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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南初印象

时间:2023/11/9 作者: 神剑 热度: 15985
王建章

  初到海南

  要说去海南旅游,我或许还曾梦想过。要说去海南工作,则连这样的梦也不曾做过。如果不是中国航天进军海岛,我今生恐难有这样的机会。

  2013年3月的一天,我带着沉重的行李到达文昌,站在这块新鲜陌生的土地上发愣。晚上七点多,文昌火车站冷冷清清。前来接站的干事发现了我,把我的行李扔上车,车子轰隆一声向前跑去。我好奇地紧盯窗外,天已经黑了,看不到什么景色,只能依稀辨别出路旁黑黢黢的植物。大约过了半小时,车下了柏油路,拐上一条乡间土路,车子颠簸得像风浪中的小舟。车子最终停了下来,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美南学校,一个挺古怪的名字。

  美南学校是一所小学。这里本是一片村落,因为要建设国家新一代航天发射场,村里的人全搬迁了出去,包括美南学校的师生。空下来的美南学校就成了后来进驻部队的栖身之所,这所学校或许会被更多的人铭记。

  我临时住在距美南学校约四百米的地方,本是一处民宅。村人搬迁之时,大部分的民宅都被拆除了,但考虑到部队进驻需要,留下了七所宅子。部队用数字给宅子命名,从远至近依次为一号院到七号院。我住在一号院,院子基本保持了民宅原貌,门楼上刻着一副对联:祖德弘家风,诗礼育曾孙。院内是两进的房子,每一进都有一块木刻的檐额,镂刻着“德星堂”“繁荣昌盛”字样,以及龙凤鱼鸟等图案。后来我转了其他院子,发现檐额上的字也有刻“福禄寿喜”“万事如意”“吉庆有余”的,概喜庆吉祥就好,无一定制。但“德星堂”每院必有,令人生奇。我又孤陋寡闻,只好上网查询,不料却扯出一段典故。德星堂乃是陈氏宗族建祠祭祀先祖的专用堂名,缘于东汉时的太丘长陈寔,即成语故事“梁上君子”中的那位。想来这几处宅院的主人必是姓陈的,如今却住进了五湖四海周吴郑王的官兵。

  从美南学校到一号院是条土路,坑坑洼洼弯弯曲曲,遇上下雨天便泥泞难行。晚上行走更须小心谨慎,虽说隔着百米左右有一盏路灯,可只能照见巴掌大的地方,其余则漆黑一团。路两旁是高大挺拔的椰子树,文昌号称椰子之乡,美南学校附近的椰子树确实不少。我顺着路灯向树上仰望,六七个青色的椰子紧紧抱成一团,叶子由上覆盖下来像罩着一把绿色的伞。后来才知道这一带物产丰富,有成片的木瓜树,瘦瘦矮矮的树上悬挂着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木瓜,树叶子支棱着像鸭掌。还有莲雾树,红色的莲雾果闪烁在层层叶子中间,像婴孩们灿烂的笑脸。还有香蕉树、菠萝树、番石榴、番荔枝、黄花梨以及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是我以前都不曾见过的,令我大开眼界。

  这里的动物也很多。蚊子、蜘蛛个头很大,像吃了化学药物变异而成。还有一种叫蚋的蚊虫,小到肉眼看不见,只觉得胳膊腿上奇痒,伸手一挠,很快溃烂成一大片。老鼠夜里活动猖獗,在房梁地面跑来跑去,咬得木头纸箱窸窸窣窣响,黑色的老鼠屎到处都是。晚上开着灯,金龟子、蚂蚱等昆虫在房间里飞得欢实。有一种鸟总在深夜叫,声音阴森恐怖,像一长串莫名其妙的小孩的笑声。同事告诉我说那不是鸟,是壁虎的啸叫。青蛙随处可见,大路上,草丛里,沙堆旁,小院的洗脸池里,甚至官兵的鞋窠里。这里还有很多毒蛇,而我从小就怕蛇之至,想想都会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事情偏就教我碰上了,一次晚上加班回来,手电筒光圈里突然出现一条蛇,险些被我一脚踩上。蛇浑身碧绿通透,伏在路上一动不动,应是传说中的竹叶青。我拿手电筒晃了几晃,它才不情愿地爬走了。之后我走路更加小心。实际上在这里遇见蛇真的是太过容易的事情,后来我多次遇到竹叶青、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等,所幸只是遇到。而两个不幸的战友就被毒蛇咬伤了。

  对我而言,这是一片陌生的热土,一个全新的环境,一个需要我很快适应并逐渐习惯的地方。

  简陋小屋

  说起我居住的小屋,只能用简陋二字形容。

  其实,简陋的又何止小屋呢?在这穷乡僻壤,从里到外都简陋得彻底通透。

  說屋还要从门开始。这是两扇吱吱呀呀的木门,让我想起了我家历经六十多年风雨的老屋。老屋也有这样的两扇门,其质量比现在的门还好一些。门上固定着铜制的插销锁孔,出门就把门锁上。锁门是很有必要的。

  屋内就八九平方米的样子。房顶呈锥形,中间高两头低,抬头可见顶上横着的梁、纵着的檩以及鳞次栉比的椽桷。木制屋顶也颇似家乡的老屋。房梁把房顶和墙隔开了约十厘米左右的空隙,使得各房间顶上相通,隔壁说话听得明明白白,晚上能清楚地听到邻居翻身时床板的吱扭声。墙壁经过简单粉刷,除了布着两条电线和一根灯管,白花花的别无他物。

  这里的窗户很有特色,是我不曾见过的。最外面是一排木条密集的栅栏,栅栏分上下两层,镶嵌在木头窗框里。窗框上下有约两厘米宽、两厘米深的凹槽,每层各有两块儿木板卡在槽里,可来回移动,像两扇推拉门。两块木板往中间一推则风雨不进,往外一分则朗朗乾坤。木板结实敦厚,是不错的木料,钉了两个木条以充把手方便推拉。我每次推拉都小心谨慎,只因第一次推时,从木板下倏地跳出一只肥嫩的壁虎,飞快地从我面前逃走了,吓得我心惊肉跳。从木料的颜色看,应是有些年头了,浸透出一种时间的积淀和岁月的沧桑。四块木板大小一致正正方方,像四张贴在窗户上的扑克牌。

  紧挨着窗户的是床。床是由木头制成的上下铺,床板还不平,我一躺在上面它便吱呀乱叫。本以为单位会配发一条床垫,可是床板上空无一物,我只带了两条褥子,铺在上面显得生硬单薄。床上挂着蚊帐,蚊帐要一年四季长挂,这里的蚊子不防不行,多得可以把你抬起来啃。

  屋子里有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但没有椅子。我从院子的角落里找来一把伤痕累累的椅子,是那种折叠式的,但年头过多已不能折叠。一条腿上缠着绳子胶带,像刚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员。椅面已经向下倾斜,椅背形同虚设。每次我只敢把半个屁股放在上面,并时刻控制重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留神将椅子坐成废墟,稍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房间里有一个落地扇,夏天用来扇风。可据说到了夏天电扇根本不管用,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我想也是如此,这个夏天必是考验意志力的时候了。

  小屋虽然简陋,可奇怪的是,在搬进小屋的一刹那,我飘忽无定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好像这是我冥冥之中应有的归宿一般。

  看海听潮

  还未到海南,我就想着去看海。

  到达营地时已近子夜,这里的夜晚出奇宁静,鸟叫虫鸣清晰可闻,甚至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隆声。接我的干事说,那是海浪的声音。与我所料无差。当晚,我枕着涛声入睡,心中澎湃着看海的冲动。

  等有闲暇已是第三天下午,我换上便衣,沿着大概的路线去看海。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我本不确定具体的路径。初来乍到,万物皆疏。只听一位原单位的老大哥说,沿这个方向走二十分钟就能到达海边。而我又善独来独往的,不习惯与人同行。于是乎,我只能在暗自摸索中踽踽独行。

  这条路并不好走。这是乡间再普通不过的小路,路上杂草丛生。路的两旁长满了树木,像是沿路砌起的两面绿色的墙。我对植物知之甚少,除了椰子树、木瓜树能识,诸多灌木我压根儿叫不上名字。它们或开淡蓝色的花,或结绛红色的果,或干脆什么都没有,只是满眼苍翠欲滴的绿,一路逶迤排开,间或有蝴蝶翩翩起舞,也算是道爽心悦目的风景。

  我行进速度并不快,迎着海风款款而行。一是百事好奇左顾右盼,不忍错失身边景色。二是听说路上有蛇,我不得不留心脚下,生怕草丛中冷不丁地蹿出一条蛇来。海风越来越凉爽,海浪声越来越大,意味着我离海越来越近了。

  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变得松软起来,我低头一看,路上全铺上了细细的沙。我抓了一把在手里,沙子像乖巧的精灵,飞快地从我指缝里溜走了。前方出现一条岔路,我停下来,用心聆听海浪的方向,辨认一番继续上路。又走了约十分钟,拐过一片椰林,视线突然变得开阔,一大片海波澜壮阔地跃入眼帘,我顿时被一种摄人心魄的壮美生生征服了。

  此時的海充满激情。正值涨潮,蓝得发绿的海水汹涌澎湃。天高云淡,几朵白云飘浮于淡蓝色的天空,仿佛是蓝色的布上绣出的白色牡丹。海天于视线可及处交融成一体,海像一头倔强的骏马,以雄健的身姿自远方奔腾而来。长风卷浪,浪借风威,一层银色的潮头咆哮而至,炸响在脚下的沙滩上,又依依不舍地悄然退去。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浪潮像不甘失败似的,层层而至绵绵不绝。巨大的吼声令我心旷神怡宠辱皆忘,面对大海放声呐喊亦在情理之中。喊累之后,我坐在沙滩,背靠椰林,面朝大海,陶醉于大自然之神工鬼斧,兀自出神。

  这里的海虽尚不被世人熟知,但可以料见,几年之后,这片海滩将成为国人之骄傲,使全世界的目光聚焦于此。来看海的路上路过发射场区,两座发射塔架已具雏形,几座塔吊正来回忙碌着,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那里必定是个热闹的场面,航天人正为早日建成世界一流发射场而忘我工作。用不了多久,新型火箭将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希望从这里烈焰腾起,而这片海域将会被历史赋予新的含义。作为未来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我发自内心地感到荣耀和自豪。这种荣耀自豪不带一分虚假。

  我徘徊于海边流连忘返,却不防被太阳灼伤了皮肤,一片一片针扎似的疼。

  苦中作乐

  用艰苦来形容这里绝不为过。

  开创历来就是艰难的,尽管如今的物质条件好于过去,但对于创业者来说,条件艰苦自然难以避免。

  就拿吃饭来说,食堂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空间有限,容不下全部官兵用餐,只好分两批进行。餐具是公用的,那种不锈钢的盘子,在第二批人员就餐前,炊事班的战士要手忙脚乱地把第一批人员用过的餐具洗出来。可不要以为食堂仅仅是吃饭的,美南学校并没有可供部队开会的会议室,碰上大型会议,就把食堂里的桌椅板凳搬出去,食堂就成了会场。

  办公室也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几块复合板立在地上成了所谓的墙,再用铁丝一捆,顶上铺设些彩钢瓦,一个简易房就成了。房顶上压着大大小小近百个沙袋,这是预防台风来袭时简易房不至于“聪明绝顶”。事实证明用沙袋对付大台风是没有的,在一次超强台风中,几座简易房被吹成了废墟。简易房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房内狭小逼仄,七八平方米却挤着十多个人办公,进进出出经常转不开身。

  官兵居住在民宅里,有的是二人合住,更显拥挤。院里有一排水龙头,下面是贴着瓷砖的水槽,是官兵洗漱的地方。然而停水停电在这里并不稀奇,官兵业已习以为常并泰然处之。院子里拉着六七道晾衣绳,林林总总挂满了衣物。海南异常潮湿,衣物被褥必须经常晾晒,稍有不慎就会发霉长毛。蚊帐是不可或缺的,除了防蚊蝇,还可以防止老鼠屎落在床上。手机信号不是一般的差,经常处于无信号状态,通个电话时断时续,非常考验人的耐性。

  出行也极为不便。全是乡间土路,坑坑洼洼,汽车跑在上面颠簸得厉害。山地自行车在官兵中很盛行,成为最便捷的交通工具。离美南学校最近的城镇是龙楼镇,是官兵外出购物的首选,骑车半小时能到,坐车则需四十分钟。汽车没有自行车快,成为大家口中的“怪现象”。这里没有能外出的公共交通,部队只在每周日有派到文昌市的购物班车,出去一趟十分不便。由于“与世隔绝”,婚恋竟成了难题。没结婚的谈不上对象,结了婚的两地分居,父母孩子不能留在身边照顾。别人习以为常的“天伦之乐”,在这里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奢侈。

  其艰难困苦大抵如此。

  然而,大家却从不叫苦抱怨。在这里,我看到的是朝气蓬勃群情振奋。嘹亮的军号划破黎明,训练场上生龙活虎喊声震天。简易房里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晚饭后没有人离去,加班似乎成了约定俗成。一位老大哥为我接风,他手起刀落砍开一个椰子,插上吸管递到我手里。他来海南时间虽不长,却已成为砍椰子的好手。几个同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其乐陶陶。住我西边的小李,常在电话里和女朋友吵架,吵得天崩地裂不可开交,却总能莫名其妙地重归于好。住我东边的老张,每天晚上和老婆煲电话粥,逗他的儿子叫爸爸,能把自己傻呵呵乐上半天。大家以此为家,以苦为乐,日子就在安于清苦自得其乐中过得平静飞快,恐已不知苦为何物了吧。

  或许支撑他们苦中作乐的是希望。他们相信,就在不久的将来,世界一流的新型航天发射场将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上诞生,国家新型火箭将在这里奔向太空。他们正用双手开创中国航天的新奇迹,而所有的汗水泪水,所有的艰难困苦,所有的牺牲奉献,无疑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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