紫外线的临时栖身之所。

  后来,穿行阿坝草原,道路两旁的民居美轮美奂,一幢幢高墙大院纵情展布。四墙均为黄土夯筑的“干打垒”,院前都圈有院落。墙体下宽上窄,像梯形体般稳坐于草原,和闽西土楼建筑用材多少有异曲同工之处。向上倾斜的棕黄墙体涂有一道道白色,风侵雨蚀后,边缘模糊在土色里,这应该和宗教信仰有关,就像丹巴的嘉绒藏寨,墙体涂白红黑三色,代表菩萨和四方神灵,表达天人合一的理念。

  正面看得很清楚,路旁民居多为三层,依照藏地结构特色来分,首层关牲口,二层住人,三层肯定是经堂,平顶楼面则用来晾晒粮食和插挂经幡旗。

  遍地花园

  青藏高原的六至九月间,草长莺飞,野花怒绽,蓝天下的草原风和日丽,正是藏族同胞“耍坝子”的好时光。“耍坝子”书面语叫逛林卡或过林卡,达赖喇嘛夏日办公的夏宫就叫罗布林卡,藏语意为宝贝园林,是一处典型的人造园林。

  耍、逛二字动作感强烈,有尽兴狂欢之意,所含内容也更为丰富;“过”就只是通常的那种置身大自然的单一休闲方式。

  逛林卡是藏族人最为普遍的休闲娱乐方式,盛大的林卡活动吸引力极强,能使整村整县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很有点东方乡村狂欢节的味道。找处山花遍野的平坦之地或者湖光山色的风景优美之处,老幼群拥而至,就地搭起帐篷,坐在草地上吃美食喝酥油茶饮青稞酒,通宵达旦地载歌载舞,再加入名目繁多的自娱节目,于大自然中纵情挥霍对生活的热情。

  桑科草原格桑花休闲农庄里,我们巧遇喇嘛们在草坪上开心玩乐,他们就是阿坝某寺院集体到此来逛林卡“耍坝子”的,自然玩得肆意与忘情,四下里笑语不断。

  藏地原生态的自然环境,遍地尽是风光诱人之处,席地而坐就是国家级草原公园。一路走来,在水边、山坡、草场边、公路旁鲜花怒放的草地上,经常能看到藏胞盘腿而坐,说事聊天扯家常谈情爱,或者干脆半躺半靠在暖洋洋的太阳下日光浴,高原慢节奏的生活情调四野弥漫。

  那天,游完鄂木错峡谷后独自往回走,溪边草陂上,遇着一群藏人到湖边来野炊,路边停着辆轿车,草地上搁着锅碗瓢盆和燃气罐,靠近道“扎西德勒”后,藏胞们纷纷回礼,还热情相邀入伙吃炒饭。

  如此自然环境、如此生活状态,让我们这些途经之人蓦然间有了一种枉活的怅然。

  我们按部就班,一天天往前赶路。在高原行走的最后几天,团队里有人幡然醒悟,提议我们也该找片路边草地,不会“耍坝子”总可以过过林卡。大家一致附和,当晚便在色达县的小超市收罗食品饮料,甚至听装啤酒。明天去班玛县百余公里的路边,寻找一块醉人的花草之地,依樣描红一次藏胞的闲情逸致。只是次日在找到草地之前美梦提前破灭,路旁小河对岸巧遇藏人热闹赛马,团团簇簇的遮阳伞点缀在山包上,挤坐着看热闹的人群。融入其间狂拍,本拟盘腿坐着躺着下肚的食物饮料,在忙里偷闲的亢奋里,纷纷进嘴充饥去了。

  正当大家沉浸在阿坝草原风光中,阿潘说这里真好,真想搬到这里来过低碳生活。这话应该也包括了众人的心思,故而没人嬉笑。其实,我们原本也一样拥有这样生活的可能,只是在无休无止的发展过程中渐渐迷失方向。现代人类总是患得患失,在生存发展和生态环境的和谐上不断陷入窘境。只有失去太多,隐约预感到尽头的惨象,才黯然情伤,回头去翻查泛黄的黑白影像,悔不该当初。不知数千年以来,那一拨拨转回到来世的善男信女们是否也有过如此的感叹?

  翻查人类文明史,不难发现先哲们早已洞穿了这其间的奥妙,只是他们的奇思异想、乖张行为和世人彻底的享乐主义格格不入,晴天霹雳被一次次漠视和忘却,人类和大自然的关系才一步步深陷到今天的样子。

  那种失落的简单生活极致型范本,显然难以格式化后从头找回。

  我们一起去阿里

  2009年春节前,中学同窗聂君以副驾身份把我“策划”进一家越野俱乐部自驾青藏高原团队,从此改变了我的常态生活,每年开始多出一份惦记和牵挂。

  开拔前紧锣密鼓的一个月,岂料俱乐部无端变故,走与不走反复数次,最终全体熄火。聂君已经借妥了一辆四驱越野车,请好了假,我则牵挂不多,一切依性情而动,成了他的终极“稻草”。历时18天,我们走过川藏线,其间还绕行了一段滇藏线,最后从青藏公路行云流水那样就下了高原。

  回到家心情亢奋难平,整理沿途照片、日记的那一个月里,心血来潮忽然就有了写一组高原文章的冲动,决定把整个行程拆开再合并同类项一篇篇数落下来:关于天路、关于雪山、关于藏人、关于藏传佛教、关于高原反应……因为没能贴身感受到冰川,心痒又无从落笔,电话里还和在西藏挂职的堂姐夫开起玩笑:说不定哪天我就飞到林芝了。及至次年初,所写的高原篇章里已按捺不住泄密“今年阿里三环,明年玉树三江源”的心迹了。

  两年前,听人说谁谁第二次去青藏高原,我准备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有毛病。如今轮到自己挨骂了,朋友们听闻我在筹划阿里之行,当即反诘:又去?你去年不是已经去过!

  青藏高原占中国版图几近四分之一,孑遗的地貌生态被世人誉为地球第三极。穷尽终身,南极、北极和我是没什么关系了,看到“形形色色”的老外们辗转万里“游弋”在高原上,你就会觉得不多去几趟亏大了。有道是:青年没银子,中年没时间,老年没身体。我们挥霍掉了青春已不再愁温饱,岂能等到体力不济时又有机会怨天尤人?高原行走的路线有很多条,一线有一线的景,一季有一季的色,还有那些万花筒般变幻着的奇异神秘的人文现象。只要线路策划到位,肯定不会是单调重复的“又去”。

  在不断接触的藏地书籍和资讯中,对高原腹地阿里三环兴趣渐浓。雪山环绕之地,石土环绕之地,湖泊环绕之地,还有湮没于漫漫历史的象雄古国,谜一般的古格王朝和那种天边地缘的奇妙感觉;况且,自然景观也和别处有着天壤之别,小北线进入是羌塘草原无人区边缘的荒漠戈壁,南线绕出却是喜马拉雅山脉的连绵雪山。这是一条成熟、经典的线路,由于路况差、资讯少、地势高亢,敢下定决心走一趟的人远不如川、滇、青藏线来得多。驴友间的行话也很有煽动性:到了阿里才算到过西藏,不去古格就等于没去阿里。

  春节前,把要求告诉去年一见如故的小屈,她是拉萨花儿车队的掌门人。在博客上看了我贴出的文章,曾放言要推荐好的线路让我游,这下她赖不掉了。我让她先做一份20天行程的路书,供我们选择和细化修正。

  在高原上行走,我向来的观点是不冒险、不奢求,安全顺利走出来是最要命的,不强求非要看到什么,在身体无恙状态下能体验感受地球第三极就知足了。如此,不存在任务,没有指标,比如此行既已西抵日土,何不再用3天时间走穿新藏线到新疆叶城,成就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其实,那条路除了世界第一高第一险外,几乎是无人区,自然景观亦单一。大约在我们出行前两月,同行聂君告诉我有家俱乐部十余人四辆车已经从叶城往拉萨挺进了,让我留意。我看着他们网上直播,气宇轩昂走过三十里营房、大红柳滩、甜水海兵站、死人沟,后来日志、照片日渐式微下来,撑到日土已悉数进医院卧床吸氧了,颇为狼狈。之后,他们再一路溃退到拉萨,班公湖、神山圣湖、札达土林这些个声名如雷的所在尽数被抛弃。不同身体素质的人在那样一个时间段里、自驾穿越那样一条线路,不发生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反倒不正常。这样的行走,可谓货真价实的实验性探险,这却是我小心翼翼想去回避的。

  青藏高原全年分干湿两季,雨季泥石流、滑坡事件多,土路易毁,潜伏着诸多不安全因素。我们的行程控制在7月雨季来临前结束,既错开了旅游旺季,路上车少人少花费又省,还能弥补去年四五月间草原一派枯黄的景象。高原春来迟,6月底的草原应该会有更多点的绿意吧。去年和聂君从厦门两天赴成都、从西宁3天回福州,基本上是沿途狂奔,从时间、体力、费用上综合评估并不比租车来得合理。两人途中就达成共识,日后若有心情再上高原还是在当地租车为妥。

  此趟阿里之行,是以拉萨为起、终点的,一则飞上高原租车划一圈再还车顺风顺水;二则电影《孔繁森》的外景地就是这一线,看那草原上的车辙辐条似的散开齐奔天边而去,很难辨别哪条属正道,雇个熟悉路况的司机肯定省心少事;三则,依去年经验,我和聂君都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念,畏怯和藏胞们近距离接触,有了藏地司机多少能弥补这块短板。关键的是,还能腾出双手拍摄沿途风光。大凡上青藏高原之人,还没见过不爱“咔嚓”的。

  路书梳理妥帖后,便开始物色人选,理想的是两辆车,万古寂寞的途中若是发生点不测,彼此能照应上,进退自如。一辆车最好3人,坐着舒适还都能各自享用一扇窗口,方便行进中观景拍摄。

  魏兄是我少年时闽西一座山城师出同门的画兄,进了大学再次升格为校友,多年来联络不间断,维持着君子之交,属于知根知底的人物。20世纪90年代,其赴匈牙利发展,弃艺从商,事业发展到新年伊始总统接见、年尾总统夫人也得表示一下的境界,企业家都当到这份儿上应该够牛气了。有人说西欧华裔百年的发展史,在东欧被魏兄那拨华商用十几年时间就速写完了。近些年,他痴迷上摄影,不断传来他追逐摄影器材的消息,按其太太的说法是把业余爱好当主业来劳神倾力。两年前,他随旅行团用几天时间走过拉萨、日喀则、纳木错,高原绚丽厚重的色彩,藏胞脸上沧桑粗犷的线条,这些对画油画的人而言,最是勾魂摄魄。何况魏兄其人还老想知道藏胞放着现世生活不想,干吗都去梦寐渺不可及的来世。去年看了我写藏地的篇章,对其中的照片极端不屑,扬言下趟一起去,用他的照片来弥补。这算是先预定好了座位,遂成此行铁杆。

  看过路书后,他只有一个要求,别把我们带到太高的地方去。可是既定的阿里高原线路山之巅水之源,平均海拔都在4500米之上,谁会给他挖好个低坑哩。既然上过高原,又没产生过强烈不适,凭他的身体状况应该不会太让人担心。

  我突然迷恋上高原,并没有形成自己的圈子,也不想发帖广招驴友,就在朋友同学圈子里作姜太公钓鱼状。熟悉品性最好,高原环境里行走,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同行者脾气要相对随和,有人进攻就必须有人退让,彼此包容,才能步调统一。身体状况要在底线之上,心肺脑不能有毛病,避免急性高山反应引发脑水肿、肺水肿,造成生命之虞。当然,有过高原经验的人最好。

  聂君是第一个收到路书的人,拖到4月里才详询行程琐细,其间肯定有畏高的旧创隐隐作痛。去年自駕川藏线,在西进的新都桥,他和我一样平生首次品尝到高原反应的原汁原味。因反应不减,到了亚丁忍痛割爱香格里拉核心区行程,全休一日。本以为高原行走近10多天身体已适应缺氧状态,岂料在海拔4650米的那曲深夜再次中招,平生第一回吸氧。4月里,其公子争气,从学校毕业一气呵成考上公务员,身心松弛下来他开始考虑起自己,这才铁心入伍归队。

  原本还有位不错的人选郭君,中学同学,性格兼容性大,有短时间驻留高原履历,摄影“发烧友”级别。行前我俩一起在淘宝网订购摄影背心、冲锋衣裤、快干衬衣诸物,忙里偷闲他甚至先行一步,依凭路书文字,火烧火燎在Google地图上先走了两遍,就在提前服红景天胶囊时,说不能去就不去了。他是一家公司老板,事务应酬忒多,之前当心“高反”,我带他找聂君取经时揶揄过他:高反不是问题,关键是舍不舍得放过能赚到手的100万元。岂料一语成谶,因为公司下半年铺开的某项业务,非要请一位日理万机的北京专家来授课。原想行动前解决问题,专家在他的紧逼下,偏偏把那一天时间定在高原行程中段,悔得他欲哭无泪。

  虽说队员不丰,我还是婉拒了一位大学女同学,几个臭男人中间夹个女子,即便她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为,我们在藏北通铺上脱衣钻入睡袋,她怎么办?我们在毫无遮蔽的荒原下车撒尿,她怎么办?换句话讲,她好办了男人们就不好办了。其时,她也对阿里的“高亢”肃然敬畏起来,理性退却。

  这样我们就仅剩4人,包括魏兄早年为人师表时的学生范君,我们未曾谋面,他是一位北漂画家,专画藏地题材油画。近些年,他每年两次在甘南郎木寺一带体验生活,那里的海拔已经上了3000多米。毕竟是师生关系,魏兄敢定夺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认可。

  人数已经达标,统统塞进一辆车满满当当。

  事后证明,性格不同的这4人是一队完美组合,就像石灰、黄土、沙粒搅拌出来的三合土。魏兄长我一岁,是赶上“文革”后期“上山下乡”的红卫兵,能在异国他乡统帅着那样一家企业,肯定喜欢决策定调、拿捏主意,但其为人随和,兼收并蓄。我和聂君去年害怕的“惹是生非”,对他而言小菜一碟,好像天底下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聂君生性严谨缜密,心思周全,行事中规中矩,有很强的自制能力,且方向感好,胸揣多年的驾车行走经验。范君年纪最小,又属我辈的学生,加上脾气随和,什么都“好好好”“是是是”。尽管他的藏族题材油画一幅被二十多万元收藏,也没树起权威意识。从玛旁雍错出来,嘀咕着普兰有古老的藏地民族服饰,因路书上没纳入,当时又没有特定民族节日,我们3人不置可否,他便敛声了。我虽和范君一样走中庸之道,但大事好商量,小事决不放弃得理的部分,一时性起也会为点事儿脸红耳赤起来。没点波澜,回家怎么写东西哩。

  一辆车孤独奔行于广袤藏北草原并非我等初衷,而且小屈已物色好了两位司机,一位藏族和一位四川籍的,一位藏语好汉语差,一位汉语强藏语弱,组成理想的“长尺短寸”互补。

  临行前20天,中学同学桑君从厦门来榕,大家聚在一起,说起阿里之行,其情绪高涨,一再质疑医院量的血压偏高,认定自家电子测压器的正常数字,放下狠话:跟你们都去不了,这辈子还有什么机会。看他神往难当,执着欲行,拒之不忍。我们何尝不想多出一人顺势掰开两拨,按既定方针两辆车西行阿里,就提出个妥协折中办法,让他立马服“红景天”,回到厦门换家医院再量血压,并提前两天飞抵拉萨,少动多歇,延长身体适应低氧时间。等我们陆续飞上拉萨,桑君已经被高原缺氧折磨得脸庞潮红,晃悠悠走太空步了。他从此知晓高原反应的神威,临时买不到飞机票,和我们分手时只好乘火车退下高原。后来说直到海拔2700多米的格尔木才找回做人的感觉。此后同学聚在一起一旦说起去哪玩,桑君就敏感道:去高原别叫我。

  2010年6月11日,大家分别从北京、厦门、福州三地齐飞拉萨,已提前回到国内的魏兄因忙于事务次日才从广州飞上高原。

  鉴于身体状况,桑君临阵打了退堂鼓,我们祈盼的两车五人豪华奢侈行性质骤变,转而“堕落”为插蛏似的经济版。事后证明这于我们益处多多,在全程几近三分之二的土路上,两辆车就是拉开几公里远尾随而行,后车肯定要当“吸尘器”,而且谁能想到此季的藏北之路并非想象中那般险象环生。

  离开拉萨西行前的最后一晚,我拿出事前打印好的《共同声明》:因为共同的爱好和祈望,我们一行租车结伴旅行西藏阿里地区。我们的宗旨是安全第一,发扬团队精神,互帮互助,有难同当,顺利完成梦寐的旅程。途中若万一发生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意外,均各负其责,与他人无牵。特此声明。

  大概没想到这一出吧,众人看后一起笑开来,还要签名呀!

  这才忽然有个发现,最后筛出的这4人居然全是在福建三明读完高中的,起码有喝过4年沙溪河水的历史,整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文明帮呀。

  14天从小北线入、南线出的阿里之行于此万事齐备,等待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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