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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绽放在眼睛深处

时间:2023/11/9 作者: 神剑 热度: 16564
林朝晖

  一

  茉莉花盛开的季节,赵成才早早起了床。

  夏日的早晨,淡淡的晨光悠悠地落在赵家的庭院内,花圃中的茉莉花呈现出一种懒散的美丽,墙角边的紫藤架下面蜜蜂和蝴蝶嗡嗡地飛来飞去。一只雄鹰从庭院上空飞过,赵成才的目光悄悄地跟了过去,披着霞光的雄鹰掠过郁郁葱葱的森林,飞过一座座高山,当雄鹰从赵成才视野消失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那只雄鹰就是自己的化身,他要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

  赵成才的家位于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父亲赵成虎是当地富甲一方的财主。作为家里的独苗,赵成才从小倍受父母宠爱,高中刚毕业,望子成龙的父母就急切地把他送进名牌大学深造。

  走出四角的天空,赵成才在大学里可谓开了眼界,他知道什么叫亡国恨,什么叫抗日救国。在其他人的引荐下,赵成才和其他几位同学加入了共产党,从那天起,赵成才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他不断向党组织写请愿书,要求上一线抗日。赵成才的请愿书写得慷慨激昂,党组织经过慎重考虑,最终委派他回老家发动同学加入当地的抗日游击队。赵成才回乡后,在他的极力鼓动下,有四个同学愿意跟他一块加入抗日游击队。

  那天早晨,赵成才匆匆离家,与其他四个同学会合,一位当地的地下党带着他们向北进发,他们昼伏夜行,躲避日本鬼子沿途设置的道道关卡,历经艰辛,来到抗日游击队所在的秘密营地。赵成才从阔少爷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游击队战士。

  十天之后,游击队得到情报,离游击队五里处,有一批日伪军在催粮,游击队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偷袭日伪军。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游击队六十多人出发了,接近日伪军据点时,被日伪军发现,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一时间,枪炮声响成一团,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的赵成才完全被这架势吓住,他拿枪的手剧烈颤抖,一发呼啸而来的子弹击中身边的一位战友,从战友身上溅出的鲜血把赵成才吓得当场把尿阿到裤子上。

  日伪军装备精良,且事先有准备,游击队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撤退,当上级下达撤退命令后,赵成才觉得两只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尽管使出浑身劲儿跑,还是落在最后,穷追不舍的日伪军不断地向撤退的游击队人员射击。

  “砰!”一发子弹击中赵成才的脚。

  赵成才整个人瘫倒在地,看到鲜血从大腿飞溅而出,全身发抖,觉得自己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他两眼一闭,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成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飘着淡淡清香的草席上。

  我还活着?赵成才摸了摸脑壳,发现肩膀上实实在在地扛着一个圆圆的脑壳,这才确信自己没当战场上的炮灰,他想活动一下身子,可轻微挪动身子,腿部便发出锥心的疼痛。

  “少爷你受了枪伤,医生刚从你腿上取出子弹,千百别乱动。”一只粗壮的手把赵成才有力地按在床上,抬起头,映入赵成才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朝赵成才傻呵呵地笑。

  “吴种田!”赵成才紧紧地抓住吴种田的手,两眼闪出泪花。

  吴种田是赵成才家长工吴开山的儿子,比赵成才年长一岁,小的时候,赵成才和吴种田常在庭院里玩捉迷藏,在树上荡秋千。赵成才还把印着简单图示的识字纸片、小铜钱、泥玩具,全部拿出来和吴种田一块玩。尽管赵成才的父母不喜欢吴种田,但赵成才特别喜爱与吴种田一块玩。一天不见吴种田,两眼便发慌,如果吴开山把吴种田带回老家,赵成才便会哭成一团,硬是逼着吴开山把吴种田带回来。

  赵成才八岁那年上私塾学堂,那天,吴种田瞒着父亲偷偷跟去,可在学堂门口,吴种田却被教书先生拦下。

  “先生,为什么我不能跟少爷一起进去?”吴种田好奇地瞪大眼睛。

  教书先生用尖刻的口吻问:“私塾学堂要交学费,你有钱吗?”

  吴种田的脸涨得通红。

  已经进了学堂大门的赵成才见状,冲了出来,指着教书先生的鼻子责问:“先生,你为什么不让吴种田进来?”

  “少爷,你就少管闲事吧,像这么个傻里吧唧的穷小孩,读啥书呀。”教书先生振振有词。

  “你如果不让吴种田进学堂,我就不念书了。”

  “为什么呢?”教书先生慌了手脚。

  “因为种田是我的兄弟,我俩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个瓜,谁也离不开谁!”赵成才小手一挥,“走,我们回去,不上什么鸟课了。”

  回到家里后,赵成才挨了父亲赵成虎一顿打,父亲一边打,一边厉声呵斥:“你是赵家的少爷,和下人称兄道弟成何体统?”同样,吴种田也挨了父亲的打,吴开山是个粗人,下手比赵成虎狠得多,尽管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但吴种田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吴开山打累了,歇了下来。吴种田抹了抹身上的伤痕,闪着寒光的目光刺向父亲:“爹,凭啥我不能念书?”

  “因为你的父亲是下人。”

  “难道只有有钱人才能念书?”吴种田质问道。

  吴开山一时语塞,紧紧地抱住儿子,失声痛哭。

  从那之后,吴种田被吴开山送回老家。以后的日子,赵成才与吴种田极少见面。但赵成才心里始终惦记着吴种田,每次看到吴种田,总要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与赵成才相比,吴种田则要生分了很多,见到赵成才显得很拘束,两只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光阴似箭,转眼间俩人都长成了年轻的小伙子,赵成才参加了游击队,吴种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在家里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活儿。

  那天,游击队在与日伪军交战的时候,吴种田刚好路过,看到赵成才受伤,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赵成才从日伪军的虎口下解救出来。

  二

  一汪汪清水照人影

  一个个笑脸乐呵呵

  一抱抱稻秧穗儿黄

  一阵阵米香钻心窝

  一句句山歌激水波

  歌声像一缕缠绵的春风,吹得正在吴种田家养伤的赵成才心头丝丝的甜,他的目光飘出窗外,一个妙龄姑娘在田间弯腰割麦的背影映入眼帘,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在她周身镶了一道耀眼的金边,握在她手里的镰刀随着悦耳的歌声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一溜烟的工夫,她的身后倒下一大片的庄稼。歌声停下的时候,她掉过头,用手轻轻地梳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这时候,赵成才清晰地看清妙龄姑娘的轮廓。姑娘的脸蛋儿有点黑,因为劳作,脸上透出一种健康结实的粉红色,挂在脸上的汗珠,被阳光一照,宛如串串银珠,闪闪发光,挽起袖子的胳膊肘儿,嫩白而富有朝气,那身衣服不仅花样儿美丽,印得也蓝白清晰,更衬出她的端庄秀气。

  女人是一道风景!赵成才心里感叹道。作为一名锦衣玉食的少爷,赵成才见过无数美女朝他目送秋波,心高气傲的他却没看上。赵成才固执地认为他心目中的佳人还没出现。而在吴种田家养伤期间,他发现自己喜欢上田里劳作的那位姑娘。

  姑娘名叫吴小妹,吴家抱养来的,年方十七。赵成才养伤期间,伤口换药全部由吴小妹负责,吴小妹心细如发,每次换药,首先要将流脓且散发恶臭的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再用红药水和药粉轻轻地涂在受伤部位,可能是考虑红药水有刺激作用,吴小妹换药的时候,会朝赵成才受伤部位轻轻地吹气,那股带着淡淡清香的气息从赵成才的大腿一直温暖到心坎,赵成才便有了幸福的感觉,闭上眼睛的他觉得轻飘飘的身子正在蓝天白云间飘荡……

  换完药,吴小妹总要赵成才讲故事,这对饱读诗书的赵成才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把自己在外面世界经历的趣闻轶事说得天花乱坠,每次赵成才讲故事,吴小妹总是手托下巴静静地听,赵成才讲到精彩之处,吴小妹的脸上漾出灿烂的笑容,两眼像小灯泡一样亮了起来。讲完故事,吴小妹又拖赵成才教她识字,吴小妹天生聪慧,很快便从赵成才那里学到不少知识。

  在吴种田和吴小妹的精心照料下,赵成才伤口渐渐愈合。随着与吴种田之间兄弟感情进一步加深,赵成才决定鼓动吴种田与他一块加入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令赵成才始料不及的是吴种田对投奔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并没有热情,每次赵成才讲得口干舌燥,吴种田都无动于衷。

  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吴种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把种田当作事业干,吴种田家的稻田横在斜坡上,面朝正南,太阳从升起到落山,整日可以照到它,吴种田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豪,每年开春的时候,只要吴种田的双脚沾上泥土,就会产生新鲜快活的感觉,犁田耕地的时候,他赤裸着身子,全身心地投入,一犁一犁显得那样的酣畅淋漓,那样的有板有眼。犁刀和犁嘴割切的泥土像流质一样荡漾、波动着,不知不觉之中,他的身躯就和耕过的田地融为一体。

  从吴种田干农活的架势,你若认为他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庄稼汉,那就大错特错,吴种田是个有想法的男人,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出人头地。这种想法的种子是在他小时候与赵成才嬉戏打闹时埋下的,同样是懵懵懂懂的少年,一个生活在蜜罐里,一个为吃饱饭而发愁,巨大的落差让吴种田对赵成才充满羡慕与嫉妒。而让种子生根发芽的则是他与赵成才一起上學堂,被教书先生赶出那一刻,受到巨大伤害的他眼里缀满泪水,心里暗暗地说:我将来一定要有出息,过上与赵少爷一样的日子!

  回到老家后,吴种田跟着父亲干农活,与其他的农村孩子不同,吴种田对学堂非常痴迷,他时常一大早便瞒着父母跑上一段崎岖的山路,来到学堂外的榕树边,看教书先生在黑板上写字,听教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诵读。他的好学精神让教书先生颇为感动,教书先生闲下来时,开始教吴种田识字,学到知识的吴种田兴高采烈又蹦又跳地回去了。回到家,他也像教书先生那样摇头晃脑,满嘴之乎者也,村里人见他这副架势,都说吴开山的儿子患有精神病。

  转眼十年过去。吴种田长大成人,村里却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在他们看来脑子有病的小伙子,这让吴开山异常苦恼。后来,吴开山从县城花钱抱养了一个女孩,作为吴种田的妹妹,取名吴小妹,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吴开山的心思,就是要吴种田娶吴小妹为妻,让吴家香火得以延续。

  两年之后,吴开山去世了,去世之前,他首先把吴小妹叫到跟前,说:“小妹,你和吴种田要尽快成家,吴家的香火全靠你了。”说罢,他又紧紧地攥住吴种田的手说:“儿,这个家以后就靠你撑着了,庄稼人读不读书无所谓,种田才是命根子呀!”

  吴开山撒手归天之后,吴种田牢记父亲临终时的话,他在自己两亩薄田里辛苦耕耘,艰难地撑起这个家。

  吴小妹迈进吴家的那年才十二岁,吴种田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现在她十七岁了,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可在吴种田眼里,吴小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妹妹,吴种田根本没把吴小妹当成自己未来的媳妇,他考虑最多的是如何让吴小妹在家里不受委屈,过上好日子。

  起早摸黑干活之余,吴种田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抗战的消息,并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推断日军最终不可能取胜,就像蛇吞不了大象。

  前些晚上,他从镇里赶集回来,在经过一片茂密的森林时,听到前方枪声大作,他便躲在一棵大榕树边张望,这时,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吴种田一瞧身影,便知道是少爷赵成才。随着一声枪响,赵成才倒下,吴种田急忙冲上前去,冒着生命危险把受伤晕倒的赵成才扛在肩上,沿着崎岖的山路七绕八拐之后,把紧追的日军远远地甩开。

  吴种田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救赵成才,那是因为他的心里充满了对赵成才的感激之情,吴种田走时,赵成才悄悄送给他的那个玉镯,吴种田一直珍藏着。这些年,赵成才与吴种田见面次数并不多,但吴种田始终对赵成才怀着沉甸甸的情感。因为进不了学堂,赵成才拉着他的手愤然离去的情景至今仍深深地刻在吴种田脑海,也就在那一刻,吴种田认定赵成才是他一生一世的朋友。

  对于赵成才鼓动自己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吴种田并不感兴趣。吴种田是个有头脑的人,有头脑的人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在他看来,赵成才加入共产党完全是因为富日子过烦了,想尝试一下穷人怎么过日子,他推测赵成才在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肯定待不了太久,就会跑回家,重新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日子。吴种田认为兵荒马乱的年代,只有到军队才能显示出男子汉的价值,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选择加入国军还是共军的问题上,他更倾向于加入国军,在他眼里,小米加步枪的共军成不了气候,只有正牌的国军才是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者。

  吴种田想加入国军的想法之所以迟迟未付诸实施,那是因为他的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吴小妹。吴种田怕她在家里受人欺负,而今吴种田觉得可以撇下这份心,因为赵成才喜欢上了吴小妹,这是吴种田最企盼的,也是他全身而退的最好机会。他在做着这样的假设:赵成才爱上吴小妹,吴小妹也爱上了他,吴小妹最终嫁进豪门,过上了姨太太舒适的日子。

  这么一想,吴种田心里的那块石头落地了。

  三

  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

  刘晓青在一家清清瘦瘦地写着“烟雨蒙蒙”的伞店前停下步子。伞店外一把把精巧的伞悬挂在墙上,细细的雨斜斜地落在伞上,让刘晓青陷入看似遥远却又清晰如初的回忆之中。

  那也是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刘晓青来到伞店,想选一把适合自己的伞,店里的伞琳琅满目,让她无从下手。

  “这把伞适合你!”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掉过头,一位一身呢子中山装,脸庞清秀的男子映入刘晓青的眼帘。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深绿色的油纸伞,伞面上描绘一位手握茉莉花的靓妹,那情窦初开的表情像雾像风又像云。

  刘晓青尽管非常喜欢年轻人手中的伞,却不露声色:“为什么?”

  “美女配上靓妹图案的伞,会增色不少!”年轻男子微微一笑。

  “我其实也看中这把伞。”

  “真有这么回事?”年轻男子瞪大双眼。

  “对!”刘晓青点了点头,“茉莉花是我的最爱。之所以喜欢,那是因为一般的花都开在早晨,但茉莉花特立独行,偏偏要开在暮晚。暮色渐浓时分,轻撩面纱,最是那一低头的含羞,那不胜凉风的娇柔,令人顿生无限爱怜。”

  “哈哈,我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赵成才哈哈一笑,“美女,其实我也最喜欢茉莉花儿。我还会背宋朝诗人姚述尧写的赞美茉莉花的《行香子·茉莉花》。”

  “背给我听听。”刘晓青饶有兴致。

  赵成才大声朗诵:“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独逞芳菲。轻盈雅淡,初出香闺……”

  赵成才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大声朗诵,整个人像一只振动翅膀的雄鹰,煽动出火一样热烈的激情。

  刘晓青笑得合不拢嘴,赵成才神奇而又新鲜的身影在她心里划下深深的辙印。

  在伞店见面几次后,刘晓青知道这位年青男子名叫赵成才,在这个都市的大学读书。每逢周末,赵成才都要到这个伞店,与同样年轻的伞店刘老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俩人兴高采烈地交谈的时候,刘晓青静静地进来,为他们泡茶。

  品茶之后,俩人谈兴更浓,刘晓青一边不停地替他俩斟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的交谈。侃侃而谈的赵成才面容有时清澈透亮,有时布满阴云,刘晓青就喜欢这样余音绕梁让人品味的男人,她尤其喜欢听赵成才唱《义勇军进行曲》,赵成才的歌声梭是梭、哆是哆,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听着听着,刘晓青眼角的泪水禁不住簌簌地流下。

  刘晓青生长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一个富裕的家庭,童年的时候,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九·一八”事件后,日军侵入了这个美丽富饶的城市,父母不得不带着她和年幼的妹妹逃离家园,投靠远方的舅舅。半路上,遇到了劫匪,慌乱的逃亡之中,刘晓青的妹妹不慎丢失,给全家人留下了无尽的伤痛。

  历经千辛万苦,刘晓青和他的父母来到舅舅家,舅舅在当地是个富商,他把刘晓青全家安顿得很好,虽然不要为衣食发愁,但笼罩在刘晓青心里的阴影却始终无法释去,她想念被日军占领的美丽家园,更想念半路丢失的妹妹。

  那段时间,刘晓青每个周末晚上都要来到伞店,伞店刘老板不在,她便与同样周末晚上必到伞店的赵成才聊天。赵成才颇有绅士风度,总会为刘晓青泡一杯茉莉花茶,并由茉莉花引出话题,他说茉莉花素洁、浓郁、清芬、久远。许多国家将其作为爱情之花,青年男女之间,互送茉莉花以表达坚贞爱情,若用茉莉对应女人,那定是素雅德高、体态纤纤、丝缕香气、淡而不怠、暗香留长……

  赵成才娓娓道来,刘晓青手托下巴静静地听,那张脸如同含苞待放的茉莉花蕾,在夜色下若明若暗……

  是否,为了绽放,要与晚风靠近?花有心,但晚风未必有意。赵成才只是把刘晓青当作一般的异性朋友,对刘晓青送来的秋波,他坦然接受,心里却激不起浪花。

  人就是奇怪的动物,赵成才对刘晓青越冷漠,刘晓青就对赵成才越有好感,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思想的年轻女子,刘晓青虽然接受许多新观念,但骨子里还是个害羞腼腆的姑娘。白天,她的身上藏着一朵新鲜的茉莉花儿,让花的淡淡清香陪伴着他。夜深人静,她把情丝藏在花蕊里,让情丝与茉莉花一块默默地绽放。

  几个月之后,赵成才从刘晓青的视野里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伞店里。怅然若失的刘晓青向伞店刘老板打探赵成才的去向,刘老板说他也不知道赵成才去了哪儿,这更增添了刘晓青内心的惆怅和思念,她执拗地认为赵成才肯定会再次在伞店出现。每到周末,她都会来到这个位于小巷深处的伞店,但每次都是高兴而来,失望而归。

  虽然见不到赵成才,但每次在伞店外徘徊,刘晓青还是感受到了赵成才的存在,他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觉地从脑海里跳将出来,紧紧地攥住她的心。

  到这个时候,刘晓青发现自己彻底爱上了赵成才!

  伞店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关门,刘老板离开之前,给刘晓青留了一封信,告诉她不要再来找赵成才,赵成才已经加入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

  这时候,刘晓青终于明白了那个伞店原来是共产党的秘密联络点。她在伞店驻足的时候,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从心海深处冒出:到前线去,在火热的抗日队伍中寻找赵成才!

  四

  麦子熟了,却没有割麦的男人。

  这些日子,吴小妹心里空空落落。两个让她心仪的男人先后从她的眼前消失,她感到了痛,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吴种田离开时,给她留下了一个纸条,说当兵去了。他要吴小妹好好侍候养伤的赵成才,并希望他们结为秦晋之好。

  看完吴种田留下的纸条,吴小妹心里翻江倒海。

  吴小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只是依稀地记得小时候生活过得不错,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到一个马戏团。在马戏团,吴小妹开始走钢丝生涯,刚走钢丝時,她的两腿发抖,在钢丝上刚走几步,就摔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她哭丧着脸去求马戏团的老板,不要让她再走钢丝,可都被利欲熏心的老板重新逼上钢丝,吴小妹只好硬着头皮不断地练,不断地从钢丝上摔下来,最终,她可以上台表演了,但每次表演都如履薄冰,让人禁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从东部的平原到西部的丘陵,从贫瘠的村庄到灯红酒绿的都市,到处都留下了马戏团辗转的足迹。

  一个夏日的晌午,吴小妹在钢丝上表演的时候,腿一滑,整个人便失去平衡,从钢丝上摔下,在她即将坠地那一刻,正在看表演的吴开山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化险为夷的吴小妹扑在吴开山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那令人断肠的哭声让吴开山心碎,马戏团表演刚结束,他找到马戏团的老板,用自己在赵家多年打工留下的所有积蓄买下吴小妹。

  吴小妹踏进吴家的大门,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生活,虽然日子苦了点,但吴小妹心里温暖如春,吴开山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吴种田就像亲哥哥一样爱着她、护着她、疼着她。

  转眼间,吴小妹长大成人,像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吴小妹对自己的另一半吴种田充满了好感和憧憬,在她眼里,吴种田不仅是哥哥,更是她未来生活的全部寄托。她希望吴种田早日叩开她的心扉,可令人感到失望的是吴种田整天埋头种田犁地,根本没在意她的情感,他俩始终分房而睡,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吴小妹与吴种田之间的爱情花儿还没绽放,但吴小妹对征服吴种田还是充满自信,她有苗条的身材,亮丽的嗓音,红扑扑的脸蛋儿。她坚信不久后的一天,吴种田就会像热爱庄稼一样疯狂地爱上她。

  正当吴小妹对美好爱情充满期盼的时候,英俊洒脱能说会道的赵成才出现了,吴小妹的心起了波澜,方才明白这世界还有比吴种田更优秀更出色的男子。尽管对赵成才有好感,但吴小妹觉得自己只能配吴种田,更何况吴家对她恩比山高,她要报答吴家,为吴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可吴种田却不这么认为,他不想过早成家,沉湎于儿女情长,觉得倘若吴小妹能与赵成才结合,那就找到了更好的依靠,也给了他远走高飞充分的理由,他就能像鸟儿一样悄无声息地飞向蓝天。

  吴种田离开的那些日子,吴小妹的心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生存下去。这时候,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就是赵成才。

  吴种田离开的时候,也给赵成才留了一封信。吴种田在信中写道,吴小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妹妹,既然赵成才喜欢吴小妹,那就大胆地娶吴小妹为妻吧,她是个好姑娘,会让吴成才幸福一生!

  吴小妹是赵成才的恩人,如果没有她的精心护理,赵成才大腿上的伤口也许永远都不会愈合。有了这层关系的铺垫,再加上吴小妹天生丽质,聪明贤惠,才使平日心高气傲的赵成才悄悄地爱上她。吴种田的这封信让赵成才对吴小妹的那份情感继续膨胀,他在寻找表达情感的最佳机会。

  赵成才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决定重返游击队。

  分别的那一天,吴小妹送了他一程又一程。临别的时候,赵成才突然在吴小妹额头上来了响亮一吻,然后向着前方的山路飞奔而去。

  “吴小妹,我爱你!”赵成才一边仰着头向前奔跑,一边大声叫喊。

  吴小妹顿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目送赵成才远去。

  现在吴小妹心仪的两个男人都走了,也捎走了吴小妹的心。她时常一个人来到野外,眼望远处连绵的群山和近处层层叠叠的田野,想到远方两个自己心仪的男子,禁不住愁肠百结感慨万千。

  五

  重新回到游击队后,赵成才开始苦练枪法,只要一有空,就趴在地上举着枪,“三点一线”地瞄起靶来,靶子、准星、眼睛三点一线,说起来很简单,练起来可没那么舒服,趴在地上,首先是脖子酸,接着是两个肩膀麻,紧接着压在地上的胸膛、大腿开始发胀,咬着牙伏在地上,一练就是半天,练完之后,腰酸背痛的赵成才直不起身子。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勤奋加天赋使赵成才练就一身的功夫和百发百中的枪法。再一次上战场时,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恐惧,沉着镇静地瞄准一个鬼子的脑袋,随着“砰”的一声枪响,鬼子的脑袋开花了,脑浆喷薄而出,赵成才的眼睛连眨都没眨,瞄准另一个鬼子的脑袋,枪声一枪,又一个鬼子倒下,紧接着再一个鬼子的脑袋开花,脑浆四溅充满血腥味的场面让鬼子后退。那场战斗,七个鬼子丢了性命,赵成才一个人就灭了三个,他在游击队名声大振。在以后游击队与鬼子的战斗中,他每次都如法炮制,把充满仇恨的子弹精确地射向鬼子的头颅,顿时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的战场,日军的嚣张气焰被压了下来。几次战斗之后,战友便给赵成才起了个绰号:“剃头赵”。据说在战斗中,只要有人大喊一声“剃头赵”,鬼子都会下意识地用手摸一摸脑袋,看头是否被赵成才剃掉。由于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再加上有文化,赵成才很快就被战友们推选为游击队副队长。

  与赵成才在游击队里顺风顺水相比,吴种田从军之路走得艰难坎坷,他刚加入国民党军队时,被派去后勤班养马、喂猪,后来又到伙房打下手,从军的几个月,吴种田尽管每天磨枪,希望能上战场建功立业,但始终没有机会,好不容易等到有战打了,憋了好久的吴种田刚上战场,就铆足劲朝日军阵地冲去。当他与日军交上手,突然发现身边的战友一个个仓皇而逃,孤军奋战的他抵挡一阵后,见没有后援,也拔腿就跑,他能听到一颗颗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第一次参加真枪真刀的战斗,虽然幸运地捡回一条命,但吴种田还是觉得十分憋气,这哪是在打仗,明明是逃跑比赛呗,谁跑得慢,谁就极有可能成为日军枪口下的牺牲品。

  在军营的那段日子,吴种田看不到阳光,看不到任何晋升的机会,他的出人头地理想渐渐淡去。此时,他开始想念家乡,想念吴小妹,他不知道吴小妹是否与赵成才结为秦晋之好。如果俩人成家了,吴种田在祝福之余,心里会生出淡淡的失落。如果吴小妹与赵成才之间没有故事,那吴种田就打算逃回家,与吴小妹成亲,过上夫唱妇随纤绳荡悠悠的日子。

  正当吴种田对普通一兵生活感到厌倦的时候,晋升的机会忽然来到。

  在一場国军与日军兵力悬殊的战斗中,人数绝对占优的国军三十七团取得主动,但被围在山头的日军借着一个碉堡,拼死抵抗。

  “谁能炸掉碉堡,赏十块大洋!”三十七团最高长官刘其中团长用高分贝喇叭朝士兵们大喊。

  没人应答。

  “赏二十块大洋。”

  还是没人应答。

  当刘团长把赏金提到一百块大洋时,仍然没有人心动。

  此时,站在队伍中的吴种田就像一位看热闹的旁观者,两手叉腰,看着他们最高指挥官刘团长因为生气脸涨得通红,眉头蹙成一团,吴种田觉得刘团长的那副模样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他在心里说:我才不会拿命去换那几个臭钱呢。

  “现在二连缺个连长,如果谁能把碉堡拿下,我就提拔他当二连连长。”刘团长忽然改变了招数。

  原先优哉地哼着小调的吴种田听了这句话,顿时心跳加快,血脉偾张,梗起脖子问:“长官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

  刘团长的话音刚落,吴种田抱起炸药包,像一发出膛的子弹“嗖”的一声蹦出。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顿时留下他欢快的脚印,前进中的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挺胸昂头,舒展张扬着四肢。碉堡里的射手发现有人向碉堡靠近,便集中火力向吴种田扫射,密集的子弹从吴种田身边穿梭而过,噗噗的枪响声使整个山谷都跟着震动。

  由于鬼子的火力加大,吴种田不得不匍匐前进。靠近碉堡,当他抱起炸药包准备冲锋的时候,鬼子的火力更猛了,吴种田被子弹击中,倒下身子,殷红色的血染红草坪。

  精神高度紧张的鬼子看到前来炸碉堡的人被击中,便停止射击,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瞬间即逝的机会被吴种田结结实实地捕捉,忍着手臂受伤的巨大伤痛,他奋力点燃炸药的导火索,然后像雄狮一样地跃起,一个箭步便把炸药包扔进碉堡。

  “轰!”一声巨响,碉堡爆炸。

  刘其中团长立即吹响了进攻的号角,由于排除了拦路虎,国军很轻松地拿下了山头。

  吴种田一战成名,刘其中团长并没食言,吴种田被提升为二连连长。

  虽然手臂受了伤,但吴种田觉得值。

  其实这场战斗最大的赢家是刘其中,因为打了胜仗,他荣升为三十四旅旅长。

  临别的那一天,刘其中紧紧攥住吴种田的手:“臭小子,我能得到提拔,是你豁出命拼来的,这份情我记住了!”

  六

  离家后,刘晓青到抗日前线寻找赵成才,虽然有知识有文化,但作为一名女性上前线冲杀总不太现实,国民党、共产党的军队都没有接收她。刘晓青当兵的愿望没有实现,却阴差阳错地被国民党的一家大报纸《申报》相中,成为一名女战地记者。

  人们都说战地记者是非常危险的职业,尤其女记者,她遇到的危险比男记者更多,刘晓青却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工资微薄,且生存状态恶劣,但在战地采访,能闻到战场的硝烟;能看到壮士视死如归的气概;能采访凯旋的英雄们,这都让刘晓青觉得很充实很幸福。

  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次数多了,刘晓青意识到作为一名记者要想在战场上行动自如,必须有精准的枪法,为此,她专门到国军的射击训练场培训,与士兵们摸爬滚打在一块。

  训练场靠着山,山上开满茉莉花儿,花儿晶莹剔透,如同巧匠精雕细琢而成。每次训练的间隙,刘晓青总要来到山上,向茉莉花吹一口气,花儿轻轻摇摆,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刘晓青半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润入心扉的香味,一脸沉醉的她脑海里便飘出赵成才的身影,恍惚之中,她在战地上见到自己心仪的赵成才,和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来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激吻,在如同机关枪似的接吻声中,战场边一朵朵茉莉花儿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丰富的想象力让刘晓青对战场充满了向往,每次上前线,她的身上都藏着一朵茉莉花儿,期待有朝一日梦想能够变成现实。上战场次数多了,刘晓青对生与死有了比他人更深的感悟,她特别崇拜把性命绑在裤腰带上的英雄。每次英雄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壮举时,她总是静静地听,并迅速做笔记。在传给报社的稿件中,她用最华丽的言语歌颂英雄,她认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在战场上流血的英雄们。由于她写的稿件极具感染力,很快,刘晓青便成为一个名声响亮的战地女记者。

  一个夏日的晌午,刘晓青接到采访吴种田的任务,采访之前,她看了吴种田的事迹材料,坚信一个把生命置之度外,舍生忘死炸碉堡的英雄,身上一定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采访的过程中,吴种田大手一挥,说:“我是个乡巴佬,不喜欢接受采访,在我看来,战场上那些所谓的英雄,很多都和我一样,受利益驱使。”

  “什么利益能让你豁出命呀?”刘晓青洗耳恭听。

  “刘团长说谁把碉堡炸了,就提拔谁当连长,这对我这么个大头兵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要知道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能在部队当一名军官,那是我一生最大的荣耀,也给祖上脸上贴金,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吴种田两眼泛出亮光。

  “你就没有其他比較崇高的想法,比方说……”

  “没有,真的没有。”

  “你再好好地想一想。”

  吴种田蹙着眉头想了许久之后,忽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他奶奶的,我还想在部队当上官后,在城里找个像刘记者这样漂亮的妞当老婆,这想法算不算崇高?”

  刘晓青被吴种田的话逗乐了。

  虽然没有从吴种田身上挖出什么闪光点,但吴种田还是给刘晓青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刘晓青觉得吴种田身上有着山里人特有的质朴,不像一些国民党军官油腔滑调,城府很深。

  刘晓青的报道并没有按吴种田说的写,她把吴种田写成一位为了祖国利益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并在报纸上配了一张吴种田的照片,这篇报道刊登之后,吴种田的形象和事迹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也传到吴小妹那里。

  吴种田和赵成才走后,吴小妹一直在打探他俩的消息,却没有他们的任何音讯。但吴小妹并不死心,她经常干完农活,一个人走上好几里的山路,来到小镇墙头边看贴在墙上的报纸,希望能在上面看到赵成才和吴种田的行踪。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天,她终于在墙头上看到吴种田披红戴绿的英雄照。吴小妹的心一阵悸动,她牢牢地记住了吴种田所在部队的番号,并发誓无论吃多大的苦,一定要找到她的情哥哥。

  七

  在游击队,赵成才生活虽然过得很苦,有的时候,一餐饭只有青菜配萝卜,并且经常露宿街头,但他却觉得黄连树下弹琵琶的日子非常充实,他和那帮穷苦出身的弟兄们相处融洽,闲着的时候,他们经常在一块嘻嘻哈哈,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上了战场,他们并肩战斗,打军车、截货车、扒铁路、断通信、炸桥梁,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虽然每场胜仗都只歼灭几个日伪军,但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因为他们又可以从那些被击毙的日伪军身上缴获新式武器,以前游击队的弟兄们手里握的大多数是汉阳造、单打一、老套筒之类的陈旧武器,现在有了不少火力很猛的三八大盖,赵成才的手里就握有这么一支枪,用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的枪与日本鬼子作战,用一个字形容就是:爽!

  在战场上,赵成才还是老规矩,瞄准鬼子的头颅射击,三八大盖的威力比原先的汉阳造要大很多。当闪着寒光箭头的弹丸拖着一串美丽的火星撞击鬼子的脑袋时,他能听到鬼子的脑袋像熟透了的西瓜“砰”的一声裂开,那声音在赵成才听来格外悦耳,格外令他心花怒放。

  在游击队的那段时间,赵成才爱做梦,梦里经常出现一片蓝蓝的天,蓝蓝的天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芳草,芳草的中间站立一位姑娘,姑娘埋着头,咬着辫梢,慢慢地,她抬起头,那双清明乌黑的眸子转悠着,像婴儿一样天真无邪,她亮开嗓门唱起家乡的山歌调调,明丽的歌声如同溅珠漱玉的清泉,在山林里萦绕回旋。

  “吴小妹。”赵成才的嘴轻轻地嘟哝一句,脸上漾出幸福灿烂的笑容。在游击队的那些日子,赵成才的心里始终惦记着吴小妹,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嵌在赵成才的脑海,他甚至做过这样的假设:抗战胜利后,披红戴绿的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游击队员上街庆贺,街上锣鼓喧天,群众扭着秧歌,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这时候,忽然从天上掉下一条彩带,正好落在赵成才的脖颈上,掉过头,只见彩带的那一头握在吴小妹手里,那天,吴小妹穿着一套大红的衣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关不住的青春气息,赵成才打马立住,柔声问:吴小妹,啥事?

  你忘了临别时说过的话?吴小妹娇嗔道,一使劲,赵成才便从马背上掉下,从此戎马倥偬的生涯结束,与吴小妹进入了甜蜜的温柔乡……

  这样的梦尽管有点小资产阶级情调,但赵成才却沉醉其中,在异常艰苦恶劣的环境里,这样的梦就像一针强心剂,让赵成才对打败日本鬼子充满渴望。

  由于在战场上屡建奇功,赵成才被任命为游击队队长,职务的提升,让年轻气盛的赵成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一九四三年夏天的乌江山之战,对于赵成才来说,绝对终生难忘。

  那天夜晚,赵成才带着游击队人马悄悄出发,去袭击日军位于乌江山边的据点,之前,赵成才得到情报,据点里的日军主力部队出去扫荡,至少要两天以后才能回来,据点里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的老兵,得到这个情报后,赵成才兴奋异常,决定晚上拔掉那个据点。

  赵成才原以为这是他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事实证明他太单纯、太幼稚,没有经历过硬仗的锤炼。当游击队靠近鬼子据点,遭到早有防备的日军的猛烈狙击,原来,主力部队去扫荡不过是日军据点最高长官少佐小林多三的诡计,目的就是引诱游击队来袭。他们白天大模大样地出发,晚上在夜色的掩护下赶回,等着游击队上钩。

  游击队果然中计,在鬼子的强大火力之下,游击队仓促应战,赵成才还没缓过神,身边就倒下了七八个战友。见部队损失惨重,他只好下令撤退,但已经晚了,鬼子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展开,赵成才的枪法原先异常精准,但在夜晚却派不上用场。他们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可二百余人的游击队已损失七八十个,他们边战边向乌江山撤退,撤到乌江山已经是第二天拂晓。此时,游击队才算稳住阵脚,他们利用险要地形,打退日军的疯狂进攻。日军少佐小林多三见强攻不下,便带兵把乌江山团团围住。

  打退日军多次进攻后,精疲力竭的赵成才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忽然闻到一股幽幽的茉莉花香味,心微微一动,脑海里冒出“烟雨蒙蒙”伞店里那位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他们谈笑风生的刘晓青。

  掉过头,奇迹发生了,只见刘晓青正坐在前方的一块大岩石上,穿着自制的土布军服,腰间束一根牛皮武装带,一柄玲珑的左轮手枪插在上面,给高挑的身段平添几分英气,她的身后山野上一片雪白的茉莉花盛开,飘散一缕缕淡淡的清香。

  成为战地记者后,刘晓青有两个心愿:一个是通过自己记者的特殊身份,找到离散多年的妹妹;另一个是找到自己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赵成才。这些日子,她一直打探赵成才的下落,但都没得到消息,刘晓青并不气馁,她仍然耐心地寻找。有一回,他听说乌江山一带有个绰号叫“剃头赵”的游击队队长,枪法特别准且都是瞄准鬼子的脑门射击,她就来了兴趣,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打听到“剃头赵”就是赵成才,得知這个消息后,刘晓青兴冲冲地往乌江山一带赶,迫切地想见赵成才一面。

  到了乌江山,刘晓青听到一阵枪声,紧接着一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队伍出现,虽然天色很暗,但刘晓青还是一眼便从这支队伍中挖出赵成才,禁不住一阵狂喜,看到赵成才带着人马往乌江山上退,她也悄无声息地上了乌江山。

  在乌江山,游击队与鬼子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看着自己心仪的人指挥游击队人马与日军作战,刘晓青的心始终揪着,直到日军被游击队击退,刘晓青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清晨,轻柔的晨光把赵成才的轮廓清晰地勾勒了出来,刘晓青发现赵成才整个人消瘦下来,眼窝陷得有半寸深,脸色发青,但艰苦的生活却让先前的白面书生更有精气神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男子汉的刚毅与果敢,这种变化让刘晓青觉得赵成才越来越有品位。

  尽管在伞店经常见面,但刘晓青在赵成才脑海里并没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眼里,刘晓青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可就是这么个面容姣美看似弱不禁风的富家小姐却跑到战火纷飞的前线,让赵成才怎么也想不通。

  “还记得我吗?”刘晓青羞涩一笑。

  “大家闺秀刘晓青。”赵成才蹙起眉头,“你的脑袋瓜是不是出毛病了,这里是战场,你这么个大小姐跑来凑什么热闹?”

  “我现在是申报战地记者,专程来采访你这个抗日英雄!”刘晓青眼含秋波。

  赵成才板下脸:“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

  赵成才说罢,风风火火地来到战友们挖的战壕边,拿起望远镜观察日军动静,看到日军在山下层层设卡,额头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狡猾的日军少佐小林多三并不急着继续进攻,因为乌江山易守难攻,强攻肯定要付出极其惨重代价。但乌江山也不是能守的地方,这座山上没有水源,只要把乌江山围上几天,游击队人员就会因缺水不得不转守为攻,那时再调集主力部队来个瓮中捉鳖,歼灭“剃头赵”,为死去的日军士兵报仇是少佐小林多三最大的心愿。

  赵成才和游击队的其他领导都识破日军少佐小林多三的诡计,他们召集在一起开会,七嘴八舌提建议和想法,却没有万全之策,随着时光的流逝,赵成才变得越来越焦急。

  “赵隊长,我有一个建议,不知你们能否采纳?”刘晓青怯生生地问。

  “说!”

  “两天前,国军三十七团二营营长吴种田给我挂过电话,说他最近正带兵驻扎在离乌江山不远处的东和镇,我想……”

  “吴种田!”赵成才整个人蹦了起来,“我们穿开裆裤时就玩在一块,情同兄弟,如果他知道我被日军围困,肯定会来救我!刘晓青,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与吴种田联系?”

  “办法只有一个,有人向吴种田报信,并怂恿他出兵救援。”

  “派谁去合适?”

  “我!”

  “你?”赵成才瞪大双眼,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仔细打量刘晓青,发现经过战场的洗礼,刘晓青已不是先前在“烟雨蒙蒙”中见到的那位娇小姐了,在她柔情似水的背后隐藏着像磐石一样坚硬的东西。

  “对,这个人选非我莫属!因为我和吴种田非常熟悉,我曾写过一篇他的报道,这篇报道使吴种田仕途一片光明。我对他有恩,这个人情他一定要给。”刘晓青充满自信。

  “看来也只有这着棋了。可要突围必须冒着生命危险,你敢吗?”赵成才试探道。

  “我是战地记者,接受过准军事训练,是出了名的神枪手,平日,经常在战场上穿梭,有一回,我在战场上撞上一个小日本,小日本看到我单枪匹马,两眼发亮,嗷嗷乱叫地扑上前来,我拔出手枪,一枪便要他的狗命。”刘晓青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充满自豪。

  刘晓青的话让赵成才吃下一颗定心丸,他与游击队其他领导经过紧急商议,最后制定方案:赵成才亲自带领游击队人马倾巢出动,袭击把守在通向东和镇小路上的日军,把日军人马注意力引开后,刘晓青骑上战马奋力冲过小道,向吴种田求援。

  出发之前,赵成才将写给吴种田的信郑重地交给刘晓青。

  “游击队兄弟们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赵成才紧握刘晓青的手。

  刘晓青的纤手静悄悄地躺在赵成才粗大且长满老茧的手心里,就像一只在外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温暖的停泊港湾。

  “晓青,你肩负的使命光荣艰巨,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怕吗?”

  “不怕!”

  “万一……”

  “赵队长,别说了,我已有心理准备。”

  “出发前,你有什么要求?”

  刘晓青不语。

  “大伙都在这里,有什么要求就大胆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在所不辞!”赵成才拍了拍胸脯。

  刘晓青的目光扫了扫山野上的茉莉花,茉莉花润白如玉,淡雅纯净,纤细的花枝,素白的小花点缀在绿叶间,小巧的花朵中,点缀些鹅黄色的花蕊。

  轻风拂过,暗香浮动。

  刘晓青脸上飘过一抹红晕,嘴巴张了一下,话说不出来。

  “说吧。”赵成才提高了嗓门。

  刘晓青还是张不开口。

  “说吧。”游击队的其他领导附和道。

  “赵队长,你能不能替我摘朵茉莉花?”刘晓青指了指山野上的茉莉花。

  刘晓青说罢,羞红着脸微微地闭上眼睛。

  赵成才的脸涨得通红,思索片刻后,他朝山野迈出了步子。

  赵成才把茉莉花捧在手里,刘晓青小心翼翼接过,白白的小花朵含情脉脉,圣洁如初吻,那洁白的花瓣,结满了婉约的情结……

  八

  这些日子,吴种田的心情格外舒畅。

  自从刘晓青写的那篇报道刊登出来后,吴种田名声大振,没过多久,就从连长提升为三十七团二营副营长,由于能力出众,他在副营长的位置上只待五个月,就晋升为营长,仕途上的春风得意让原先只懂在田里耕耘的吴种田享受前所未有的待遇。每天一起床,警卫员就送来拧好的毛巾,晚上睡觉前,只要吴种田哼一声,警卫员就端来洗脚水为他洗脚,衣服穿脏了随便一扔,警卫员就会拿去洗,平日穿上笔挺的军官服走在大街上,百姓都用敬佩的眼光注视着他,其中不乏窈窕淑女含情脉脉的目光,刚开始面对这种目光,吴种田脸红心跳,后来慢慢习惯了。自古美女爱英雄,风度翩翩的举止,英俊的相貌外加抗日英雄的美名使得漂亮姑娘对吴种田趋之若鹜,但吴种田是个眼光很高且有品位的男子,那些美女在他心里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在他眼里,他未来的另一半必须是个将美貌与修养完美结合的都市时髦女子,放眼望去,这些年与吴种田有过接触的女子,只有刘晓青符合条件。

  刘晓青给吴种田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和吴小妹长得很像,采访中,刘晓青睿智的谈吐,优雅的举止让吴种田怦然心动,他尤其爱闻刘晓青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茉莉香味,他在心里暗暗地说:这才是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大家闺秀,吴小妹和她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那天,刘晓青采访结束后,与吴种田握了一下手,那只是礼节性的轻轻一握却在吴种田心海激起阵阵波澜。好几天,他都不愿意洗那只留着淡淡香味的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拿出手轻轻一闻,刘晓青的倩影便会从指缝间跳出,紧紧地攥住吴种田的心。而刘晓青随后发表在报刊上吴种田的事迹报道,文采飞扬、才思泉涌,更让吴种田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吴种田被提拔为二营营长时,便迫不及待地给刘晓青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提拔的事宜,并对她表示感谢。吴种田说,如果没有你写的那篇报道,我在仕途上就不可能走得那么顺溜。吴种田希望刘晓青能到他现在所管辖的部队采访。刘晓青问吴种田二营在什么地方?吴种田说二营驻扎在东和镇,那地方离风景迷人的乌江山只有十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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