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30年了,1984年9月5日下了老山就没有去过,等待机会再去吧!现在老山什么样?发几张照片看看。”“中午有两人给我发了老山的照片,很好!谢谢!”这是我在军事科学院读书时的博士队队长郭仲秋发给我的短信。
给郭队长传照片的是现在驻防在老山连队的指导员格茸七林和边防团的孙益祥干事,他们传的是“老山精神万岁”碑和“理解万岁”碑的图片。我也同步收到了他们的图片。
一晃我博士毕业6年了,郭队长也已年过半百。而距离他参加边境作战过去了整整30年。感谢传来照片的是队长,而感慨万千的却是我。队长比我大12岁,我比格茸七林和孙益祥大12岁,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老山情结。我们也都还有着一个共同的感动,那就是老山主峰辉煌依旧。是麻栗坡烈士陵园里那些长眠的将士和幸存下来的老兵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边疆安宁。
读博士时,我与郭队长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我们研究生队学员都知道他上过战场,还立过二等功,其他的信息就不得而知,因为他从不跟我们讲述自己,也从不家长里短,也因为他一身正气,一碗水端平。就像他自我评价的“不出彩,不出事”一样。日子就在平静中流逝。
我们唯一固定的见面时间就是饭前集合、出操整队和周日晚点名。郭队长话不多。但句句有分量。不怒自威,为人宽厚。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严肃,而另一大特点却是与严肃相对的宽厚一笑。他的笑,由心而生,是一种长辈式、兄长般的仁慈:他的笑。让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抑或是说值得计较的,他的笑容让我思考的是一种人生境界。
博士毕业后,我在国防大学博士后流动站做课题,出站后到《解放军报》社记者部机动组工作。时光飞逝,甚至6年间我们都不曾有过一条短信往来。忙,好像可以是非常合理的一个理由,但更为重要的是,郭队长与我们大家常说的就是那句:“好好学习,有事来找我!”因为我没有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找过他,一个看起来很冠冕堂皇的说辞。
一直到2012年6月至2013年11月,我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7次上老山。这让我突然想起了队长,也记起了他的战功。战时他在哪儿?为何他总是沉默不语?是性格使然。还是那场战争留下的生死记忆压得他太沉重?为何他犀利的目光可以看穿我们。却总是点到为止?这种包容度。以及他对大家的鼓励和关爱。让我在走上边防这一精神高地之后,逐渐开始不断地反思。
脑海里闪现过队长,还是采访一位近乎让我产生错觉的北京军区某摩步旅的崔现辉连长。今年春节前夕,他被破格提拔为营长。第一次见到崔连长是去年在驻训地,他晒得黑黑的皮肤,挺拔的身材,沉稳的性格。惜字如金的原则和写得一手好字的内秀,都让我心中闪出郭队长的身影。
他们都是战士提干,不同的是,郭队长是荣立二等功后提干,崔营长是战士考学后提干,并也因工作优异而在去年底荣立二等功。他们的相同之处是。做事都心细如丝,说话严谨,行动干练。
就在崔营长勾起了我对郭队长的回忆时。更进一步触动我的,是不久前回到母校军科,我见到了我的老师的战友们,当时师母提到一位亲属,就是在这场战争中牺牲,并安葬在麻栗坡烈士陵园。
我赶紧给孙益祥干事发短信,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位烈士的生平事迹:“董家顺,云南宜良人。1961年5月出生,1980年1月入伍,1981年5月30日牺牲在扣林山。追记二等功。是35215部队71分队副班长。高中文化。团员。”
董家顺烈士。20岁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了扣林山,在那太阳花盛开的地方,他却再也看不到太阳花的花开花落了。那个他为之献出生命的扣林山连队。而今已把“扣林魂”解读为:“为祖国战斗。为人民戍边”。
那天没过多久,孙干事就从麻栗坡烈士陵园拍回董家顺烈士墓的照片发给了我们。我们久久凝望,默默无语。那一刻。我蓦然理解了郭队长。就像心灵相通一样。我觉得语言无法表达我们对烈士的敬意与对逝者的哀思。董家顺烈士走得太匆忙,匆忙得只留下这些基本信息,但他留给家人的却是无尽的哀思。
当我问郭队长为何30年没有回过老山,他在电话里声音有些低沉,一贯保持的昂扬状态,却在这时沉默下来,然后,他缓缓地说:“麻栗坡烈士陵园有我太多的战友了,心情太复杂了。很想回去看。也一定找机会回去看。我们当时是第二梯队,我是警卫排长。当年魏巍赴老山采访。就是我陪他上去的……”
在断断续续的短信和电话交谈中,我知道了他在战场上由于出色的表现而立了功、提了干,也知道了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在30年前驻扎过的每一个地名。但他却不愿提及那段经历,我知道那段经历在他的心里足够沉重。
1984年。我还在上小学,他却已经走上了炮火连天的战场,用镰刀开路,在阵地上坚守,在指挥所警戒,他是我们心中那个年代“最可爱的人”。而到我读博士时。他成了我的队长。队长是我们心中很敬重的人。尽管我都读到了博士,但我的字却真的没他写得漂亮,他挥手写字,我就想起爸爸小时候给我亲手写的作业皮或者包的书皮上那漂亮的钢笔字或毛笔字。
人说,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他自己也自豪地说。他的字好是天生的。这我相信,因为他沉稳的性格,给了他缜密的思维。他的字。就是建立在这种性格的基础上。浑然天成。这让我又想起那位崔营长。他们家年年对联都是出自他之手。我们家的对联今年就是崔营长的兵写的。我说等到明年春节。春联就轮到他亲自写了。他们的诸多相似之处,让我常常产生穿越的感觉。
队长在收到格茸七林和孙益祥传给他的老山照片后,给我回短信“谢谢认识你们”时,“认识”这两个字他打错了,文字严谨的队长马上又补了一条短信:“发错字了,不要介意!”我从没跟队长开过玩笑,但却突然想让他轻松一下,就回道:“怎么原谅呢?”“人老眼花了,正常!”尽管多年没见过面。但我不相信他老了,就回短信:“老兵不能老!”“没有不老的人。也没有不老的兵,我认老服老。无力回天!”当看到他回的这条短信,我笑了,心里却一酸。
队长在我心中永远不会老,因为他做人的智慧和做军人的骨气,都已经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就像崔现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军人的勇武与男人的忠诚,一下子就让我找到队长的影子。那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一种追求,一种信仰。现在,老山连队的指导员格茸七林、孙益祥干事和我,都殷切地期盼着郭队长能有一天重新走上老山。并陪他一起去麻栗坡烈士陵园祭拜他的战友。
队长,到时我们一定给您准备好祭拜战友的烟、酒和香。也真诚地期盼我们能在老山重逢!也特别期待在老山一起去看望那些质朴的边防连队的官兵们。
我小时候过清明节,学校要求我们扎小白花,我们总是亲手扎好多朵小白花,并亲手系在烈士陵园里的松枝上。我很想回到儿时那记忆中去。也为麻栗坡的烈士们亲手扎小白花。送去我们的真诚,也带去我们的温暖。
在军事科学院,那个素有“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红山精神的全军最高军事学府,有一位将军,他叫王卫星,他也是当年浴血沙场的老兵。两年前的清明节,他来到了云南边防。他在为那里的官兵捐赠了大量图书的同时,还满含深情地在麻栗坡烈士陵园里宣读了他亲自写的英灵祭文。
九百五十九英灵祭——2012年4月23日14:20麻栗坡烈士陵园宣读
亲爱的战友们:
我来看你们啦!34年前,你们把鲜血和青春留在了这块红土地,把荣誉和幸福留给了我们。
军人生为国家雄,死为国家魂。你们为国家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奉献了生命,是国家的骄傲,人民的自豪!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光彩照人,是因为每天都在用英雄的热血洗涤灵魂;我们之所以能牢固坚强,是因为每天都在用忠骨铸就根基;我们之所以能骄傲自力,是因为每天都在用雄魂建造大厦。
在和平时期,如果一个国家忘记了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它就会成为一个没有历史记忆的国家;如果一个民族忘记了那些为捍卫民族尊严而牺牲的勇士,它就会变成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只有一个热爱英雄、崇尚英雄、怀念英雄、感恩英雄的国度和民族,才是最有前途,最骄傲和伟大的!
战友们,你们的光辉并没有因岁月的推移而消磨;你们的精神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日益光大,你们的遗志将由我们永远继承!
今天,咱们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足了,军队强大了,我们更加缅怀你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只要有你们的英灵在,有我们的生命在,她就可以延续。中华不可欺,中华不可侮,中华不可辱!青山埋忠骨,杯酒见雄魂。
请亲爱的战友们安息吧!
王卫星
董家顺烈士,就是王卫星部长岳父亲妹妹的儿子,如果活着,他们既是同龄人,也是亲兄弟。现在尽管已阴阳阻隔,但他们的心在一起,他们的情也在一处。因为他们都曾为保家卫国而战。
那个让我们都梦绕魂牵的地方,使我想起一句话:
“即使没有人为你鼓掌,也要优雅地谢幕。感谢自己的认真付出。”他们在战场上都做到了血胆忠诚,我们则正努力坚守在他们留给我们的精神高地上,并认真把他们这些“新一代最可爱的人”“不怕死,不怕苦,不怕亏”的“老山精神”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2012年7月1日,结束云南边防采访,我写下了“难忘阵地根雕火焰,哽咽官兵战天斗地。夏日饥渴帐篷为家,蚊虫叮咬谈笑作乐。老山主峰军威依旧,狮子山上爱心永驻。烈士陵园含泪祭拜,英雄无语壮志犹存。汗水泪水血泡水泡。泥土一身风吹雨打。昔日娃娃今日铁骨。军营见证青春无悔。待到春归山花浪漫,笑看驻地红霞满天”的感悟。
2012年8月1日,结束青海高原驻训,我写下了“阵地鏖战烈日当空,帐篷内外雷电交加。风雨无阻青藏砺兵。严寒霜冻高原秣马。神剑上天千人心愿,佳绩再创荒漠戈壁。转隶争锋拼搏苦干,一朝梦圆笑逐颜开。古铜皮肤见证辛苦,野狼夜袭再现荒凉。火焰升空告慰亲人,军中铁骨忠心报国”的感悟。
老兵不会老,他们的身体里永远跳动的是为国而战的年轻的心。无论他们在哪,也无论我在哪,我们的心都会永远在一起,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遥远的祖国西南边陲。那里有我们的战友,我们永远的战友!他们是我们永远的挂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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